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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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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路柏舟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更好地忽悠路熠而说。
可是,像一位故人吗?
二十年前,路柏舟刚刚成年,还是当时斯林格尔未公开身份的王子,突然被他的父亲送进了军校,和其他青年一样,成为了一名的军校生。
但他又与他的同学们不同。他从不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将来走的每一步都早早有人替他仔细规划好,未来的国王需要怎么做,似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比他更清楚。
从小,他的父亲国王陛下就要求他有从上至下的关怀,掌握各位大臣们汇报来的民情;教育他要控制好权力的天平,牢牢把握战争的武器。并且告诉他,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国度在外部不停的纷争中维持内里的和谐和繁荣。
可是为什么斯林格尔始终无法休止那连年的战火,最近几年还愈演愈烈?
明明战争是对居民们安居乐业的最大威胁了。
可是上层不想着怎么止战,还一味只想着把领导人都送进军校培养成将军。
在当时的他看来,这种模式是完全错误的。他不想再通过教授们的眼睛认识这个国家了,他不需要那些政治家们为战争找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按自己的思维,从那群看不清嘴脸的大臣们编织的繁荣景象中认识到这个国家真正的面貌、连绵战火持续不断的原因。
就在这一年,他认识了严祺。
严祺是大他两届的学长。同为优等生,路柏舟对严祺一直有着一种同类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可是他们两个终于有机会的第一次见面就足以用得上糟糕来形容了。
与路柏舟不同,严祺是从地方星系从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以佼佼者的身份进入第一军校的。同样与路柏舟不同,严祺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他要成为一名能让斯林格尔永远摆脱战火的将军。
所以他在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就完成了许多普通人要用近两倍的时间才能完成的事——入围军校的入学考试。
很遗憾,人类这个种群无论发展到怎样程度,在对平民阶层中有限资源获得者的选拔上似乎永远摆脱不了应试。
严祺作为当年入学考试中最年轻的考生,自然而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他优异的考试成绩更是获得了许多学院派教授的青眼。他几乎成了所有老师心目中最符合“根正苗红”这个词的代表。
原因无他,为了顺利通过考试,由那些教授亲自指挥编纂的战争指导方法论,严祺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今天某某大臣在哪里开的会议上讲了某某指导思想,他是冲到最前线支持的;就连某位将军宴会上醉酒后无意间“流露”出爱国情怀的小道报道,他都是要第一个评论转发的;日常聊天中,他更是能时不时以“就像您曾经说过的那样……”句式,把老教授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不过物极必反,他的勤奋,在同期竞争对手眼里,就是为了挤进军校削尖了脑袋费劲钻营,是他们所不屑的。
可是最终,各位教授对他的高度评价和引荐指导却又是令他们眼红的。
于是在一次请了曾经十年连任军事委员会主席做报告的全体大会上,变故发生了。
说是全体大会,其实算是新生入学会,只有综合排名前30%的新生和前5%的往届学院得以进入主会场,其他人只能通过同步全息在另外的礼堂参会。
身为老师们的团宠,在会议筹备阶段,严祺就被主办人林礼教授就特意嘱咐要准备几个问题,最好是交给安排好的同学,在会议的提问环节提出来让老主席回答。
也怪严祺平时过于忽视社交。他过于磊落,以至于看不见旁人眼里的嫉恨。
所以当他提完第一个问题,轮到第二个人,却没有人站出来时,全场诡异的安静险些将他吞没。
他开始向后扫视,脑海中同时蹦出了三条线路去思考——
现在怎么办?林教授那怎么解释?那几位同学不来为什么不提前说?
他全身都渗出了细密的汗,他强迫自己的大脑继续运转,他和投来责备目光的林教授冷静对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慌张。
他是优秀,可毕竟只有二十岁……
就在这时,他看到路柏舟举起了手。
台上的老主席比严祺稍晚一点看到,按照座位旁光屏上的名字喊了路柏舟。
青年略微清瘦但挺拔的身姿顿时吸引全场的目光。他起身侃侃而谈,从容不迫,提出的问题专业、精炼,与老主席的对话一来一回间也极具大家风范,礼貌、准确又清晰地问了问题、表达了观点,还顺嘴做了总结。
他的出现太凑巧,让林教授都以为是严祺准备的后手。而他的观点又太新颖,让人听了之后就忍不住不停叼在嘴里咂摸味道。
谁都不会想到,这还只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顺理成章地,自这次会议后,这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还语出惊人的学弟就走入严祺的视线。
散会后,他特意当面要来了路柏舟的联系方式,经常性的邀请他与自己一同听讲座,还会找些问题找路柏舟询问他的看法。
他发现自己很经常地为这位学弟的军事天赋惊叹。
他还发现,自己好像从路柏舟身上找回了这些年来,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而自愿被考核竞选磋磨,然后渐渐丢掉的一腔热情。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可在路柏舟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被这位死板教条却又执着的学长纠缠。
这位学长的一切观点都太官方,他只肯相信教授和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却一向只看教授让他看到的。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又恪守和而不同的君子之风。
每当他们观点不一致的时候,他只是会说,那我们都再考虑考虑吧,并且再在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拿出他对这个问题的新看法。
他会毫不吝惜地对路柏舟的独到之处表示赞赏,也会毫不留情地对自己的不足之处深刻剖析。
这种真诚质朴是从小见惯了虚伪逢迎的路柏舟所无比向往的。
所以渐渐地,尽管一个总是政党派的说辞,另一个喜欢平民派的论调,他也还是对严祺产生了几分敬佩。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频繁,对彼此也越来越熟悉。每每看到什么新事物,第一想法就是分享给对方。
严祺相貌堂堂,正直善良,心胸宽广,有远大志向,他的执着与认真深深吸引着路柏舟。
而对严祺来说,路柏舟身上充满着他从未见过的灵气,他为之陶醉沉迷。
所以在周围人毫不意外的见证下,他们顺理成章得成了恋人。日日如影随形。
可校园生活毕竟还是乌托邦了些,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理想化的结局。
真正把他们两个的命运捆绑起来,还要“多亏”了一起政变。
(二)
老国王路峋突然遭人暗杀,整个王宫的守卫有将近三分之二都被策反,事情的主谋是邻国王子黑泽井原。
从此,旧历换新历。
没人想得通,好端端的,睦邻友好的两个国家,怎么突然反目成仇了呢?
所有的事情,还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极地,正如其名,位于斯林格尔大陆的最北边。由于其特殊性,这里一直以来都直辖于军部。
而再往北边,隔着一个名叫布里米亚的内陆湖,是千百年来一直和斯林格尔做邻居的罹勒王国。
原本这里是两边公认的无人区,所以对这块土地的归属权问题并不甚在意。可是某一天,斯林格尔一队科考人员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这片向来无人生还的土地,并从布里米亚湖底带回了一份样本。
这本应该是机密,可是这份样本的检测报告出来的第二天,斯林格尔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罹勒国王。
对方开门见山,要求重新考虑极地的归属权,并要求把布里米亚湖全部划分给罹勒王国。
斯林格尔一时间被对方搞乱了阵脚,举国哗然。军部紧急向极地调兵,建立起极地基地,用于守卫极地边界线,以备不时之需。
可若是没有十足的准备,对方国王哪敢单枪匹马闯进别人的国土?
布里米亚湖边早已被不知何时部署下去的罹勒军队围了个严严实实,防线一直沿同一纬度延伸数百公里,已是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消息被层层上报到了老国王那里。只见他沉思片刻,然后说:
“那就使用放射性武器吧。另外,我要拟一份条约。”
于是西北军区立刻架起两座高台,一座对准了布里米亚湖一带,另一座则对准了罹勒首都。
罹勒国王入斯林格尔境的前24个小时,部队还在赶往布里米亚湖的路上,罹勒国王本人还趾高气扬胜券在握得提着一系列霸王条款。
第25个小时,前线侦察部队迅速撤回至中度杀伤区,并通知极地边缘居民撤离。
第26个小时,本处于极夜的极地亮如白昼,布里米亚湖周围只剩下了黑色的残留物质,湖水被蒸发殆尽,四周掀起的焦土甚至将其填平。
第27个小时,罹勒国王在回国途中遭遇恐怖袭击,只有一份签订好了的《布里米亚友好协议》被带回国内。罹勒王子因父亲死状凄惨不忍即刻继位,仍以王子身份代理国事。
没错,一场严重威胁国家安全的劫难,就这么不到三十个小时,就被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解决了。挑事的不仅不敢再挑事,以后还得夹着尾巴与他们和平共处。
但是世间安得两全法?当中央的居民们庆幸于国家免于战争,自己免于被征兵之时,极地居民则需要世世代代为这一举措付出代价。
一开始,是突然从上面搞下来的女性解放运动。
极地偏远,人们习惯传统的生育方式,更是有少数人在孩子出生前从不进行基因检测。毕竟这里大多都是军人及其家属,有着人类种群中极为优质的基因。
可是突然有一天,从中央特派了一大帮专家,他们对极地落后的剩余方式极为不满,在极地基地内建起了全国最大的育儿所,提倡离体式育儿,到处宣传解放女性的新思想。
与之同时,军部还突然颁布了强制实行人类胚胎基因检测的法令。而倘若是由育儿所培养的胚胎,则可免去这一步。
于是年轻的家庭纷纷响应,自那以后,几乎所有新生儿都出生自育儿所了。
不久之后,又一件大好事在极地发生。科学家们感念极地军民护国有功,突然攻破科学难关,夜以继日研制出了可以将极地基地全覆盖的巨型防护罩,用来帮助极地人调节四季晨昏、抵挡外星磁场变化的影响。
由于这些种种政策,极地人对国家产生了空前巨大的归属感。
可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一切,其实是国家将他们作为隔断放射源的屏障的“补偿”。
他们只知道国家胜了,却不知具体如何胜的。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远赴战场为国捐躯,却不知他们并非死于敌人武器下。
他们是为了顾全大局而被舍弃的毫末,却因为不知真相歌颂着胜利永远属于正义。
罹勒王国那边确实是更惨了一点。自那以后,整个国家像断尾的壁虎一样舍弃了南端,向东北迁移。那个所谓的“友好协议”,迫使他们让渡了布里米亚湖一带的所有权利。
这一切,只是因为,在布里米亚湖底发现的,是一座人类根本无法想象其威力的新型能源物质矿。
罹勒国王也并非遭遇什么恐怖袭击,他就是被路峋下令杀掉的,为了给罹勒一个震慑。
而一架黑洞洞的炮口直对他们的首都,威力是在极地那里炸掉的那个的三倍。
没人想到路峋能心狠手辣至不顾一切的地步,于是此刻只能被他掣肘,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弑父夺地之仇怎么可能忘?罹勒王子黑泽井原自那天起就酝酿着复仇计划。
他主动申请只身前往斯林格尔,做实际上的人质,以保两国几年和平。可在此期间,他不断向斯林格尔安插间谍,或是将其要员策反,重点人群就是王宫近卫。
一方面,老国王当年的决策过于专断,知情的大臣并非全员支持,有不少持反对意见的,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下又根本来不及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只得选择顾全大局,可心底里却是对布里米亚湖一带的人们满怀愧疚。如今人家的王子亲自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高官厚禄,难有不从;另外,大部分人决计是难抵诱惑的——罹勒为了买通政要,甚至不惜送出国宝。于是,得到指令后,贪婪的走狗便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替主人向目标咬去。
万幸,彼时仍有忠诚骁勇的第一军团驻守在侧,他们在时任一级将领的严祺将军的带领下及时赶到现场将叛徒就地正法,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路峋。
老国王病重,朝内大臣顿时乱作一团。
平时畏惧路峋威压不敢造次,可如今政局内外全都仰仗一个将满二十周岁的小王子,那些善于结党之士便迅速跳出来推卸责任、排除异己。
路柏舟只得暂时办理了休学,幸而老国王向来将治国之法言传身教,他不至于不知所措,但也是焦头烂额。身为恋人,同时又是一级将领的严祺此刻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在小王子困顿时能立马给予精神上和业务上的帮助,无条件接受着他的牢骚抱怨和反复无常的坏情绪,还能变身情报机构为他提供及时可靠的消息,更能作为学长、军部大臣为他指点迷津、给出合理建议。本就朝夕相伴,如今更是形影不离,严祺干脆搬进了皇宫。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路柏舟严重依赖着严祺,从内到外,彻彻底底。
动乱压制过去了。靠药物仪器续着命的路峋也因为年事已高又遭受重创驾鹤归西了。路柏舟觉得,从今往后只剩严祺一人能作为他的亲人了。
所以严祺向他提出要一个孩子的要求时,他虽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愿,但也答应了。
那时,他们刚吃过晚饭,又重复了一整天令人焦头烂额的高压工作,严祺带着路柏舟手牵手在花园里散心。
“可是,为什么呢?你是想和我结婚吗?结婚也不一定必须有孩子才可以啊。”
路柏舟停了下来,看着恋人英俊的侧脸,轻轻地问。
“我……我觉得,我想和你共度一生。”严祺说完,上前一步转身朝路柏舟单膝跪地。
“舟舟,你真的很好,特别好,我从未遇到过像你一样吸引我的人,你聪明,善良,勇敢又坚毅,那么大的风浪你也能自己扛下去……我觉得,与你在一起,我们两个的未来会十分美好。”
路柏舟眼含笑意望着严祺。
他心想,你说我勇敢,可我的勇敢却几乎都是因为你。
严祺见路柏舟不说话,就接着说,“况且……你现在是老国王唯一的血脉,内阁那群墨守成规的家伙迟早会拿你的基因去培育胚胎,到时候就要在基因库里择优录取,都不知道会是谁的……可是我爱你,我希望你的孩子身体里有一套染色体可以来自我。”
路柏舟将严祺轻轻拉起,环抱住恋人结实的腰身,他们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好吧。你要这么说,那我也确实挺期待和你一起抚养一个小孩子长大的。而且,我希望他会长得像你。”永远那么正直,可靠,英俊,善良。
剩余的话不必多说,全部藏进了拥吻里。
路柏舟完全沉浸其中,卸下满身满心的疲惫,扑进恋人妥帖温暖的怀抱。
严祺得到了同意却仍满怀心事,不舍地用目光深深描摹着爱人的眉眼。
路柏舟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可以随时像那天一样和恋人在花园里旁若无人地拥吻着。他满怀着希望。
又是一年四季,国家已经在他和严祺的努力下逐步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平静。
老国王的去世不会给这个国家带来重创,他有信心做好一个国王,在一个十分优秀的伴侣的帮助和陪伴下。他很满足,也很欣慰。
更何况,他马上会肩负起一项做父亲的重要人生责任。
他给自己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取名为路熠,希望TA会像宇宙中的众多星辰,熠熠生辉。
他满怀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