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桑尤

2、座位

　　陈富在教室里又走了两圈，这才出了教室。
　　他看着厕所旁边的墙上，那露出来的两缕头发和翻飞的衣角，目光一沉，刚想喊出声去：
　　“顾——”

　　就在这时，萧惊从里面露出了个头。
　　陈富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他还得去办公室把新来的这两个同学带到班上去，顺带跟教务处问问还有没有新的桌椅。

　　罢了。
　　反正前三节课是他的语文课，一会儿再收拾这个臭小子。

　　顾鸿伸手扒着墙，将整个人埋在墙后，听着那哒哒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啧。”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啧声。

　　顾鸿朝旁边看去，就瞧见那个操场上瞧见的死装哥正站在洗手台前看着他。
　　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三中的校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最上方，却还是露出了一截冷白的脖颈。

　　宽大的校服堆在他身上，像是街上穿了oversize的酷哥，又因为他身高腿长，阳光透过校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等等？
　　哪里来的风味？！

　　顾鸿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脑海里乌七八糟的想法晃悠出去。
　　待他回过神来时，萧惊早就拿上自己原先的校服，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那件校服崭新，虽然偏大，但在萧惊的身上格外服帖。
　　顾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校服……

　　因为今天早上走得太急，就把校服从衣柜里粗暴地扯出来了。
　　以至于现在他的校服上到处都是皱皱巴巴的压痕，偶地一看，还能瞧见上次写作业时不小心沾上去的墨点。

　　就这破校服，那个死装哥穿着怎么就那么与众不同呢？
　　顾鸿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看了眼，又伸手顺了下自己压在校服里面的衣领。

　　不过，我也很帅。
　　顾鸿默默自我欣赏了几秒，随即便弓着身子从墙后面出去，沿着走廊一路小跑到理零班的后门。

　　施泠回来的时候已经帮他把门拉开了一条细缝。
　　顾鸿顺着那条缝把门轻轻打开，随即坐到后排唯一的那个空座位上，动作不大，倒是也没被人发现。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施泠瞧见了，还特地给他让了下，把今天发的早读资料递给他。
　　“你今天又迟到了。老陈生气，叫课代表把你的那份资料收回去了，说是叫你后面自己去办公室拿。”
　　“不过这个今天上课要抽背，你还是先看看吧。”

　　“那你呢？”
　　“早背完了。十来分钟搞定的东西。”

　　“ok。”
　　顾鸿接过施泠的资料，一边把书包放好一边一目十行地瞄着上面的成语解释和层层叠叠的文学常识。
　　“谢谢施姐大恩！大恩不言谢，一会儿请你吃辣条！”

　　“可别，我吃辣长痘。”
　　施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拿着前段时间整理的文言字词背了起来。

　　顾鸿看着，只是耸了耸肩。
　　他跟施泠是初中三年的同学，如果他是常年霸榜的年级第一，那施泠就是第二，他的理科拔尖，施泠则是不折不扣的文科霸王。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再中考结束后的预选里选了理科。

　　三中作为老牌的高考强校，为了更好地针对培养高考状元，早在中考之后，就会对初中部最为拔尖的一批学生进行提前预选科，还有从其他地方搜刮来的优秀生源，也会被问着选。

　　在高一最开始的时候，三中会将这批最顶尖的学生分成文零班和理零班，分开着重培养，其他的科目，就稍微放松些。
　　三中的教学强度不低，两个零班更是火箭似的速度。因此几乎从没进过转校生。

　　总归来了，最多不过几个月，也就被迫回去了。
　　能待在这个班里的，不是妖孽就是变态。顾鸿和施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早在初中时就甩开别人一大截，现在来了零班，也还是遥遥领先。

　　他们初中在排名上明争暗斗三年，倒也生了些革命友谊。
　　就是施泠这人，对谁都好，帮人忙又不要人还人情，老弄得人不好意思。

　　施泠：……不必，我只是嫌麻烦而已。

　　施泠背完了文言字词，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个小本子写写画画。
　　顾鸿则是拿着施泠勾画过的资料摇头晃脑的读着，看着散漫，实际效率高得惊人，没一会儿就过完了三张A4纸。

　　早自习还剩几分钟，顾鸿想着再回去看一遍。
　　今天前三节课都是连堂的语文课，依着老陈的性子，今天顾鸿敢在他的早自习上迟到，语文课上抽背指不定还要怎么逮着他弄呢。

　　“啊——”
　　想到这里，顾鸿身体往后一仰，长腿搭在桌下的横杠上，将资料怼在眼前，生无可恋道：
　　“感觉小命要不保了。”

　　“嗯……应该暂时还不会。”
　　施泠放下笔，将手上的小本子合上，同时往窗户的方向努了努脑袋：“他们还得先弄转学生的事。”

　　顾鸿往窗边看去。
　　那张熟悉的冰冷侧脸映入他的眼帘，阳光映在他的眉眼间，墨黑的发丝泛着浅淡金光。
　　束着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朦胧之间，顾鸿似乎感觉，那人看了他一眼。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眼中便只剩下了萧惊的后脑勺。
　　随即而来的，是老陈那张漆黑似碳的脸。

　　老陈背手站在窗边，一双牛眼瞪大，目光逡巡在顾鸿散漫的坐姿和交叠的双腿上，越看脸色越黑。

　　他光滑的头顶反着光，把顾鸿弄得眯起双眼。
　　老陈一瞧见，曲指狠狠敲了下窗户，险些就要发作。

　　“老师？怎么了？”
　　一只手拍了下老陈的肩膀，从后面冒出来个头，往窗户里面瞧了眼，笑得呲出一口白牙：
　　“不是说要进去自我介绍么？”

　　“对。”
　　老陈被苏子清陡然打断，这才想起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他又瞪了顾鸿一眼，待顾鸿低头把自己的坐姿调端正后，这才冷哼一声，带着苏子清往门口走去。

　　萧惊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双手插兜，单肩背着个书包，低头靠在墙边，拽得不行。

　　老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对他说道：“进去吧萧惊。”
　　他的声音带着点些微的柔和，眼里笑眯眯的，配着他那一副自带凶相的长相，显得尤为诡异。

　　坐在前排的同学瞧见，赶忙拿资料挡住脸，伪装成抽背的样子，实则早就跟前后桌偷偷笑起来。
　　不知笑了多久，老陈忽地走进来，眼睛扫了一下。
　　所有人瞬间正色起来，拿着资料又开始装模做样地读，放眼望去，只能瞧见一片黑压压的头。

　　老陈清了下嗓子，拿起讲台上的戒尺敲了下黑板。
　　同学们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来，便是坐在最里头的顾鸿也不例外。

　　“我们班来了两个新同学。”
　　老陈把苏子清往旁边拉了下，又让出位置来给萧惊站，温和说道：“你们来个自我介绍？”

　　萧惊抬眼看了眼，最后定格在顾鸿的方向。
　　他的手指压在书包带子底下，眉尾微不可察的挑了下，声音却是依旧冷冽：“大家好。”
　　“我叫萧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顾鸿看着萧惊站在讲台上，就板着脸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没了？
　　没了？！

　　他以为这种尴尬情节，只有陈安那小屁孩看的小说里才会出现呢。
　　嘶——
　　果然是死装哥，拽个什么劲儿啊。

　　顾鸿转头望了下四周，就看见同学们都是一副愣住的模样，还有零星几个反应过来的，偷摸在桌肚里头写小纸条，传给前后桌兀自说着什么。
　　便是他一向从容不迫的同桌，也罕见地凝神看着讲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人鼓掌，像是都在等那一个开始的，又或是都在等萧惊会不会再说两句。

　　尬死了。
　　顾鸿看着萧惊站在讲台上，教室里连一声掌声都没有，皱眉轻叹了声，长指交叠，缓缓鼓起了掌。

　　同学们反应了许久，纠结到底要不要做第一个鼓掌的人。
　　待听见教室角落处终于传来一声鼓掌声，他们才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随后就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萧惊站在一旁，眼皮敛下一半。
　　他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声音太过嘈杂的地方。

　　待萧惊说完，便是那一旁站着的苏子清了。
　　他倒比萧惊放得开，开头就是伸手搓了下自己的头发，大大咧咧地笑道：“大家好，我是苏子清。天生一头浅棕毛，虽然看上去像是染的黄毛，但我发誓它真的是浅棕色……”

　　教室里的气氛被调动起来了，底下也开始有人附和起苏子清的话。
　　萧惊挪了两步，站在老陈身后的阴影处，躲着那些太过密集的欢呼和笑声。

　　顾鸿将手肘撑在桌子上，长指拿着一根笔转动，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他看人的眼光果然是准哇。
　　这黄毛果然是个社牛。而那边那个死装哥嘛……也大差不差。

　　笔杆旋转带起阵阵轻风，将他头上覆着的发丝吹得轻晃。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苏子清吸引过去时，顾鸿的视线，唯独朝着老陈身后那道身影瞥去。

　　萧惊感觉到一道玩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
　　结果一抬眼，便看见顾鸿手臂支起，散漫地靠在墙边，桃花眼轻轻弯着，唇角勾起的笑容肆意。

　　可惜不过一瞬间。
　　在萧惊和顾鸿眼神交汇的一瞬间，顾鸿就把手上的笔收了起来，装模做样地坐直身体，偏过头去看桌上摆着的资料。

　　萧惊继续敛下眼皮，目光冷淡。

　　“萧惊。”
　　老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指向顾鸿身后两张新搬来的桌椅：“你和苏子清就先坐在顾鸿和施泠的后边。”

　　顾鸿猛地往后面一望，双眼瞪大：
　　“我去！这俩桌子什么时候搬来的？”

　　下一秒，半根没用完的粉笔就精准砸在了顾鸿的脑袋上，直中后脑勺：
　　“顾鸿！你鬼叫什么？今天迟到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老陈先是剜了他一眼，随即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睛，侧身示意萧惊和苏子清先去后面坐。

　　“你们要是不喜欢后面的座位，等下次月考过后，可以按照成绩选座。”
　　“我们零班的位置都是随时变动的，只要你考得好，你就是想坐讲台也没人拦你……”

　　老陈平复了下心情，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从座位调整扯到考试成绩，再从考试成绩扯到教学进度，然后自然而然地扯到学习态度散漫，揪着顾鸿就是一顿输出。

　　顾鸿显然早就习惯了，面上神色不改。
　　不过，还是得低头做些样子的，免得老陈看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又要罪加一等。

　　在老陈慷慨激昂、苦口婆心地对顾鸿一顿训诫时，萧惊和苏子清已经来到了教室后排。
　　苏子清用胳膊肘怼了下萧惊，笑着问他：
　　“萧惊，你坐哪儿？”

　　“都……”
　　那个“行”字还未脱口，鬼使神差地，萧惊转头看向坐在里侧的顾鸿。

　　少年脖颈冷白修长，垂头看着地面时，光是看着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脆弱。
　　萧惊皱着眉头，拉开里侧的那张椅子，正好坐在顾鸿身后。

　　“我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