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拯救我》蓝色穹顶

2、第 2 章

　　裴岳铭长长呼出一口气，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梨块也一并嚼碎吞咽，放下碗起身跟随侍女从偏门离开公主府。
　　不便被外人知晓，鬼鬼祟祟的行径像是前来偷情私会的情郎秘密逃走。

　　此后每一个夜晚，裴岳铭秘而不宣留在府上，为公主读上半个时辰的书，催眠一般哄她入睡，也喝了不少例汤。

　　只是前一夜，刚正不阿的裴岳铭终于惹到公主不愉快，当夜侍女撤了蒲团。
　　他直接跪在光秃秃的地上读一本艰涩难懂的古籍，也不负所望腰杆似竹，一页一页读过去，毫不懈怠，一如平常。

　　君之遥原本想让他求饶也罢，说几句好听话，她心一软，可以允许他重新跪在蒲团上，免得伤到膝盖令她心疼。

　　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的一句求饶，还是平常自若继续读他的书，音调之间丝毫没有求饶告罪之意。

　　原本还在安心批阅的公主捏紧了笔杆，心烦意乱横竖也看不下去，更别说提笔写一个字。

　　撂下毛笔，发出不小动静，公主坐在榻上长久盯着跪着的裴岳铭，和他耗着，谁先来退第一步。

　　月上中天，半个时辰已过，裴岳铭缓慢阖上书，恭敬地将书放在侍女递过来的托盘上，“卑职告退。”马上起身，一副公事公办的动作。

　　“慢着。”君之遥怒极生笑，下了榻步步靠近，裴岳铭神情自若依旧跪在地上，等待公主下一步指令。

　　“今晚念得极好，我一次都没有打瞌睡，精神百倍，你做得很好。”她淡淡讽刺道。

　　裴岳铭做了一个揖，态度淡漠疏离，沉声沙哑应对：“多谢公主夸赞，这是卑职本分。”

　　公主听了就想笑，“好，本公主向来赏罚分明，说，想要什么，本公主都可以答应你。”

　　他低头继续维持长跪姿势：“卑职不敢奢求公主赏赐。”

　　君之遥漂亮精致的眼眸染上了寒霜，凌厉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岳铭，“不要？呵，不要也得给我要。”

　　她抬手两根手指微动，侍女低头从幕帘后走出，高高捧上一碗润喉汤，闻着很清凉提神。

　　君之遥面色不带笑意，汤匙碰撞在白瓷碗上清脆撞击，“张嘴，来，我喂你。”不容拒绝的命令。

　　裴岳铭面露难色，微微张开一条缝，隐隐看见柔嫩舌尖，水光微闪。

　　勺子连汤汁送进，一勺借一勺，吞咽不及反而被呛了几声，清汤顺着嘴角溢出滚落几滴在地，泛红的眼角显得他很狼狈。

　　公主不管不顾我行我素，硬是将慢满满一碗汤一勺一勺灌进去，锲而不舍，不给他一丝松懈的机会，喉结不住的滚动吞咽。

　　当的一声，随手扔在托盘上，瓷碗勺狼藉一片，公主取了一副洁净手帕对折叠起来，低头欣赏由她亲自参与的杰作，细细揩拭裴岳铭嘴角的痕迹，热息透过薄薄绢丝打在她冰凉手指上。

　　她眸光明灭不定一点点审视被迫仰头的裴岳铭，跌宕轮廓，锋利下颌线，上下滚动的喉结，抑制不住呼吸张开的薄唇，泛红的眼眶没有泪意，眼底晦暗不明反过来仰视她。

　　“你可以走了，明天还要来哦。”君之遥心底恶意不断蔓延，故作好心继续提醒他，这样的日子不仅是今日，还有明日，以后的无数个夜晚，他对她始终无可奈何。

　　她轻笑几声丢了那张沾上污渍的丝帕，头也没回撩起珠帘，留下隐忍难堪的裴岳铭，裙裾蹁跹，调戏这样的正经人总是令她很快活。

　　裴岳铭撑着膝盖笔直立起来，整理刚被公主拽乱的衣襟，恢复以往玉树兰芝的清高模样，仿佛不曾被肆意羞辱过。

　　眼前无人，他依旧不忘礼数，作揖恭敬告退，推开门皎洁月光盈满一片，扑进了他的怀里，晚间冷风唤醒他意识混沌大脑，拉回他跑乱的思绪。

　　大步流星离开公主府，第二日夜晚，让公主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他。

　　这一日裴岳铭端坐在她眼前，为她沏上茶水，对昨夜没能来赴约只字不提。

　　“昨夜为何没来我房间？”

　　君之遥提问了两次，他依旧罔若未闻避而不谈，可公主不愿意再问第三次，继续问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对他纠缠不清，她自认为还没身价没掉到这个地步，不说就不说。

　　君之遥凝视紧闭嘴巴不肯再提的裴岳铭，茶水不知道喝了几杯，还要继续续茶，终于等到他开口提醒：“公主，您的茶再不喝快凉了。”

　　须臾间君之遥思绪万千，视线落在眼前裂纹墨色茶盏上，热气早已不再漂浮。

　　心底似是不忍或者思忖，手依言抚上桌上他亲自倒茶的小盏，眼里翻云覆雨席卷过一场风暴，长睫遮蔽情绪，朱唇一开：“真的要让我喝吗？”

　　裴岳铭身形僵硬一瞬，不敢抬眼与眼前人对视，沉静良久，轻轻点头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君之遥握着茶盏抬起，缓慢递向唇边，时间被拉得如此漫长，迟迟等不来对面那人一句话，沿边碰上温热红唇，眼皮轻轻掀开，瞄准裴岳铭低垂的头，眼底不复之前晦涩明灭，转瞬一片清明。

　　放下茶盏，噔一声金石碰撞清脆，两指按住杯底猛然朝他方向推过去，就在他眼前，两手一摆，衣袍金丝溢着流光，挺直了腰，无情冷戾道：“我的这一杯，你来喝，一滴都不许漏。”

　　不过一盏茶冷的片刻间，原本未正眼看过公主的裴岳铭僵着身子似是松懈，终于呼出一口气，挪动手臂，调整坐姿，凝望着她：“公主殿下，您还是知晓了。到底公主棋高一着，裴某输了，随你处置。”

　　君之遥挑了眉，询问出压在心底很久的疑问：“为什么？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我许你家财万贯，田地无数，保你一生富贵无忧。你本身怀异才，我替你在朝廷上铺路，日后定能出我府后封侯拜相，享尽人间无上荣耀。”

　　她缓了缓，眸光落在那盏茶，偏执盯着，他提前在她最喜爱的用具上抹了一层毒。

　　然后为自己倒茶，拙劣地喝一杯茶又一杯茶掩饰茶水无毒，生疏慌乱，不敢直视她，一副理不直气不壮的模样，看了都想气得牙痒，他第一次害人的手段，居然用在她的头上。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也不知道他做多少心理准备，才想出来的昏招，根本不顾之后如何收场，自己又该如何全身而退，若是自家暗卫这么做，早就掉了八百个脑袋，黄河路上的孟婆汤也不够他喝的。

　　闪过一丝念头没有抓住被忽略过去，公主定住心神：“为何要杀我？本公主做的哪一点对不起你？嗯？”最后一个字声调上扬，席卷冷意对准他刺入。

　　“公主是如何知晓我要杀你？”裴岳铭摇摇头避而不谈，只在意自己犯了哪点错，叫公主看出来，颇有一种学生错题订正追究错因，好等再次不会重蹈覆辙。

　　窗外风声猎猎，穿过假山发出刺耳怪异之声，吵得心烦意乱。

　　君之遥轻嗤一笑，温温淡淡好心解题：“裴岳铭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你眼里太干净纯粹，藏不住心事。第一次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已经足够出卖你，和我在幼时想要害我的那些人神情太像，饱含恨意，我怎么会感知不到？”

　　她饶有兴致夺走他那一套白瓷茶具上新茶盏，添了茶，轻轻晃动，眼睛被朦胧雾气遮掩，追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明明玉树兰芝气质俱佳的文人，看着她却像跃跃欲试急于报复的小狼，带着她不明白缘由的恨，令她心惊动魄，就一眼，她记住了裴岳铭。

　　“开始我以为你是哪家仇敌做事的人，派人查了你的家世，往前查了几代也没有发现和我有关系的事件，就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出身。今年第一次上京城，直接入我府门下。按理来说，我在民间声誉极好，从来都是为百姓做事，民间声誉还算不错，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怎么会恨我呢？当我注意到你的存在，便派几个暗卫都在你身边盯梢。”

　　她啜饮一口茶，缓了音调，不期待他能给出答复，继续说：“你心怀天下又文采斐然，一心为百姓着想，长得嘛。”君之遥停顿，故意在他身上和容貌目光流连，暧昧道，“长得确实不错，有心让你成为我的面首。怕你委屈，我心里舍不得像你这样的美男子受一点伤，就允许留下当我的幕僚。”

　　君之遥笑吟吟好不加掩饰自己对他的赏识之心，“我们日日相见，雷打不动，一日比一日亲近，为了你，我啊，真的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那么用过真心，”她抚上胸口，半真半假直视他，“此心意天地可鉴，我对你是认真的。”

　　裴岳铭眼里闪过慌乱，克制压抑心底涌上来的歉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以抵挡公主突如其来的剖心表迹，他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坦诚告白，以往都是她调戏几句故意说一些令人暧昧不明的话语，扰乱他心，分辨不出真假。

　　抿紧嘴唇有些不敢直视她热烈执着的眼神，她好像真的很难过，眼里都溢出水光，那泪明晃晃的亮的他心尖疼。

　　君之遥瞥见他头顶玉冠上插着一柄金丝缠白玉簪，是她亲手挑选送的生辰礼，失魂落魄道：“你还带着这只簪子呢，到底是被旁人说准了，原来我还不信呢。人家说像你这样公子就该配上通体白玉簪，不被金丝这种污浊之物玷污，才是最好，最配得上你。我偏偏不信，选了这一柄。现在看来，到底是应验了。”

　　他那样洁身自好的读书人，古道心肠，从不肯做出伤害他人之举，怎么会来害她呢？

　　公主长舒一口气，泪眼朦胧：“岳铭，你说呀，你怎么会要害我呀？是不是哪个贼人逼你下毒，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你说呀。我不信你会害我。”

　　字字凄切，心痛哽咽质问他，紧紧攥着衣襟，美目包含热泪偏执地望他，像极了被负心汉抛弃的心上人，一心一意相信眼前人。

　　“我，必须这样做，无人指使。”裴岳铭似是心神动摇，挣扎着自我仿佛想一个合理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叹息摇摇头。

　　然后眼里愧疚，嗫嚅苍白的解释：“我不得不这样做，是我这一次没有做好，行事欠妥。”

　　君之遥听到关键词，难以置信道：“必须这样做？不得不这样做？无人指使？那就是你一心想让我死吗？从一开始，你想让我死？”

　　裴岳铭紧紧捏着杯子，艰难回复：“是。”

　　一个音节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