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心仪之人 ...
-
那是片柳树林,脚边淌着条小溪,绵绵而下溪水渐深,柳林凉爽,惬意,吹来的风,掀起浅溪微波粼粼,泛白的阳光洋洋洒洒而下,落地洒下宛若白银。
苏青云放下萝卜筐,龇牙咧嘴的捶捶遭罪的肩,白微澜丝毫不耽搁,蹲在地上,挽挽白袖,手摸索筐里的萝卜,就着溪水洗。苏青云坐地吹风,揉着肩,瞧见白微澜那截温玉般白细的手臂,在水里划来划去洗萝卜,出水指关节红了一片儿,煞是好看,又有点可怜。
苏青云手往水里一探,溪水冰凉凉的,他手心常年暖和,摸这水受不了,何况白微澜手本就冰凉,再一看,白微澜还在用凉红的手舀水,白袖堪堪的松开,打湿了一截儿。
他扫了一眼那萝卜,虽说是个瞎子,但白萝卜洗的倒是干干净净,远看在光阴下跟玉髓似的。
苏青云过去,他步子重白微澜听见了,偏头向着苏青云,手下的袖子被人捏住散开,“苏公子?”
“你袖子要松了,我帮你挽挽。”苏青云低头挽那白袖,微风拂来一丝淡香,他声音略低些,“我比你小些,不必叫我苏公子,若是不介意,”他快速抬眼看了看白微澜,“以后就叫我青云吧。”
“青云。”白微澜唤了一声,单薄的唇笑了笑。
声随着柳风徐徐来,不轻不重击中苏青云的心底,他倏地抬脸,对上那张清风般的脸,他盯住那苍白的唇角,蹙眉道:“你叫我的名字便叫,笑,笑什么。”不给白微澜反驳的机会,他说:“还有,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脸色那么差,更拍了面粉一样。”
白微澜微微颔首,像是在看苏青云给他挽袖子,“我胃口偏淡,平日里就吃些时蔬菜,萝卜跟红薯。”
“没了?”苏青云意外道,努努嘴:“青汉城内的乞丐脸色都比你好。”
白微澜笑了,苏青云觉得,那唇应当红润些,苍白色显得清苦。
“你不吃肉?”苏青云问,手里挽袖子的手松开,白微澜摸摸袖子挽好的又紧又结实,他扭过身继续洗萝卜,稀松平常道:“也是会吃的,只是春元节才吃一次。”
“你一年吃一次肉啊!”苏青云惊了一声,吓得白微澜手里的萝卜掉进小溪,他忙俯身去捡,几缕墨发垂落肩头,衬得那人更瘦弱了,苏青云一把拉回白微澜,“我去捡,你别动了。”
白微澜看不清,只能任苏青云去。
苏青云踩着水,提着下摆,弯腰捡起萝卜在水里洗洗,一把丢进背篓。
“青云。”白微澜听见背篓里的声响,“你想吃肉?”
苏青云回了岸,甩甩凉水,抿嘴坐下没答,一只白皙的手臂伸过来,苍白的手心里躺着几锭碎银子。
“拿去吧,若是想吃肉就去买。”白微澜这么说,苏青云盯着那寒酸的银子没动。
他酸溜溜的说:“自己吃一次肉还要等到春元节,我吃肉你便舍得了。”
“不一样。你呆不上几天,况且你腿有不便,住的简陋,再吃不好恐要生病。”白微澜手握银子,想塞给苏青云,对面那人动气似的,起身一深一浅走了。
“青云,你要去哪儿?”白微澜有些无措,手往外伸出去,摸了一团无望。
苏青云站直了,他走远好几步,回头望白微澜,眼神不明,“散散心,你洗你的。”
往柳树林越深,苏青云越郁闷,他在青汉城待了十七年,知道繁荣之地盛行酒色财气,这气浑浊,迷人,乏味,冗长,因此他想,世上怎会有白微澜这样的人——一个宁愿苦了自己,也要对别人好的人。若是把这样一个心性纯善之人放在青汉城,不出三天,人就被骗得分毫不剩,哭爹喊娘。
他想,白微澜真是可怜的傻子。
苏青云回岸边时,白微澜正洗完最后一根萝卜,他蹲在岸边,白衣伏地,在柳条长叶的飘絮下,那墨发凌然被风吹拂而起,额角的发丝拨弄着白纱,侧脸看着有些令人生怜。
“白道长。”苏青云站在一旁,远眺着群山,没头没脑的来一句:“你在这城外住了十年,可有心仪之人?”
白微澜把萝卜刚放进筐里,他起身,甩甩手中的水,“城外人少,不比城内,青云问这个做什么?”
苏青云问了也后悔,城外别说是姑娘了,连只野鬼都见不着。
“没,没什么,就是问问。”苏青云忽的怂了,垂头道:“不过是有些好奇,别人到了青汉城都先安置房产,娶妻买妾,你住在城外十年,一样也不占,”他转眼瞧着白微澜,那人正对而立,抿嘴笑嫣着,似乎一直在细细聆听。
苏青云扭头,有丝慌乱,望向远处溪流,语气快了些,“你若是有娶妻的心思,我……我倒是可托我爹给你寻位良人。”
“不必。”白微澜寻着风,迎向远处,他手抚上白纱,声音恰如风般飘摇,“我一个人挺好,再说,我有眼疾,姑娘跟我非但不能享福,还遭了罪,那做爹娘的岂不是更伤心。”
“你有眼疾怎么了?”苏青云见不得那般自怜的白微澜,他拉拉下摆,像是给白微澜看似的,真切的说:“我不也是个跛子么,我爹照样给我寻了个良家姑娘,若非我不情愿,昨夜睡在我身旁的兴许就是那姑娘了。”
这话有些冒犯,白微澜捏捏衣衫,淡眉蹙了蹙,“青云,我,我没那个心思。”
柳林里风大了些,吹起白微澜额角的发缕,他撇过脸,想走,苏青云紧抓对方的手,那只冰凉,细腻,骨感的手被握紧了,在苏青云手里还有余,“你既没那个心思,又为何待在小庙十年,白微澜,你……你……”他语塞,一时说不出他想说的,也猜不透白微澜想做的。
白微澜抿抿唇,手被捉紧,他没有挣脱,也不辩解,低头任凭微风拂吹发丝。
苏青云手抓紧,不放,他眸子闪过一丝疑虑,白微澜那张脸……分明有心事?!
“白道长?”苏青云唤了声。
白微澜才想起似的,用力撤回手,珠白的脸浮现一丝僵硬,他撇过脸,似乎有些落寞,“青云,别问了,我们回家。”
苏青云没动,身子定在原地,望着如松屹立的背影,那人背那筐的动作利索,干净,稳住身一点点往前走。
他心底豁然一冲,魂魄反复颠倒了个来回,朝那背影大喊,“因为我想帮你!”他握紧了发抖的拳头,说真心话那般,眼神切切,“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想帮你,因为想帮你,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一样的人。”白微澜听懂了,苏青云指的是他们共同的残躯,他微微回了头,一如既往地笑了笑,白纱下的唇清苦,苍白,避重就轻道:“青云,从前的事不必再提,过好当下便可。回吧。”
白微澜不说原因,苏青云气恼的咬咬牙,他想不通,白微澜为何要留在青汉城外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