《橘子江水》两人份的饭

54、54

　　又是一周时间过去。
　　周一的早操，教导主任像往常一样站在国旗下通报处分决定。

　　他在上面通报，唾沫星子横飞，下面学生也没闲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家都还没有从上次那个不正当关系的通报里回过神来，话题主要还是围绕着那两个被通报的高一男生。

　　“这次没有上次劲爆啊……感觉听了上次的通报，现在这些处分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还是觉得不太合理。如果只是打架，哪怕是打了很多次，学校也不至于说他们是不正当关系吧？？写通报的老师怎么想的？难道不觉得这话很有歧义吗？”

　　“诶，你们说……”一个男生忽然挤了挤眼睛，表情有点夸张的兴奋，“他俩会不会真的就是……”

　　“不会吧……”旁边人都笑起来。

　　“真的，我真觉得有可能啊。就跟狗血电视剧一样，谈着谈着感情出问题了，劈腿了脚踏两条船了，两人就动手。而且还是男的，打起来更没有顾忌。”

　　“诶……”
　　“你也太会脑补了……”
　　“两个男的……哈哈……”
　　一群人又是一通笑。

　　云树站在不远的地方可以听得很清楚。
　　他低着头，额发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手里握着刀和未完成的礼物。

　　*
　　听到这些讨论的不止云树。关呈明旁边也有人在讨论同样的话题。

　　哇…两个男的。
　　同性恋？
　　呃，如果是真的，有点恶心吧……
　　八字没一撇呢……

　　两个男的。
　　关呈明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思绪停顿了一下。
　　如果男生和女生早恋是不正当关系的话，那么男的和男的早恋，应该就是超级不正当关系吧。

　　n倍的不正当关系。
　　不正当关系的n次方。

　　关呈明觉得很好笑，笑了一会儿，无所事事抬着头，盯着蒙蒙亮的，铅灰色的天空。

　　天空主色调是暗沉的，大块云团之间的缝隙偶尔漏下一点天光，但是并没有带来多少生气。

　　那天，那个梦里，站在江边抬头眺望，好像也是这样的天空。

　　这样一想，关呈明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云树的妈妈。

　　刚才都是玩笑，随便一想。其实细究起来，早恋哪里算是什么不正当关系呢？
　　出轨什么的才是真正的不正当关系。

　　这个处在不正当关系深渊之中的女人，丈夫离她而去，她为了钱想和前夫复合，带着儿子向前夫百般示好。

　　而且示好的方式非常特别，就是带着儿子到处闲逛，去到一个地方，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呆上很长时间。

　　比如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的江边。
　　那里很冷很偏，寂静的江面上连一个冬泳的人都没有。

　　江堤上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雾茫茫的空气里时隐时现。

　　女人声音轻轻柔柔的，被江风吹得支离破碎。
　　但是仔细辨认，依稀还能拼凑起来。

　　「老公，你知道吗？今天我又带着我们的儿子在江边站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们的儿子冻得脸蛋和手指红彤彤的，他小小的指甲盖都冻得发青发紫了。」

　　「但是他舍不得走。因为他知道，他的妈妈舍不得走，所以他自愿留下来陪着我。」

　　「对，他是自愿的，当然是自愿的啊，陪在他最最亲爱的妈妈身边，他当然是自愿的了，如果老公你在的话，他也会自愿陪在我和你身边的，我们的儿子是世界上最最听话的宝宝，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老公，你知道吗？我们过得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离开了我们。」

　　「我真的好伤心好伤心，我没有心情做别的事情，没有心情照顾我们的儿子，我每天都去江边，也带着我们的儿子一起，去我们的定情之地，一站就是很长很长时间，直到晚上我也舍不得离开。」

　　「老公，你多么爱我，多么爱我们的儿子，我是知道的。我多么爱你，我们的儿子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们身边，你也心知肚明，对不对？」

　　「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我变成现在这样，我们的儿子现在变成这样，你难道不觉得可怜，不觉得心疼吗？」

　　「你一定觉得很可怜啊，你一定不忍心的吧？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原谅我吧？好不好？让我们复合吧？好不好？」

　　「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好？」

　　关呈明在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里惊醒。
　　大脑一片空白，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教室里，正在上第一节课。

　　梦里无数片段在脑海里绕来绕去，都归于最后回响在耳边的那句：

　　「可怜可怜我吧」

　　关呈明觉得很熟悉。
　　而且他清楚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

　　耳边适时传来云树的声音：“醒了？”

　　“昨天的事情，你想通了吗？”他好像没有在做任何事情，撑着下巴偏头看着关呈明。

　　关呈明甚至觉得他刚才一直盯着睡着的自己看，只为了好玩。

　　……这事儿云树也不是做不出来。

　　关呈明吸了口气：“她想让你爸爸可怜可怜你们，是吗？”
　　“不过失败了。”

　　云树看着他，依旧平静，但是关呈明从额发下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来一点笑：“是啊。”

　　“但是我成功了。”

　　然后在关呈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树忽然歪着身子靠过来，脸颊几乎蹭着他的脸颊，

　　关呈明毫无防备，只能听见云树声音近在咫尺：“我说过啊，我想让你可怜可怜我。”

　　“你确实觉得我很可怜，对不对。”

　　距离太近，他嘴唇几乎擦着关呈明耳廓。
　　关呈明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闪避，椅子脚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呻/吟声。

　　“是吗，”关呈明没有继续和云树对视，刻意忽略掉耳朵上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把云树过界的半边身子推到一边，“爽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
　　云树回味着关呈明刚才的反应。

　　其实一开始，云树并不想让关呈明知道自己想获得他的可怜。
　　他坦白是再三考量过的。

　　他的确很想获得关呈明的可怜，但不是为了钱，或者为了达成什么目的，也并不是说谁的可怜都可以，谁的可怜谁的关注都想博取一下。

　　他只想获得关呈明的可怜，只想被关呈明在意。
　　如果能只在意自己一个人就更好了。

　　他很喜欢关呈明。也正因为这样，他不想让关呈明觉得自己跟母亲很像。

　　但关呈明还是知道了。
　　他会怎么想？

　　*
　　夜深了，寝室已经熄灯。

　　关呈明打了几局游戏。以往几局打完就该困了，但是他今天心始终静不下来，非常清醒。

　　把手机熄屏，干躺在床上，他瞪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从枕头下面翻出来一个小包。

　　打开小包，里面有一张一寸照片。
　　照片里的人很瘦，长发扎起来，眼神挺阴郁，有点冷淡，整个人姿势又很放松，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很久远的回忆里，那天，收体检照片的时候，关呈明其实偷偷把云树扔掉的照片捡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只能说是鬼使神差。

　　关呈明盯着照片，盯着额发下那双冷淡的眼睛，觉得有一点呼吸不畅。

　　理智告诉他，别把自己的手放在不该放的位置。
　　但是这些日子里种种迹象表明，理智这种东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达到顶峰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