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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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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莳修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度过那暗无天日的一年的了。
那天醒来后,研究员们因为少年的一个问题想破了脑袋,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少年的心情好受一点。
他们得知这少年是从小被哥哥养大相依为命之后,就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只能一味用专业术语跟少年解释,这是不可控的,不是他的原因。
“你分化成了s级omega,有特殊能力是必然的,然而谁也不知道这个能力会是什么会造成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也没有必要愧疚。”
不要愧疚吗?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涌上来,褚莳修仿佛还能看见那沾了血腥的玉兰花。
“不要愧疚,哥哥爱你。”
那温柔的语调好像还在耳侧,说话的人却已经和他天人永隔。都让他不要愧疚,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自那之后,褚莳修在研究院里很少说话,那些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平静得像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梦里,他才会撕心裂肺地哭着,在泪水朦胧的视野里贪婪地看着离他远去的亲人。
那段时间褚莳修突然瘦了很多,研究员们以为他是分化之后生命体征有异,但检查下来才确定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的。
少年刚被送来的时候,长得漂漂亮亮,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的孩子。但结果下来那天,少年被送往监管所,最后递交的健康报告,有着好几个明显的下箭头。
褚莳修是高危omega,omega信息素控制能力弱是公认的,可法律上褚莳修是无罪的,不能剥夺他的自由,层层机构审理过后,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在褚莳修成年前的监管期内对其执行信息素管控训练,提高他的信息素自控能力,降低犯罪可能性。
这个方案是理想化的,没人试过给一个omega进行这种强度的训练,也没人认为这个omega可以达到多高的标准。
但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omega的素质太强了,半年时间就达到了标准alpha军人的抗压标准。
日复一日的信息素对抗训练下,褚莳修几乎没怎么见过太阳。表面上高危监管所里对他这个唯一的omega待遇非常宽裕,除了必要的训练外给予了他足够的自由,一个人住,有独立的洗漱间。
但褚莳修从来不期待每天的休息时间。他不喜欢出去晒太阳,不喜欢和人交际,所里认识他的同龄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那些人同时又看不起他是个omega,长成那样最后还不是被压的命,天天自负清高那样,还享受特殊待遇。褚莳修因此遭到了许多人的针对和排挤。
监管所里提供的衣服都是全黑的,褚莳修每次都很顺从地接受送来的衣服,太久没见过阳光,很多看管他的人都有一种这个少年马上就要和黑色融为一体的错觉。
明明久久没晒过太阳的少年白得几乎病态。
可事实不是那样,他的生活远不是表面上那样轻松。所有研究员都怕他,即使后来分化稳定之后的信息素只对alpha管用。放他出去自由活动的时候其实在衣领给他戴着重重的颈环,暗处总有人在监视着,一旦这个omega再害别人,马上迎接他的就是暗无天日的监管。
所谓的训练,是在越来越高浓度、越来越高等级的压迫信息素里呆着,要求是不泄露一丝一毫的信息素。
褚莳修本来就嗅觉灵敏,各种各样的味道每天都在周围盘旋,刚开始他时常会觉得恶心,但只要他有一丝异动就会被记录下来,加强监管。
于是后来,他渐渐麻木。
一年期满,十七岁的少年最后以在s级alpha压迫信息素里坚持了三个多小时的成绩被授予离开监管所的资格。
当时所有研究小组成员都为这个数据感到震惊,第一次对基因的参差喟叹。
那已经突破了部队里的最高记录,而他仅仅是一个在这个时代里被看轻的omega。
签字离开那天,许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的褚莳修突然开口问那个工作人员:“有人来接我吗?”
好像这个时候,麻木了一年的褚莳修才终于恢复了思想的能力。他恍然想起,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被自己害死了,他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又能去哪?
少年轻轻的声音突然响起差点吓到了那个负责他的工作人员,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原来不是哑巴。
“你放心,已经联系了你的监护人。”
监护人?他的监护人不是已经……
褚莳修轻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那对功利的父母。
褚莳修虽然在褚季珩的荫蔽下过着安乐的生活,但他十岁那年就知道,他的原生家庭是怎样的。
原来惩罚还没完,他亲手丢失了全世界,于是只能陷入深渊。
签完字,褚莳修为期一年的监管期正式告终。
他低着头,一路跟着那个工作人员从另一头走了一遍一年前走过的路。
直至停下,褚莳修也没抬头。那对父母怎么会亲自来接他呢,或许是司机,或许是律师,不管是谁,总不会是褚莳修希望的那个人。
毕竟,现在全世界最恨自己的,除了自己,就是他了。
“邱先生。”那名工作人员冲在大门外等着的人礼貌道。
褚莳修原本盯着地面的眼睛骤然睁大,抬头的瞬间几乎带着慌乱。
那简直是褚莳修这一年来出现过的最生动的表情。
邱亦辰并没有看他,手里抱着一个奶娃娃,靠在车边,朝工作人员微微颔首。
“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工作人员交代完就往回走,徒留不知所措的褚莳修站在原地。
邱亦辰的视线这才转移到褚莳修身上。
一年没见,面前的少年已经和记忆中的那个爱笑的孩子大相径庭,身形消瘦,眼神无光,乍眼一看,好像一句行尸走肉,早没了当年光彩。
那一瞬间,邱亦辰的心理防线就倒塌了。
作为褚莳修法律上唯一的监护人,这一年来即使他从来没有来看过褚莳修,但褚莳修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知道。
受孤立,被蔑视,非人的高强度训练。
所有邱亦辰其实都知道,但他曾卑鄙的庆幸过。
他打心底恨过这个破坏他一生的孩子,所以在知道褚莳修过得并不好的时候感到过一丝平衡。
但恨意萌芽的时候,爱意早就根深蒂固。
真正再次见到褚莳修时,邱亦辰发现自己还是会下意识想:这孩子瘦了好多。
那是心疼的感觉。
“站那愣着干嘛,上车。”邱亦辰别开视线,抱着孩子坐进车后座。
褚莳修定定的视线突然有了聚焦,目光划过那个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奶娃娃,眼底尽是动容。
“他们说,”褚莳修上前几步,因为太久没说话,言语急了有些卡顿,“他们说,联系的是我的…我的监护人。”
邱亦辰轻轻拍了拍乱动的孩子,眼神瞥过来:“我现在就是你的监护人。”
“当然,”没等褚莳修消化上一句话,邱亦辰又继续道,“你要是不想要我这个监护人我也没意见,我也不见得多想当。”
“不是,我没有,”褚莳修的语言系统还在慢慢复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胆怯,内敛,敏感……换作一年前,邱亦辰绝不会用这些形容词来形容褚莳修,但现实是,离开了哥哥的褚莳修,就是变成了这样。
面目全非。
“不用说了,上车,这边不能停太久。”邱亦辰不想再看他着急组织语言的样子,打断道。
褚莳修这才放弃再说,三两下上了车,坐在这一侧靠窗。车门被关上,车厢内光线有点暗,某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师傅,走吧,去云锦商场。”
车子缓缓发动,驶离了监管所。褚莳修从车窗望去才发现,原来监管所这么大,这么气派,怎么在里面的时候,小得几乎让人窒息呢。
小孩子咿呀咿呀叫着,是车内唯一的动静。
褚莳修不动声色地瞥了好几眼,小娃娃显然也对这个陌生的漂亮哥哥很感兴趣,眼睛直勾勾盯着。
“他叫邱与珏,你的小侄子。”邱亦辰哪能看不出褚莳修的意思,干脆主动点。
“哪个珏?”褚莳修问。
“双玉成珏。”
双玉成珏,美玉合并也,雕琢之即可成珩玉。
哥哥的孩子。
褚莳修的猜想被证实,看着小娃娃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他还这么小,以后会想知道,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死于何因吗?
想着,褚莳修见邱亦辰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来几份合同。
首先递过来的那本封面上没有字,褚莳修小心接过,不明所以地翻开。
那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褚季珩遗产分割协议书。
“如你所见,我能成为你的监护人都是你哥早早安排好的。”
褚季珩的遗产分割得很仔细明确,大部分流动资金和私有产业留给邱亦辰,大部分不动产则留给了褚莳修,褚氏股份分成了很多份给了他在公司的左膀右臂们。
他的资产很庞大,想要一点点公证然后分门别类列好第一顺位继承人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包括褚莳修的户口。
捏着纸业的手指用力得发白,褚莳修总算明白过来,褚季珩在家养伤的那大半个月签不完的资料文件到底是什么。
是财产分割,也是褚季珩早有预谋地为家人铺好的后路。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会离开,只是没预料到会是因为褚莳修。
是啊,哥哥是无所不能的,连死亡都做足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