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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爱情神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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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以这么近……
奥赛库斯眼尾余光都已经能看见格蕾嘉莉的鸟喙最尖锐的那一点。
死神将他笼罩在身下,人身鸟首的怪异组合本该释放令人恐惧的压迫感,可他却只觉得心慌得要窒息了。
不是害怕,而是羞愤。
‘哪有这么问别人话的……’
奥赛库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
死神认真的视线几乎凝成了实质,烙在他脸上,灼热得像玻璃片收束的阳光。
白皙脆弱的皮肤遮不住血流的加速,人类别扭地偏过头,脸蛋热腾腾地扑出一层粉意。
奥赛库斯过去永远明亮的双眼现在半阖着,眼尾湿漉漉地又在酝酿泪水,他做不到和神灵对视,至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承接神灵眼神中涌动的浓郁情感。
在那一滴眼泪落下之前,神灵的手将它轻轻地拭去。
“不要哭。”
格蕾嘉莉松开了人类的手腕,将自由重新赐予了他,
“难过的话,就不说了。但是不要哭。”
格蕾嘉莉重新坐直了身体,将羔羊从阴影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人类仰躺在王座上,微红的眼眶泛着酸涩,忽然伸手掩面,有些狼狈地蜷缩起身子。
感情真是好复杂的东西,神灵一逼迫他,他就难为情,可真放手让他不用说了,奥赛库斯却总觉着不回应祂真是太不对了。
“……你先拉我起来。”
留下一只手遮掩住不争气的眼泪,奥赛库斯单手撑着王座试图坐直,可柔软的绒羽坐垫和隐隐泛酸的腰却阻挠了他的动作。
神灵相当听话地揽住祭司的肩头,扶着半天爬不起来的柔弱人类靠到自己肩膀上,松开的五指顺手帮他解开了已经松散的发绳,瀑布般的金色长发沿着脊背倾泻而下。
他在思考,他在偷看我。
格蕾嘉莉从他微颤的睫毛判断出来。
但神灵只是静静地梳着怀中人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祂平静地等待奥赛库斯想好,将话题主导者的地位让给人类。
“……格蕾嘉莉。”
奥赛库斯一直等到泛酸的鼻尖终于咽下闷闷的哭腔,才故作轻松地开了口。
但只说了一个名字,他就又停下了。
神灵的真名在大殿中回响,本不该被凡人冒犯般念诵的伟大存在却丝毫不生气,如果奥赛库斯此时有勇气趴到祂眼前对视,甚至能发现不死鸟佯作镇定的伪装下其实掩盖着无与伦比的满足。
“我……我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还有照顾,嗯……还有你帮我祛除的污染。”
已经开了个头,奥赛库斯一鼓作气给自己加着油,丝滑流畅地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但是真的……谢谢。”
他用的是“你”。
格蕾嘉莉欣然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埋在自己颈窝的金色发旋上。
好亲近的称呼,人类每说一个字,不死鸟都觉得像明媚的花朵在掌心里撒娇。
封藏话语的阀门打开了,奥赛库斯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先前不敢触碰的禁忌的话题都戳破好了,便尝试着提起:
“但是、但是结婚——”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的,甚至我自己也搞得稀里糊涂的,我还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但总归是要相处得久一点才会考虑的嘛……”
“我们相处了389天。”格蕾嘉莉突然笃定地回应道。
“距离一千零一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我们相处。”
奥赛库斯:“……”
不要在这个时候又让他想起那个破睡前故事啊!
捋他头发的那只手一路顺到了底,又回到头顶重复着向下这个过程,奥赛库斯缩了缩脖子,别扭地坐直,金发像流水般从神灵掌心滑落。
他急匆匆的像是要反驳什么,没有防备便将心里的话倒了个一干二净,给死神送上了那么多狡辩的余地都不知晓:
“……可是相处时间只是结婚条件的一部分!难道不应该是因为不可替代什么的,才会走到一起吗?”
“我没有办法站在你的角度去看,但我在城邦里看见的、那些双方都是人类的夫妻,他们结婚,有因为合适,有因为搭伙过日子,也有因为爱情,但是能够收获幸福的都是选择之下的最优,没有选择最不可替代的那一个,往往都有遗憾。”
“我说山鲁佐德的故事,你突然说结婚,山鲁佐德和国王的开始是错误的,我知晓你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你又为何会在错误的故事里捕捉结婚这个字眼呢?”
“难道是为了让我留下来吗?”
奥赛库斯定定地看着神灵。
人与神终于对视。
最后是奥赛库斯先移开了脸,垂着眼睛闷声说道:
“菲尼克斯告诉过我,不知为何我能够帮助别人更灵活地运用超凡能力,如果是为了这一点,那我会留下来的,即便我们不结婚。”
他捏紧了手,好久好久都没有再开口。
而大殿里那么安静,神灵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想法。
格蕾嘉莉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久到奥赛库斯等得发酸的眼皮皱了皱,他掩饰一般揉了揉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落了两滴泪水。
其实他知道更依赖对方的是他自己,落地后的惶恐能够被抚平,能够在第二纪过得这么快乐,没有格蕾嘉莉又何来的他呢?
不想面对,不想说清,稀里糊涂就这么过了七天,每次下意识用很可笑的退婚计划来安慰自己,难道不是一种遮掩吗?
其实他早就想明白格蕾嘉莉不会按照计划走,不会松口的吧?
毕竟说了那么久的睡前故事,死神的脾性他潜意识里最清楚不过。
……那如果真松口了,难道他真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欢欢喜喜迎来自由吗?
奥赛库斯就此打住,不敢再想。
仅仅是逼迫自己直面这个可能性,他就失魂落魄。
这就是他不敢开诚公布谈一谈的原因吧,意外推动着他走,让他没法再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人类的软弱性扯着他的膝盖骨,扒着他的眼皮,又不敢前进又想要落泪。
……所以趁现在说清楚是最好的,让神灵自己来选,进退维谷的人类已经没有力气选择了,他被困住了。
然而,死神依旧什么也没说。
祂用从前奉行的准则表达自己的思想,用沉默的行动践行誓言,祂忽然拥抱住人类,将他带到死神宫殿的最深处。
在那里,冥河永恒流淌。
而岸边,微风花草芬芳。
祂像安格尔威德空想的浮雕壁画那样,与神后相会在冥河之畔。
粼粼波光间倒映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永不风化的诺言镌刻在死亡的国度,在河水的涟漪里,在光阴的间隙里,流淌千千万万年。
祂握着人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不离开,但不够。”
“我们的名字要并肩坐在王座上,天生如此,必然如此。我会看着你,而你也要看着我。”
“外面的世界太吵闹,在冥界只有我的声音,所以我可以尽情说我爱你,每一寸花草都因你芬芳。”
死亡是虚无,是无所有的空房间,是远近之间追及不到既漫长又狭窄的距离。
但光给死亡引了路,至此冬河乍响,永冻的冰层碎裂裹挟泥沙而下,祂追着河边迎光生长的草籽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找到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