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归乡之旅》任性的魔王

12、第12旅

　　晏彪做了个被湿润滑溜的触手抽醒的梦，他摸着脸上浓稠的粘液陷入恐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癖好。梦境的具体内容已然模糊，他只记得睁开眼睛时，一个黑漆漆的长条形柔软物体出现在眼前，然后给他脸上来了一巴掌，他想去看那到底是什么，接着下颌又被抽了一巴掌。
　　“喂，晏彪你振作点，我不是故意的。”
　　曹秉善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晏彪定了定神，看到在地面上扑腾的两条鱼，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幸好虚惊一场。
　　“你在搞什么？曹秉善！”晏彪生气道。
　　“呃……想给你看看我抓的鱼，结果鱼跳出来了。”
　　“什么抓鱼？你还会抓鱼？”晏彪彻底醒了。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偏见？”曹秉善双手抱胸，不满地质问。
　　“饼饼不仅会抓鱼，还掏到大家伙了呢。”在局势即将升级时，彤彤非常及时地插进话来，并给晏彪递去一串滋滋响的烤肉。
　　终究是被油脂和蛋白质的香气迷了眼，晏彪也没再说什么，一口下去伤口不痛了、人也不倦了、感觉人生都美好了——吃饱肚子真是比什么事都来得实在。
　　“这是什么？怪好吃的。”晏彪问。那烤肉雪白，入口鲜嫩多汁，肉的背面还附着了一层黄黑的皮，口感嫩滑劲道，两者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场口腔触觉的盛宴。晏彪印象中并没有吃过类似的食物，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全新体验，不免好奇吃的到底是什么。
　　“你看，”曹秉善把逃跑的财鱼扔进盆里，然后指着不远处树上挂着的鳝鱼说，“大吗？我抓的。它原本有两个头呢。”颇有点炫耀的意思。
　　晏彪有种天一会就塌的感觉，用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曹秉善，说：“饼饼，你是觉醒什么超能力了吗？没我陪着，撞见这玩意居然没被吓晕！”话说得属实不中听，彤彤恨铁不成钢，失望地摇摇头，说：“晏彪，你嘴未免也太欠了，难得饼饼特地为你去抓鱼，还差点被这东西咬伤。”
　　“算了，他是伤患，我不跟他计较。”曹秉善边说边用勺子从锅里舀了一碗汤送到晏彪面前，“这是财鱼汤，以前听长辈说可以促进伤口愈合……”话一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犯了错，心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自从认为晏彪是个大好人，他总是一不小心就放松警惕。
　　盯着那碗雪白的热气腾腾的鱼汤，晏彪心情有些复杂，他已经注意到了曹秉善的疏漏，但质疑的话却说不出口。只是沉默地接过碗，在对方略显慌乱的视线中喝下那碗饱含心意的鱼汤。很快暖意随腹中的热汤从胸前渗开，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滋润着因受伤而虚弱的躯体，也滋润着晏彪麻木的灵魂。他很想向曹秉善挑明自己的目的，并期望会因此得到对方诚实的回应，这样便可不必再遮遮掩掩的劳神费力。但他不确定那个结局在曹秉善眼里是好是坏，而且这样做一定会毁掉他渴望回家的梦想。晏彪不希望曹秉善跟自己呆在一起时尽是些不好的回忆，至少对于这样一个单纯又友善的人来说，“重生”后的人生不应该如此痛苦黑暗。哪怕只是一个心愿、一件开心的事情，他的世界也能拥有一束疗愈心灵的光。
　　“呃啊，好难喝，太腥了吧。”待滋味从胃里翻上来，晏彪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哦，忘记放胡椒了。”曹秉善后知后觉，“但是我觉得还行，不怎么腥。”
　　“你的味觉跟你的厨艺一样糟糕。”
　　“怎么，犯法吗？”
　　“没。”晏彪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把碗里的鱼肉也吃下了肚，抹抹嘴说：“先给你们提个醒，那条奇怪的双头生物我没吃过，要是有毒我可不负责。”
　　“放心吧，”彤彤自信地答道，“我老家也是在一片沼泽地里，那东西我认识，叫‘沼泽多头鳝’。肉质鲜美，无毒。”
　　“多头？不是双头吗？”曹秉善发现了盲点。
　　“双头算是最罕见的，最高记录是九个脑袋。”
　　“我——去，真海德拉啊！”曹秉善惊呼，得亏他碰到的只有两个脑袋，要是再多几个，这会估计人都凉了。他必须承认，即便在攻击那条鳝鱼前就进行过风险评估，这次的决策也还是太过冲动。
　　正如某句电影台词所说：“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
　　但曹秉善不后悔，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没得感情的人工AI。晏彪吃上鱼了，他很高兴，仅此而已。

　　河水哗哗地流淌，沿着宽阔的河道向前奔涌，一侧拍打着岩石嶙峋的山壁，另一侧冲刷着河滩的泥沙，势不可挡。
　　突然，一只湿漉漉的沾满污泥的手从岸边的大石块后兀地伸出，跟着一张同样潮湿且脏污的瘦削面庞也从石块后露出，干瘪的嘴唇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又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那张脸的主人才终于缓过劲来。
　　在不熟悉水底环境的情况下，从十多米高的断崖上跳下来跟自杀没有区别。种子又一次保护了他，包裹着身体的藤蔓为他抵消了部分水面的冲击力，即便如此，在入水时他依然失去了意识。幸好这些藤蔓让他能够在水面上漂浮，才不至于淹死。
　　“哼，可真能睡。”
　　轻蔑的带着些许鼻音的男人声音从身旁传来，熊祈立马脊背一凉，下意识地挣扎着爬起来开始逃命。但仅仅几步路的功夫，他就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按在了地上。
　　“跑？”头顶上落下两声冷笑，“这个距离你觉得有可能吗？”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
　　“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说废话。”
　　“不说废话怎么偷袭？”
　　此话一出，几束藤蔓便猝不及防地从地下冲出朝“怪物”袭去，但是很可惜，这招对“怪物”不起效，藤蔓扑了个空。熊祈当然也没指望这点小把戏能奈何得了对面，他不过是想为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
　　“白费力气。”男人再次轻蔑地笑起来。
　　熊祈抓住机会撒腿就跑，除了逃跑，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能保全自己的方法。然而他已经有了预感，除非奇迹降临，这次他是休想再跑掉了。对方若是没有把握抓住他，在他晕倒时便会下手，可见明显是在拿他找乐子。在跟“怪物”周旋的日子里，熊祈对敌人的印象只有三种——“凶狠”、“嘴毒”、“报复心极强”。没人知道，要糟糕到何种地步的环境才能练就出这样一个阴暗恶毒的家伙，在他眼里似乎所有人都与动物无异，不配让他施舍仁慈，连起码的为人的尊严也要全部粉碎。
　　逃亡挣扎这么久还是走上了穷途末路，熊祈心有不甘，甩出藤蔓进行最后的抵抗。他后悔不该太贪心去招惹那个叫晏彪的家伙，但谁能想到命运突然开了个没品的玩笑？倒不是他信命，而是有时候人确实需要一些运气。
　　藤蔓一根接一根、一束接一束地从种子里生出，不断从各个角度向敌人发起进攻，时而像箭一样直冲上去，时而像鞭子般横扫，无论是石头还是树干，它们将触碰到的一切物体全部毁坏，却也伤不到敌人分毫。装甲提供的机动性足以让“怪物”闪开大部分藤蔓，而他手中的长刀和灵活的仿生尾巴又能将无法躲避的攻击尽数化解，熊祈别说挡住他，就连拖慢他追击的脚步也显得异常艰难。
　　不到半分钟熊祈就败下阵来，脖子被仿生尾巴勾住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甩飞出去，撞在了坚实的树干上。背部肌肉顿时失去知觉，只有骨头撕扯的剧痛盘踞脑中，搅得他头晕目眩，连喊疼的力气都被抽干。
　　“我叫你站住的时候你最好站住，如果要我帮你站住，就没法保证会用什么方式了。”强如怪物的男人面露愠色，压低声音嘲笑道。艳丽的红色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熊祈，不带一丝温度，是纤长浓密的睫毛也难以掩盖的冰冷。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就连兜帽的阴影也无法藏匿，反而更加惹眼。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俊秀的面庞上挂着一个迷人的邪魅笑容，却只能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恐惧，仿佛看到那张脸就死到临头了。
　　“把我杀了……”熊祈用力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没有被摔成废人。
　　这下怕是死不了了。
　　“复兴联军花那么多资源培养你，在你充分发挥完作用以前，你的命并不属于你。”男人说着踩住熊祈的左手，然后刀尖一刺一挑，就把他手臂里的种子给挑了出来。
　　“不管上头想怎么处置我，我都不会协助你们，因为灭亡是人类应得的报应。”熊祈用尽全力支起虚弱的身躯，抬眼直视那双他曾经不敢看的鲜红眼眸，毫无畏惧，“我是理想主义者，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
　　“理想主义者？你不过是打不赢就投敌的懦夫。”男人听罢不屑地讥讽道。
　　“你懂什么！种子的力量，还有那些变异生物……神已经抛弃了我们！人类的挣扎毫无意义，你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熊祈愤怒地斥责道，“我受够了这场末日闹剧，我只想在死期到来之前去亲眼见证——这颗星球过去孕育出的生命有多么美丽！我有什么错！”他唾弃这些虚伪的同胞。人类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纠正错误，他们却一再为了各自的利益枉顾责任，互相推诿。得寸进尺的下场就是触碰底线被反噬，可他们又不愿接受自己应得的惩罚，正如加害者往往喜欢伪装成受害者，将自己从责任中摘得干干净净。他们甚至还会对真相加以粉饰，让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就像恐龙大灭绝时那样。
　　这明明不是天灾，是人祸！
　　“看来所谓的天才也不过如此，”男人的神情更轻蔑了，“如果你所谓的神那样强大，并且想抛弃人类，我很怀疑祂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类捏死。是不想还是不能？结论显而易见——要么祂只想让人类吃个教训，要么祂没有毁灭人类的能耐。所以上赶着以死谢罪反而是最蠢的做法。当然，如果两个结论都不正确……”男人顿了顿，手一挥，刀刃带起一道轻盈的弧光，地上的种子随即裂成两半，而后迅速枯萎化成齑粉，“我倒真想会会祂。”他说话时不仅没有丝毫敬畏，反倒显得有些兴奋。
　　“敢挡我的路，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男人愉快地说道，眉宇间充满了不容人质疑的自信。
　　“天，你真是疯了……”
　　“疯？你不是理想主义者吗？为了实现理想你又会做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
　　熊祈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便没有再说下去，而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良久，男人才用平静的语调继续对他说：“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就在这乖乖呆着，稍后会有人护送你回堡垒。”
　　“谁？不会是你的师弟吧？”
　　“你怎么知道他？”男人不禁微微皱眉。
　　“上午刚见过。”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脸沉了下来，露出一种三分愠怒三分疑惑三分烦躁和一分愉悦的复杂表情——简称“因为太过离谱所以气疯了还有点想笑”的表情，问：“他在哪？”
　　“河对岸。”
　　“一会来接你的是我的下属，不是那头傻狍子。我还有事没办完，先走了。”男人说完，收起刀转身离去。

　　为了弥补上午耽误的时间，一行人吃饱后又再度向南边进发。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要走出这片林子，进入下一座城市。
　　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温度适宜，阳光正好，是个适合户外徒步的好天气。森林里则稍显阴凉，湿气也更重，但由于树木的密度相较之前稀疏，不仅视野更为亮堂，空气中的水分也不会浓到让人感觉凉飕飕的。如此舒适的天气令人心情愉悦，总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从一个略微陡峭的山坡下去后，远远的便能听见河流的水声。人类文明从古至今都与水密切相关，顺着水的指引总能找到人类留下的痕迹，因此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接着走过林间最后一段泥土地面，于眼前横穿而过的，是一条旧时的水泥公路，只不过如今几乎快要被杂草所淹没。不断延伸的公路就像神明在大地上标记出的路线指示，帮助迷途的旅人寻找正确的方向，让他们不再被复杂的环境所迷惑，也不再被险恶的路途围困，能够畅通无阻地找到回家的路。
　　看到久别的人类遗留之物，曹秉善确信果然发生了好事。
　　时间接近黄昏，一行人总算是要进城了，那些密集的建筑群已近在咫尺。它们和上一个城市，也就是曹秉善老家那些比起来要显得完整许多，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排列聚集在一起，灰蒙蒙的外表上只松散地附着了一些植物和苔藓，能轻松辨认出它们在一个世纪前的面貌。但那些巨大得能供火车开过，冲破墙体而出的粗壮树干，在楼房与楼房之间蜿蜒纠缠，如一丛扭曲的荆棘，又似海里翻腾的蛟龙，时时刻刻提醒着闯入的人——末日已经降临。
　　曹秉善感觉自己像在玩一个极度真实的沉浸式游戏，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非常经典的奇幻森林场景，前边不远处巨木上挂着的一条蛇更加重了这一感受——他们此时与遇到地图守门boss的冒险者无异。
　　与先前见过的变异动物相比，那条蛇已经不是一个维度的概念，曹秉善甚至怀疑挡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蛇，而是一条龙，张嘴就能将他整个吞进肚。
　　“这玩意能对付得了吗？”曹秉善充满忐忑地询问晏彪。
　　“没有重型武器，怕是有点难了。”晏彪依旧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淡然模样。
　　“我们是不是得绕路了？”
　　“绕什么，都走到这了，先想想办法。”晏彪说完便转头看向彤彤，接着说：“喂，这不是你亲戚吗？什么品种？”
　　“什么叫我亲戚？”彤彤听了生气道，“难道整个人类都是你家亲戚吗！而且蛇没有这种概念。”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饼饼还说你的知识会有用呢。”
　　“这……这里我又没来过。”
　　“说不准战略号认识，”曹秉善想了想，说，然后取下背包侧边挂着的战略号，命令道：“战略号，开启扫描模式。”
　　“收到，扫描模式已开启。”
　　“这是什么动物？”
　　“正在为您检索数据库——数据库检索已完成——眼镜王蛇，俗称过山风，剧毒。”
　　要是条无毒蛇，曹秉善估计还能冒险偷溜进去什么的，可偏偏遇上了最棘手的家伙。或许他们真得绕路了。别说晏彪不乐意，就连他也不乐意，这么危险的敌后区，逗留越久出事的风险越高。
　　就在曹秉善不甘心，拼命想第二个方案时，晏彪忽然开了口，“也许可以试试跟它交流。”
　　“交流？你不会是打算……”曹秉善看向了肩上的彤彤，晏彪见状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她跟那条蛇长得很像吗？”晏彪边说边伸手抓住彤彤的脖子，将她从曹秉善肩头拽了下来。
　　两条蛇均通体乌黑，着浅色花纹，脑袋溜圆，眼睛也又大又圆，确实十分之相似。曹秉善这时才对自己当初遇到彤彤时捏她脑袋的做法感到后怕，要是被咬了，恐怕早就两腿一伸不问世事了。
　　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说“脑袋圆的蛇没毒，三角头才是毒蛇”的！
　　“等下等下！我们又不能确定对面听得懂语言，而且……”彤彤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于是慌忙表示反对，但话还未说完，她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接着整条蛇飞了出去，“我是乌梢蛇啊啊啊啊啊！”
　　“完了……扔早了……”看着已经脱手的彤彤，晏彪汗流浃背。
　　而一旁的曹秉善瞠目结舌大惊失色，也同样汗流浃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