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冬》莫需辞

42、第 42 章

　　夏寒之回家没想到会遇见夏继业。

　　他怕自己再带一身伤回去，李格见了生气，专门找了一个夏继业可能不在家的时间回去的。

　　可那天实在运气不好，偏偏夏继业就在家里，像是在专门等着他一样。

　　起初夏寒之还心里警惕，看到夏继业今天心情挺好，一路上也没跟人遇上，为自己因为可能逃脱一顿打，而心情小小起伏。

　　夏寒之一愣，他有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的东西正在悄悄变化。

　　夏继业今天的心情貌似很好，不是饭点的时间，整了两个菜，一瓶酒，他也不是每次喝醉了都打人，只要没人提那些事，别刺激他，他还是可以交流的，不然夏寒之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夏继业夹了颗花生往嘴里一扔，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放在嘴边，语气轻松，眉目舒展：“吃饭没有？”

　　“吃了。”夏寒之简短的回答到。

　　“来，陪爸吃点。”夏继业起身去厨房拿了双筷子放在对面，示意夏寒之坐下。

　　夏寒之一般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顺着他来，今天看来是躲不掉了，只好坐下。

　　夏继业宽厚的大掌搭在夏寒之头顶：“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夏寒之先是一愣，随即微促眉头，感觉不太对。

　　夏继业眼里流露出酒后混乱的情绪：“再等等，再等等，等爸有钱了，我看还有谁敢看不起我！”

　　这话夏寒之不敢接，只能听着。

　　如果是五岁的夏寒之听到这话，他会听话安静的等着。

　　但已经过了18岁生日的他，见过那么多冷漠、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他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同时他感觉到一丝反常，夏继业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之后，放任自己沉浸在酒精里，这么多年也有正常的时候，但像今天这样反常的状态，还是第一次。

　　夏寒之有点不放心，犹豫着有点不敢问。

　　“我能挣钱。”夏寒之坐在桌子对面，迅速的抬了下头，低声说：“只要你好好的，我能挣钱养你。”

　　“净说傻话。”夏继业在夏寒之头上拍了下：“你能挣几个钱，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能挣到那些傻逼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我看谁还敢看不起我。”

　　夏寒之拧着眉，他不需要夏继业挣钱，他只想夏继业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他们这些农村人，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一片天地，没见过什么风浪，一生能有个家，有儿有女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让他们暴富，挣大钱，这话一听就不对劲。

　　“什么活这么挣钱？别是骗子吧？”夏寒之小声试探的说。

　　“什么骗子，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夏继业自尊心又上来了，已经面露不耐。

　　夏寒之实在不放心，把手放在夏继业腿上，紧紧的按着，视线坚定的，平静的看着他：“爸，咱就这样，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过不好吗？”

　　夏继业一把摆开夏寒之的手，突然情绪上头，吼道：“爸什么爸！谁是你爸？你不相信我啊？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

　　夏寒之被摆开的僵了一下，被那一句“爸什么爸”刺的生疼。

　　酒鬼的情绪最难控制，夏寒之知道自己早就应该闭嘴，但是又放心不下。

　　“爸……”

　　夏寒之还想再说什么，只叫了一声爸，剩下的还没来及说，夏继业瞬间就把桌子掀了。桌子砸在夏寒之身上，又落在旁边。

　　“你瞧不起我！连你也瞧不起我！”

　　夏继业嘴里念叨着，伸手去解裤带。

　　夏寒之不敢动了，他沉默的面对夏继业的抽打，熟练的将自己蜷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

　　神奇的是，与原本挨了就挨了的心境相比，他此刻竟然萌生了一些别的念头。

　　眼前浮现的是那双看到自己受伤疼惜的双眸，想想如果那双眼睛又因为自己这浑身的伤而流露难过的情绪，竟比此刻落在身上的皮带带来的感觉还要疼。

　　夏继业打累了，瘫坐在一旁，脸上尽是颓败的表情。夏寒之躺在地上，就这么过了段时间，夏继业清醒了一瞬，看到躺在地上的夏寒之，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强撑着起来又出门去了。

　　夏寒之没在家待多久，忍着身上的疼，把这个月的工资留在抽屉里，迫不及待的想要会到学校。

　　不。

　　不是学校。

　　夏寒之放假第一天，弄了一身伤回来，好在这次只是拿鞭子抽了他，有些痕迹很吓人，并没有伤到要害，忍着上了几天班。

　　每天下班了唯一想着的就是假期怎么还没结束。只能抱着牛奶，把头闷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才能缓解那种感觉，可缓解过之后，那种感觉会更厉害的反噬。

　　猩红的痕迹从那一片，慢慢向外扩散，竟然比第一天看着还要严重。

　　李格回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到夏寒之身上淤青最吓人的时候。有一条长长的泛紫青的痕迹从后侧脖颈一直延伸到后背。

　　夏寒之想用衣服遮挡一下都不行。

　　“他又打你了？”李格怒目圆睁，眼底红血丝即将爆裂：“玛德，畜生，人渣。”

　　越骂李格越气，胸膛急促起伏，如果对方站在面前，李格能十倍百倍的还过去，打的他妈都认不出他。

　　夏寒之见李格回来先是惊讶，接着高兴，又心疼、愧疚。他不想让李格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是真的，想见李格也是真的。

　　见着了只能好脾气的把人往房间里拉：“只是看着吓人。”

　　“看着吓人就不疼了？”李格火气正旺：“跟你说了不让你回去，偏要回去，他打你不会跑啊？脑子被打傻了？”

　　夏寒之虽然被骂，但难掩内心雀跃的情绪，急忙跟李格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格听他这么说，知道是劝不住，压着情绪，给人按到沙发上。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说我下次不回去了，或者说没有下次了，而夏寒之只顾道歉。

　　“你对不起谁啊！你对不起你自己！”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能听出来是压着火的：“药上了吗？”

　　“上了。”夏寒之乖乖的回答，最不想让李格看到他这混身伤，回来当天就涂药了，又吃了些他以前绝不对吃的消炎药。

　　“脱掉我看看！”李格说。

　　“不……不用了吧！”夏寒之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李格说：“我真的涂药了。”

　　“我要看。”李格倔强的撂下这句话，就不说话了，直直的看着夏寒之，眼神不容拒绝。

　　夏寒之让他看到没办法，咬咬牙掀起上衣，整个后背都是淤青散到最吓人的阶段，但看着比上次轻点，李格的怒气值才稍稍降了下点。

　　“不是说涂药了吗？”李格按着后背颜色最深的地方：“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没有。”夏寒之怕李格不相信，赶紧解释：“那里够不到，就没涂，别的地方都涂了，我还吃了消炎药。”

　　李格没搭理他，心里还有气，但手上没停，尤其夏寒之可能够不到的地方，李格揉了挺长时间，直到手掌发热才停下来。

　　要收手回来的瞬间，看见夏寒之侧腰一道鞭痕向下一直隐藏在裤腰下，颜色挺深：“这里呢？”

　　李格手放在上面按了一下。

　　夏寒之瞬间侧腰躲开，没留神说了句：“疼！”

　　“脱掉。”李格脸色变了变。

　　“不用。”夏寒之有点担心，这里他确实没看到，李格手不按他都没觉得疼：“我自己可以。”

　　脱上衣也就罢了，脱裤子就有点难为情了。

　　“少废话。”李格说：“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李格说完就看着夏寒之不在动作，夏寒之也不说话，沉默的对峙着，最后还是李格按着扒掉裤子，穿着小内裤，给上好了药。

　　起初夏寒之还有点反抗，真拔掉了，反而乖了，安安静静的趴在沙发上，脸埋在抱枕里，也不说话了。

　　上好了药，李格给人裤子穿上，往人屁股上一拍，给人掰过来，怕他别给自己闷死，就见夏寒之满脸通红，他以为是疼的：“疼你不知道躲。”

　　夏寒之是躲了的，在脑海里闪现出李格那双眼睛之后，不然这次伤的不会这样轻。

　　见夏寒之不说话，李格以为疼的很，说：“怪疼？”

　　夏寒之摇摇头，还是不说话。李格看到夏寒之的表情觉得好玩，原本还剩点的情绪，突然消散了。

　　李格是下午到的，本来夏寒之抱着牛奶正在睡觉，听见声音，把牛奶留在卧室，这会儿动静，早把牛奶吵醒了。

　　从卧室里出来，径直跑到夏寒之腿边，一跃而上，窝在夏寒之膝上，伸舌头舔舔他。

　　“想我没有啊？”李格掐着牛奶胳肢窝，举到与自己视线齐平：“小牛奶，几天不见而已，长大了不少啊！”

　　牛奶小声柔软的叫了一声，这么乖得一声叫，能给人心叫化了。

　　从回来的兴奋，到看到夏寒之一身伤的暴怒，情绪起伏，让李格把回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步按键手机，这是他之前的手机，因为智能大屏手机的诞生，这个手机没能用到坏，就被换掉了。

　　“给。”李格伸手往旁边一递：“不是买的，我之前换下来的，还能用。”

　　夏寒之没有及时接住，李格就这么举着。

　　“知道你没有要联系的人。”李格深呼一口气：“但是我想联系你，里面装的有卡，只有我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你要不要？”李格话说的轻飘飘，他实在是担心，离开的这几天，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李格不喜欢这种感觉。

　　夏寒之看了眼李格，又底下头看手机。他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而这斗争不是要与不要的斗争，而是李格对他这么好和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李格受伤的眼神。

　　轻飘飘一句“我想联系你”，实实在在的砸在夏寒之耳朵里，引得胸腔一阵失重感，夏寒之没敢看李格，接过了手机。

　　李格见他接过，暗自吐了口气，虽然跟夏寒之相处需要处处小心，怕伤到他的自尊，怕他误会是同情，但李格觉得这么坚韧，受了这么多苦的夏寒之，值得他这么做。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夏寒之不愿割舍过去，也不能割舍过去，那条他自己带上的束缚，是他还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绊。

　　李格如果能带夏寒之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好了，眼界宽广了，思想也就宽广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拘泥于眼前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