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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画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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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钱岩开着车,眼神止不住瞟后视镜,“拿自己开刀啊,就这么不想活了?”
谢无很放松地坐在后排,支着下巴目光散漫地看向车窗外,闻言回眸一笑,并没有回答,完全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就好像他才是这辆车的主人,钱岩只是个帮忙开车的司机。
真是见了鬼的气场。
“开车专注一点。”坐在副驾驶上的肖雨提醒他。
钱岩满不在乎:“哥们我十岁就上公路飙车了,什么牛鬼蛇神的路没见过啊,还真是不巧了,秋名山车神说的就是在下。”
“秋名山车神,高架桥限速,你已经被拍了。”肖雨在车玻璃上,监控一闪而过的位置屈指点了点。
“我靠!老子的分!”
在钱岩一通捶胸顿足的鬼哭狼嚎里,肖雨看了眼后视镜,不巧谢无余光也正好瞥了过来。
视线相碰,谢无很快弯了弯眼角,笑意暧昧,像是充满了某种暗示,肖雨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他对这个叫谢无的身份不明的人没什么好感,要不是人是在学校里认识的,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地下性工作者。
谢无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充满调侃和促狭,听得肖雨心头一跳,几乎要疑心自己的念头是不是被对方听了去,脸上便愈发冷漠,像是遭了一场数九寒天的风雪。
一路无话开车到阴阳街,刚驶入街道口,谢无眸子就微眯起来,一直勾起的唇角总归有了点真心实意的味道,像是很中意这里。
“你带着人先回去,我去一趟齐阁。”肖雨转头对钱岩说。
还没等钱岩应声,谢无悠悠开口:“你要问学校的事吗,那不妨问问我呢?”
肖雨扫了他一眼,惜字如金:“不止。”
“我知道的东西很多,未必比齐阁少。”谢无笑眯眯看着他,“他们还要收你报酬,我可不用。”
钱岩都听乐了:“哥们,你知道齐阁是什么还敢在这儿吹牛逼呢?真当人万事通的名号是摆设啊?”
谁料谢无压根没搭理他,只是盯着肖雨,纵然他还是一副笑模样,可却半点感受不到心情的愉悦,更像是那笑容里藏了什么冰冷而偏执的秘密,让人无端脊背发凉。
肖雨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你知道学校和鬼域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很多很多。”谢无放缓了声音,却不由让人想到吐芯的蛇,一点一点游动身躯,带起潮湿阴冷的气息。
“喂哥们,你中邪了?”钱岩被他一句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圈。
肖雨不愿再看他,垂眸不语,只是手无意识地摩挲起腕间的红绳。
“春华在□□时期是一家医院,但不是什么正经的医院,”谢无缓缓开口,他声音很低,总是带着些许沙哑,还有股挥之不散的病气,“那是一家私立的精神病院。”
“说是精神病院,其实就是一个收容所,收留各种被社会厌弃的人。这家医院的初衷本身就不是很正经,为的不过是给做器官买卖盖上一层遮羞布。”
“那里的‘病人’遭到的待遇毋庸置疑的悲惨,更何况在那样紧张的年代里,也有不少非精神病患者被丢进医院进行批斗折磨,生生折磨成精神病。但不论如何,所有人的下场都是被解剖,器官被掏空。”
“不过亏心事做多了,总归要遭报应的。据说当年有个命格非常的傻子被解剖时麻醉没了,人是被活生生剖开的,叫的很惨,直到死去,然后化作厉鬼,一把火烧干净了那家医院,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一段尘封已久的过往谢无停都不待停一下说出来,看样子是早有准备,只是从他口中讲出来莫名生动,好像真的能看见一个人被绑在脏兮兮的手术台上,扭曲着四肢挣扎惨叫,苍白的灯光直照着他的腹腔,四下里都是流出的血,里面的脏器在裂缝里若隐若现地跳动。
钱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骂了一声,好悬没油门一脚到底,停车中差点和一侧的车发生剜蹭。
“知道的挺详细。”肖雨抬眸,在后视镜里对上了谢无的双眼。
“我说过,我知道的东西未必比齐阁少。”谢无盯着他,轻声说。
“都给我下车下车下车!”钱岩毫不留情地轰他俩,“什么事都去店里说,天要黑了,别挡了人家的道!”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昏黄的天空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灯笼亮起,无数道飘渺的黑影在街道上若隐若现,铜锣从长街的一端发出悠长的声音。
“还挺热闹。”谢无饶有兴致地看着摩肩接踵的影子,由衷感慨。
钱岩边开店铺的锁,边扭头看他,有些稀奇道:“看不出来啊,你不怕?”
谢无把手搭在后颈捏了两下,低低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他简直是喜欢得紧。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声音惊动了几个凑近路过的影子,齐齐朝三人方向飘过来,像是要跟着进到门店里。
“今天不开张。”肖雨冷冷地注视飘来的鬼魂,毫不留情地赶客。
几只鬼面面相觑,又朝三人方向张望,其中有一只,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含着些微的笑意,却泛着刻骨的冷。
它不由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三魂七魄尚未完全定型,也许几人能听见它发出的一声尖叫。
谢无又看了它一眼,转身跟着二人进了屋内。
三清铃发出一声脆响,门开启又合上,隔绝了街道上阴气沉沉的气息。
谢无四下打量店里的装潢和摆件,仍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屋内暖光打在他身上,多少抵消了一些他身上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胖子,这什么玩意?”肖雨取下一副搭在造型诡异的根雕上的画卷,眉头皱成一团。
谢无闻声看去——只见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画卷上绘着一个低垂着头弹奏古琴的男子,他身着一席再普通不过的白袍,抚琴的手劲瘦修长,背景是一株低垂的柳。没有落款和题字,只有一方印。
绘画之人技艺精湛,连风拂动男子在空中飞舞的发丝都纤毫毕现,垂落的柳枝,柳叶上的纹路都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有淙淙琴音从画里流淌出来。
“我花重金给咱求的祖师爷画像啊,你看这画的多好!”钱岩紧走几步接过画,在肖雨面前哗哗抖动两下。
肖雨阴沉着脸:“扔了。”
钱岩把画紧紧抱在怀里:“不行!”
肖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我们祖师爷是钟馗,你又从哪认领一个祖师爷回来?”
钱岩一噎,没好意思说自己当时逛集市逛得鬼迷心窍了——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只是这画乍见时让他觉得心头一跳,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告诉他,让他买下来,一时间脑子没转过轴,加上摊主喋喋不休地夸夸其谈,一糊涂就从了本心。
但此等丢人的事还是不能说出口的,钱岩只是抱着画像不撒手,满脸倔强:“我不管,我花了钱的,这画当个镇宅的也好!”
谢无忽然笑出声,眸子弯成月牙,里面满是促狭:“朋友说真的,这画你最好收藏起来就行,别挂出来,这是为你好。”
钱岩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抱着画像噔噔噔地就寻了个显眼的地方把画挂了上去。
肖雨看着那画中抚琴的男子,只觉得别扭和谈不上来的一股无名火,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绕过放着乱七八糟展品的展柜到后头泡茶去了。
倒是谢无笑眯眯看着画像,像是怎么也看不够,瞧着仿佛打从心眼里喜欢。
虽然谢无方才一番话让钱岩很窝火,觉得自个儿店里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的上外人指手画脚了,但现在看到他这般欣赏此画,顿生一股知音之感,忍不住主动开口:“这画不错吧?”
谢无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儿才带着笑音说:“确实不错,很好看。”
最后三个字没个定数,也不知是在说画,还是画中人。
“认识这人不?”钱岩又问。
谢无颇为好笑地看他一眼:“你一个买画的不知道画的是谁吗?”
其实还真不知道。钱岩心想,他那时跟被魇住了一样,压根没仔细听摊主的话,只听了个价格,砍都没砍就拿下了。
但这事他肯定不会说,咳嗽两声,装模作势道:“你不是说你知道的东西堪比齐阁吗,怎么连画像上的人都不认识?”
谢无懒得揭穿他,目光仍然停留在画像上,只是过了会儿才开口,但回答的确是牛唇不对马嘴:“还是一点没变……”
“什么?”钱岩没明白。
谢无伸手,指尖滑过画中人抚琴的手,动作很慢也很轻,几乎让人觉得有种缠绵的味道,好像直接要穿透画布,和画中人十指相扣。
“他是菩萨下凡,是一个罪人……”谢无轻声说,“让人想要敬仰膜拜,也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按在泥里……”
“想信仰他,也想玷污他,想爱他,也想杀死他。”谢无眸光一转,漆黑的眼珠里映衬着屋内灯火,却像永不见底的深渊,“你说,他应该是谁呢?”
一字一句,他仿佛是硬生生从心肺里掏出来的,在唇齿间咀嚼出血淋淋的味道,狠厉而深刻。
钱岩看着谢无的笑模样,只觉得心惊肉跳。那一刻他真的毫不怀疑,要是画中人站在谢无面前,他能够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咬开其上的动脉,吮吸他的血。
那是深入骨髓的情绪,说不上是爱是恨,捂在见不得光的阴暗里膨胀腐烂发酵,旁人只隔着云雾远远瞧见一眼,就会觉得心惊胆寒。
“都站在外面干什么,要对着画吟诗一首吗?”
肖雨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钱岩方才回过神,惊异地发现自己双掌皆发了汗,连后背也是冷汗涔涔,心脏在胸腔内狂跳。
谢无回了肖雨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只看着他又瞧了画像几眼,慢腾腾地转身离开。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背影,钱岩却觉得莫名惊悚。
有什么声音在他心底尖叫:
快逃!快逃!他是魔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