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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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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回到家,门关上的那一刻,才卸下所有的硬撑与伪装,毫无体面可言,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地上。
他背靠着墙,逐渐下滑直至坐在地上,屈起右腿,眉头紧拧,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搭在右膝盖上,手臂因用力而青筋突起,胃部强烈的灼烧感令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他刚刚不回答杨泽言问的超市是哪家?因为他压根就没去超市,他去的是药店,那袋子里装的全是药,向日葵也是药店送的。
……
回去的路上,杨泽言抱着向日葵欢喜得不行,也不敢将它随意放下,万一不小心压坏了,他找谁哭去。
杨泽宇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今天的实验数据,听到门口的响动,当即分了个眼神过去,见他没再提着俩大口袋,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表格上。
杨泽言满心扑在手里的花上,进门后马不停蹄的去翻什么东西。
他在那进进出出,晃来晃去,叮铃哐啷的,实在找不到想要的,才去问他哥,“杨泽宇,你这里有没有花瓶啊?或者那种大的瓶子。”
“什么?”杨泽宇正在将表格数据导成图表,弄好手头的那一点事抬起头看他,“什么瓶子?”
杨泽言伸开双臂比画了一下,“就是那种,又大又高的,像家里的花瓶那样的。”
“……没有,”杨泽宇皱了皱眉,顺口问了句,“你要那个干什么?”
杨泽言“啧”了一声,“插花啊……”说完转身又到处扒拉去了,他就不信了,整个宿舍找不到一个可以插花的东西。
杨泽宇这才发觉桌子上放着一束向日葵,嘴角控制不住的颤了下,难以置信,他弟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雅致了。
又一阵翻动声响,杨泽言走出来“啪”的一下瘫在沙发上。
他搜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瓶子,有些苦恼,前几天出去买了那么多东西,竟然没买一个花瓶,也不一定非要花瓶,就那种大小合适的……
正愁着,他就瞄到了桌子上全黑的圆筒形保温杯,又“咻”的一下起身,拿起它看了看,这不就正合适吗!正要去卫生间接水,“等会……”杨泽宇冷不丁开口。
杨泽言这一出一出的动静,他想不注意都难,还拿了自己的水杯,看起来就不像好事,“你拿我的水杯干什么?”
杨泽言愣了一下,在家习惯了要什么拿什么的他,被这句话问得脑袋宕机,“插、插花……”
“……”杨泽宇直盯着他,好似在说:皮痒了?
杨泽言接收到他眼神里的威慑,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席卷全身,他才猛省,这几年俩人渐渐长大了,且杨泽宇不常在家,他都快忘了“在杨泽宇眼皮子底下好好生存的法则”,之一就是——不要乱碰杨泽宇的东西。
想到曾经的种种,那些身体的疼痛好似又出现了,杨泽言脸部僵了的肌肉,硬是让他咧开嘴,龇一口大牙笑了笑,缓解气氛,“不就一个水杯嘛……”
“放下。”两个字威力巨大,话音刚落,杨泽言就把水杯好好地放在桌上了。
杨泽宇收回视线,重新看着电脑,紧张的气氛终于结束。
站在那的杨泽言心里一阵捣鼓,又怂又不服气,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股悲壮苍凉的心情油然而生。
杨泽言走到杨泽宇旁边坐下,抬起双手给他捶背,一脸谄媚讨好,“哥——”
后者瞥了他一眼,没理。
“哥,你看那个向日葵,多好看,你要是不给它水,它明天就死了,你就行行好,把水杯给我呗。”
杨泽宇仍盯着屏幕,“与我无关,给你插花,我明天用什么?”
“啧,那多简单!”杨泽言大腿一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明天一大早就去给你买个新的,咋样?”非常信誓旦旦的模样,“ 还给你装好水,保证在你口渴之前送到!”
杨泽宇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写满无语,嫌弃的摆了摆手,“走走走……”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谢谢哥!”
晚上躺在床上,杨泽言肚子还是感觉火辣辣的疼,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他想。
——
杨泽言早上八点半醒来,杨泽宇已经走了。
他肚子依旧不舒服,但是想到要去实验室,好像又没那么难受了,便拖着病体起床洗漱。
杨泽言拿着装满水的水杯站在物理实验大楼下。
等杨泽宇下来接他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脑海里不停地想象着自己到实验室的场景。
他像上次那样在门口探个头进去,林默看到他时,他伸出手招了招,抢先开口说:“早啊老师!”
林默点点头,“早。”
杨泽言嬉皮笑脸直接走进去,“老师你不问我为什么又来了吗?”
林默愣了一下,“那你这次为什么又来了?”
杨泽言站直了,双手背在身后,“当然……”洋洋得意又故作老成的走了两步,“是来视察你们工作的。”
——
杨泽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杨泽言!”
传来杨泽宇的声音,杨泽言抬眼看去,这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
“在那发什么呆?”杨泽宇刚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杨泽言摸了摸鼻子,“没有。”看门开了便走了进去,将水杯递给他。
杨泽宇看他这不打算离开的模样,问道:“又要上去?”
“恭喜你答对了。”
“……你也是不嫌无聊。”
听出他哥语气里的挖苦,杨泽言也没理,只是“嘁”了一声,“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走到他们的实验室门口,杨泽言看到紧闭着门的豪华实验室怔了一下,转头问杨泽宇,“这门怎么是关着的?”
杨泽宇看了对门一眼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老师今天不来。”
“啊——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老师有事就不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泽言看回那关着的门,眼里满是失落。
……
杨泽言回到宿舍,直接就瘫在沙发上,今天真的是流年不利,没见到林默就算了,这肚子也不听使唤,像被人打了一拳又一拳,疼得他直不起腰。
他拿出手机刷视频,想转移下注意力,可疼痛感并未减轻,反而越来越强烈,到后面疼得他连用手指轻轻滑动屏幕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泽言脑袋里却还是想着:没事,忍忍就过去了,没发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直至晕过去。
再次醒来,杨泽言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手还打着点滴,恍惚的看向四周。
杨泽宇就在他床尾的凳子坐着看手机。
“哥……”杨泽言些许无力的说。
闻言,杨泽宇起身走到他旁边看了看,“醒了啊,”而后按下床头的铃,“不舒服干嘛不说?”
杨泽言皱了皱眉,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没来由的感觉有点丢人,将头转过另一边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呵,晕过去了还没觉得?”杨泽宇讽道,“死鸭子嘴硬。”
不一会儿,来了位护士给杨泽言大致检查了一下,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所以我怎么了吗?”杨泽言问。
“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做个手术。”
杨泽言瞪大眼睛,“怎么还要手术啊,这么严重?”
“你以为?也不知道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搞成这个样子。”杨泽宇没好气道。
他哥来这里陪着他会耽误很多事吧,想到这里,杨泽言脸上这才有了些歉意,“我也没想到,对不起。”那三个字他说的很小很小声。
杨泽宇看他这样没再说什么,心里些许欣慰,这小子还算是有良心。
杨泽言想到了什么,忽的着急起来,“杨泽宇,这事你没跟爸妈说吧?!”
“干嘛,知道害怕了?”杨泽宇淡淡道。
“才没有,不想他们担心而已。”事实上是,杨泽言不想再面对程锦的唠叨了。
杨泽宇早就看穿了,“行了,也不算太严重,好好养着吧你。”其实他也怕,这件事让杨立原和程锦知道,他也得掉层皮,得不偿失。
下午,杨泽宇帮他弟收拾了些住院需要的衣物送过去,以及办理术前的一些手续,五点,俩人一块儿去吃了晚饭,他就回学校了。
杨泽言住的是普通四人间病房,他醒来时病房里只有他和一个60多的大爷。
晚上大爷出去遛弯回来就说:“喔呦,小伙子你知道吗?沿堤路十字路口那边出车祸了,送来了好多人。”
病房里就两个人,杨泽言想应该是和自己说话,还没开口回应,大爷回到自己的64号床上又继续说,“刚刚我看好几个人在收拾东西换病房,听那些医生说,好像是要把车祸的人集中放在一起,估计等会就有人来我们这咯。”
“噢,我不太清楚。”说完,杨泽言拿着干净病号服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杨泽言站在阳台,左手拿毛巾擦着头发,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多了几个人的身影,传出一些细碎的嘈杂声,看来真的被大爷说中了。
他不太喜欢自己一个人面对一群陌生人,便一个人在阳台多待了会儿,顺便吹吹风,把头发吹干。
几分钟过去,杨泽言深呼一口气,拉开阳台门进去。
靠门口的那张63号床来的也是一位大爷,旁边的几个人大概是来探视的。
而另一张原来空着的66号床,来的人正坐靠着床头看书,杨泽言进去一看到就愣住了。
是他早上想见到却没见到的人。
“老师?”
闻言,林默抬眼看去,也是一愣。
“真的是你!老师,”杨泽言激动道,走到了林默旁边。
林默看他这一身的病号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
杨泽言说:“因为吃错东西了,那老师你呢?”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床头上方的信息卡,“胃溃疡?”
林默合上书“嗯”了一声。
“很严重吗?老师你今天没去实验室就是因为这个啊。”
“还好,老毛病了。”
杨泽言一见到林默嘴巴就停不下来,“老毛病?那得多久了?”
林默想了想,“四、五年吧。”
……
杨泽言就这样拉着林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哟~找到新朋友了啊,老顾客。”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杨泽言盘腿面向林默坐在床上,闻声转头看去,是他的主治医生余天,现已脱了那白大褂,拎着一个绿白的饭盒向他们走来。
“余医生。”杨泽言说。
余天认出他是自己今天新来的病人,微笑着点点头回应,“你俩认识啊?”杨泽言也是点点头。
余天走到林默的床边给他放好桌子,把饭盒放上去,“吃吧,宝贝儿。”
杨泽言先是一惊,余天和林默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林默瞥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
“老师现在才吃晚饭啊。”
余天接话,“可不是嘛,这小可怜……”林默抬头,眉头微皱,瞪了他一眼,余天这才收敛,“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好好吃饭。”接着搬了个凳子坐在他们两人的床之间。
这俩人的相处方式,杨泽言在一旁看得好笑。
“等会,”余天反应过来,看向杨泽言,“你刚刚叫他老师,你是林默的学生?”
杨泽言摇摇头说:“不是。”
“哈?”余天更加不解。
林默开口解释,“我学生的弟弟。”
“噢,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有一个十七岁的学生了,”余天仔细看了看杨泽言的模样,又不正经起来,“还长得这么漂亮……”
林默又是一记眼刀,这次余天倒是不怕,翘着腿,双手交叉在胸前,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些狡黠的笑意。
杨泽言对此丝毫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在他看来都是大家正常的相处,问道:“那余医生你为什么叫老师叫做老顾客?”
余天没有直接回答,“你觉得呢?小帅哥。”
杨泽言想到一种可能,但觉得不太可能,可想想又觉得过得去,抬手挠了挠头,纠结着说:“是因为……”越说越觉得不可能,“余医生你、还是开饭店的吗?”
闻言,林默莞尔。
余天当即笑了出来,“你这小脑瓜子还挺有意思的。”
杨泽言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那不然是什么嘛。”
“你老师曾经有段时间隔三差五的就来我这开药,可不就是我的老顾客嘛。”
“……”杨泽言抿了抿嘴,“好吧。”
看他这吃瘪的模样,余天仍想笑,却又听到他问:“为什么老师会隔三差五的来开药?生了很严重的病吗?”
“这个嘛……”余天撑起右手摸了摸下巴。
“没有,意外而已。”林默回答的言简意赅,并且,他的语气显然是不想他们把话题放在自己身上,两人也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余天耸了耸肩,熟练开启下一个话题。
……
林默吃完,收拾好饭盒,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聊天,“好了,余天你回去吧。”
“啧啧啧,”余天委委屈屈的模样将凳子放回原位,“用完就赶人走,真是无情的男人。”
“不走,你今晚睡地板吗?”林默一脸正经的说。
“这话说的,”余天好似娇羞的模样,“人家不介意和你挤一张床的。”
“我介意。”
“……”余天收回表情,“呵,够狠心,明天可是我给你小言宝贝做手术的日子,万一我被你伤的一个晚上都睡不好,你这宝贝可就遭殃了。”
杨泽言本来只是觉得他们俩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很有趣,听到余天说自己是林默的宝贝时,一抹喜悦在心底泛开。
林默没有回应,余天接着说:“害怕了?”
杨泽言笑弯了眼眸,对林默说:“老师别怕,我买保险了。”
余天看向杨泽言的眼神有了一丝的变化,却也是一瞬的事,没有人发现,他嗤笑一声,“这就开始向着你老师啊,我才是你的主治医生,你该讨好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就这一小段时间,杨泽言和余天很聊得来,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他知道余天那是开玩笑,丝毫不担心,“老师现在是我的病友,我罩着。”
“哇哦,好大的本事,小心明天上了手术台,下不来。”
“……”
余天仍是笑,“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拎起饭盒转身就走。
“好,余医生拜拜。”杨泽言说。
余天回他一个潇洒招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