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言》予南

5、靠近

　　我承认有一瞬间我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我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他眼睫下的那层淡淡的阴影，他清亮的眼眸，带笑的眉眼。
　　我一时间忘了起身，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动作似乎都开始迟钝了起来，我眨了下眼，看着陈度朝我伸手。

　　我没有伸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陈度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说:“刚好路过。”

　　我没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们认识没多久，陈度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陈度又突然说。
　　我抬了抬眼:“嗯？”
　　“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我一顿，第一反应是似乎不该答应，他没有经历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与一个人熟到这种地步。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不想回家，又或者是不想见到许志鹏，我犹豫了。

　　回家了可能被骂被打，和陈度待在一起不会。

　　反正我也没有去处，肚子在此刻也非常适宜的响了，我没顾得上陈度带笑的眼眸，朝他点点头:“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这块你应该比较熟，你挑？”陈度说。

　　我挑就我挑吧，我已经擅自决定了要买单，绝对不能再让陈度抢先。

　　我住的小区在城中心，这一块除了高级餐厅就是饭馆的，我不太想去。我们坐车穿过了那条我待了一下午的天桥，车子驶过时，我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夜晚的江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染上了城市的霓虹。我听见陈度的声音在耳边:“你经常来这儿吗？”

　　我觉得这人可能真的有读心术，问的问题都能给予他肯定的答案。

　　我下意识承认:“嗯，刚在这里待了一下午。”

　　我看向窗外的景色，却能感受到有道灼热的视线聚集在我的侧脸上，我莫名慌了，连景色都忘了看。

　　陈度只说:“有点危险。”

　　我自然知道陈度说的危险是什么，车流涌动，事故频发，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遇难者会是谁。
　　更何况是一向运气不怎么好的我，明知道很危险，每次一不高兴我还是奔着这条江来了，一站就是一下午。

　　我没觉得多害怕，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车祸，最好来个大出血，别让医院有救活我的可能。
　　或者不小心落入了江里，最好让我在江水里长眠，别让打捞队有找到我的可能。

　　我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飞的太远了，回过神应了他一句:“不常来。”

　　陈度挑了挑眉，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刚不还说自己经常来吗。

　　我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像个满嘴谎话的小丑，说不清原由的，我总是下意识对陈度说谎，用尽全力将心里那点阴暗的想法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正常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陈度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对我表露过善意的人。

　　他不是我的同班同学，更不是我的老师。他只是个在雨夜朝我伸出伞的同类人。
　　面对铺天盖地的恶意太久了，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我总觉得陈度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他分明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我怎么能信他们的鬼话，他们嘴里压根没有真话，听风就是雨，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只管自己开心，哪里会顾忌深处舆论漩涡的我们。
　　不过习惯就好了，很显然，我和陈度都是那个已经习惯的人。

　　我们在一条巷子口下车，这条巷子和小时候一样，不过我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我曾经被扔在这条巷子里过了半年，这里的日子算不上有多富足，许志鹏只是看不惯我过的好，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也丢来了无人问津的小巷子。

　　不过那段时间我并没有觉得难熬，有时甚至觉得惬意，因为没有许志鹏和我妈在。
　　耳边没有争吵和玻璃杯摔在地面的声音，也不会一睁眼就是拳头落在了身上。确实过得不奢侈，但也死不了。很能满足我能活一天是一天的诉求。

　　在这里的生活比较有盼头，小巷子里住着很多和善的爷爷奶奶，我独自待在出租屋里时，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佝偻着瘦削的身子敲敲窗户，问我，小诺，你吃饭了没有啊？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这样的画面在那时经常出现，每次出现时我都格外动容。在夜间失眠时，这些片段也经常闪过我的脑海。

　　走出巷子是条小吃街，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我和陈度站在街边等了会儿，我指了下对面的面馆，问他:“你吃那个吗？”
　　我们对吃饭都不是挑剔的人，随便吃什么都行，陈度也很快就同意了，他点点头:“走吧。”

　　我们走到面馆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面，我怕他又在我之前付钱，索性抢先买了单，然后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说:“这次我付吧，不能总让你付钱。”
　　陈度笑道:“怎么就‘总’了？，我这才请你几顿？”

　　我犹豫的说出事实:“请一顿已经够了，而且这顿我也要还的。”
　　陈度靠在椅背上看我:“你对别人也这么客气？”

　　我方才一直不敢看他，这会儿才抬了下眼皮，低声说:“别人不请我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陈度顿了几秒后，再开口时声音都放轻了:“那现在有人请了。”

　　我哑然，无声的抬头看他。

　　看见他眉目温和，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柔色，他说:“就别把我往外推了吧。”

　　我沉默的看他，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是符合我们双方预期的。此刻的我也并不太能体会到陈度说这句话的意思。
　　见我不说话，陈度也收了声。面在这时被服务员端上来，吃饭是个很好的破局方式，我立马埋头吃面。

　　陈度吃饭很斯文，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我不敢抬头看一眼，生怕在某个瞬间我与陈度的目光撞上，然后那颗才归于平静的心脏又忍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我止不住的想，陈度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别再把我往外推了，是什么意思。

　　我怕自己自作多情，又怕自己漏掉了任何一点细节。是想认识我，和我更熟一点的意思吗？

　　还是说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没理解到位？

　　我读的书不多，目前也只能体会到最浅层的意思。
　　吃饭的过程中我们两个都格外安静，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和彼此说过话，只是吃完的时间差不多，我终于把埋着的脑袋抬起来，抽了张纸擦了擦嘴，看见对面的陈度已经站起来，对我说:“走吧。”

　　要回家了，我站起身和他一起往店外走，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开，只有零零散散从面前走过的人群。
　　我和他在街边等待出租车路过，奇怪的是几分钟了也没看见一辆，往常的出租车在路边几乎随处可见，今天像是上天安排的契机。

　　我的手攥住外套衣角，脑子里却还是陈度在店内对我说的那句话。
　　如果今天不问清楚，我可能这晚上都别想睡了。

　　陈度是个很好的人，他如果愿意接近我，这是我的荣幸吧。
　　冥冥之中的指引，我应该主动和陈度说点什么，唯一一个对我表露善意的人，我现在有点想抓住那点温暖了。

　　不远处闪过一辆出租车，朝我们按了按喇叭，我看见陈度朝那辆车招手。

　　我脑子一热，抓住陈度的衣角，抬头看他:“我们做朋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