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南桥人》wanan小程

2、重逢

　　手机铃声划破闷热的空气，程江乐正要从裤兜摸手机问路，那个陌生来电已经跃入眼帘。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迟疑两秒，指节被晒得发烫的金属机身硌得生疼。
　　"喂？"蝉鸣声里，他的声音像被晒蔫的叶子。
　　"是阿乐吧？"电流声裹着中年女声传来，"哎哟可算通了！我是李阿姨呀，你妈妈说你今天到南桥？"
　　“来有一阵儿了。”程江乐应答着，他其实挺厌烦这种介绍环节的。
　　那边的女人不知道在教训谁，说完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通着电话又急忙将话题拉回：“你现在到哪儿了？”
　　“刚进小区。”程江乐抬头看了看慷慨挥洒温暖的太阳，找了个树荫。
　　“这么快，我告诉你啊，你就一直往前走，在四号楼一单元，”她顿了下，又接着说，“楼下门应该开着，你直接按电梯上六楼就行，是在601。”
　　“阿姨，你先别挂，我怎么进家里啊？”程江乐赶忙问道。
　　“在地毯下边有钥匙。”李月说。
　　“嗯，麻烦阿姨了。”程江乐挂断电话，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

　　这小区算不上大，找到一栋楼还挺容易的。
　　走到四栋，一单元的门大开着。
　　即将到达目的地，他觉得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了。
　　乘着电梯到六楼，在地毯下翻找拿出钥匙，随着锁芯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门缓缓打开，屋内景象映入眼帘。
　　李月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只不过家具都有些陈旧，装修也是偏复古。他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想知道自己应该住哪间屋子。
　　绕了一圈后，程江乐得出一个结论，他大概得和李阿姨的儿子睡一间房。
　　这屋子面积粗略估计也上百平了，却只有可怜的两居室。
　　他瘫坐在沙发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死感。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程江乐肯定自己对徐晚的思念一般，但对于自己的卧室有一种发狂般的想念。
　　他把行李箱甩在玄关没管，反正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应该放在哪里。

　　兜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看，号码显示是“老妈”，他强忍着不爽接通了电话。
　　“到李阿姨家了吧？”传来老妈的声音。
　　“到了。”程江乐应了一声。
　　“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开始想家了？”徐晚说。
　　程江乐顿了下：“还好，刚来总会有些不适应的。”
　　徐晚话锋一转：“也不知道你回去干什么，高三毕业暑假那么长的时间，留在家里陪妈妈不好吗？”
　　程江乐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刚下课吗？”
　　徐晚说话一贯温和，不易显露情绪：“是的，等下要回家取点东西。”
　　程江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细小裂纹："妈，爸还在南桥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清楚。”
　　程江乐没说话，他清楚为什么老妈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
　　徐晚那边也静了下来，只有手机屏幕上的分钟数一下下跳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突然传出忙音，程江乐这才回神。
　　程文军是前半生游离的始作俑者，他回来的意义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真的“逃离”了原生家庭的创伤吗？
　　他想不明白，从说要回来南桥的那一刻，就开始想不明白了。

　　程江乐看向窗外，是盛夏独有的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恰似当年。
　　点亮手机屏幕，下午三点二十七，距离黑天还有段时间，肚子也适时的响了一声。
　　程江乐拿了丢在茶几上的钥匙，转身出了门，要是饿死了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风和日丽，空气中扫过一股热浪。
　　这个地段看这座城市的话，更有生气，车水马龙，来时的那种破败并未彻底消失，都只是藏在光鲜之下。
　　程江乐在街上晃了几趟，发现南桥地段最繁华的非木塔前边的那条街莫属，最后在木塔建筑前的步行街随便找了家面馆凑活了一顿，身上的不适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
　　估计是坐车时间太长，晚上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结账后，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间有些茫然。
　　目前不太想回去，在不清楚自己住在哪间屋子，他觉得回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这儿站着？
　　在店面门口站了几分钟，最终他决定在这附近转转，熟悉一下这个阔别多年的地方。
　　就顺着这条步行街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又掉了个头返了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条步行街出现了两支很长的队伍，他们的着装看起来是辽代的服饰，在最中间的队伍里，还有四个人抬着一座看起来奢华无比的轿撵，上头站着个身着华服美裳的女子。
　　听路人议论说这是扮演萧太后，为南桥祈福，还没听清楚他们接下来说的话，一阵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唢呐声骤然响起，将所有声音盖住。
　　程江乐离开的时间太久，已经不太清楚当地的习俗了。
　　宽阔漫长的街道，他们吹着唢呐朝木塔的方向缓慢前进，原本密集的人流被艺演队伍分成了左右两股。
　　程江乐被挤得快成肉饼了，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嘈杂，拥挤，错乱，无序……
　　他还是无法融入到这种热闹的环境里。

　　也不知是否因为周围环境太过嘈杂喧闹，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下意识的朝自己这股人流的对面望去，刹那间，与一双清澈明朗的眸子撞了满怀。
　　少年挤在人群中，校服领口松垮地敞着，锁骨处银色的链子被半落的太阳镀成金色。
　　他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在午色中划出橘色弧线，却在与程江乐视线相撞的刹那僵在半空。
　　无人机掠过飞檐斗拱，光透过朱漆剥落的廊柱洒下黑影。
　　少年也直直的盯着他，没有移开目光，两道视线就隔着难以跨越的拥挤人流紧密的交织在一起。
　　那一刻，周围的杂乱仿佛被隔绝，只余下彼此心脏跳动时的声音，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静止不动。
　　程江乐把这种感觉归结于久别重逢，至于出于哪种感情他不得而知。
　　只知道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立马出现在对方面前，即使什么都不干，就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程江乐想要奋力的挤出人潮，走向对面，明明视线从未移开过，那双眸子的主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整个人挫败了下来。
　　总是如此，想要拼命抓住的东西，每一次都近在咫尺却无法握住。

　　他低着脑袋，被人流推动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终于散开了。
　　程江乐走进景区里头，倚在朱漆斑驳的围栏上，抬头看着那座全是岁月痕迹的建筑，心里头闪过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
　　“这塔好看吧？”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很好听的声音。
　　程江乐转头，少年的面庞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大脑有些宕机，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李卓然。”
　　少年笑的好看，吊儿郎当的说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也是刚到。”程江乐挪开视线，把欣喜压了下去。

　　李卓然放下撑在围栏上的胳膊，顺势搂上了程江乐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边路口的奶茶店走去。
　　店里的空调很足，燥热的感觉散了很多，程江乐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竟然这么快就遇上了他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李卓然长高了，脸庞褪去了儿时的稚嫩，硬朗帅气。他穿着校服的白色短袖，下身是黑色长裤，舒服放松，透露着男高独有的青春朝气。
　　他长相硬朗，和程江乐不是一个风格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周身都散发着“我很不好惹”的气息。
　　程江乐诧异不过八年时间，当年的熊孩子竟然变成了这种看起来叛逆不良的模样。

　　他手里捧着奶茶，一个劲的咬吸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
　　“抽烟吗？”李卓然突然出声，手指捏了根烟递到程江乐面前。
　　他抿了抿唇，接过那支烟细细打量，冷不防的冒出一句：“没带火。”
　　李卓然从兜里掏出火机的动作突然顿住，他迟疑道：“你会抽烟？”
　　程江乐眯着眼睛，一把抢过打火机，走到外边。
　　他嘴里叼着烟，歪着脑袋按动火机，另一只手护着火，防止火苗窜起的那一刻被风吹熄。
　　"啪"的一声，跃动的火苗映亮两张年轻的面庞，尼古丁的苦涩在唇齿间漫开时，程江乐看见对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