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鼠城（一） ...
-
谷玚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好久。
就好像身处于一片汪洋大海，下面有无数麻麻的小浮力，将人浅浅托起。
水流缓慢钻过的是安息，是平静，让谷玚下意识想要昏睡一辈子。
直至一股莫名的怪异感驱使他慢慢睁开了眼。
潮海眨眼褪去，慢慢地、留恋般在他身上，脸上，像上好披帛被人抽去般，徒余下散去的影子。
无名飓风匆匆过，吸力的来源拍了他满脸。
谷玚睁眼，面无表情地吐了沙砾。
哦，不是海水，是沙漠。
谷玚浑身夹风藏沙，他突着太阳穴艰难地撑起身，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浮灰，顺手整理了两侧袖子。
而当他重新抬头时，一贯含着沉着冷静的眼睛，竟是蓦然瞪大一瞬。
率先撞入的赫然是那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的浩大建筑群。
打眼望去，红砖黑瓦，翘起的屋檐门帘。络绎不绝的行人小贩。俨然一座和平常一般无二的有序小镇。
可要说最吸引人的，还要数正对着来宾的，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森气息的，那如神社前鸟居一样的城门。
漆黑的实木当柱，血色的红木做贯。贯延出来的两边，各挂一个风铃。压抑破败的牌匾挂在其上，三个潦草的“瑞景镇”刻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目光向下，凝眉，嘴角溢出一丝笑。
那景观如海市蜃楼，虚虚渺渺顺着浩荡不见尽头的缕烟绵延向天。
「检测到合适秀场植入地。」
「秀场序列抽取中……」
「秀场序列抽取完毕！」
「末日序列051」
「秀场加载中……」
几乎是在女声话毕的同时，天蓦地黑了。
黑的实兀，深不见底。就算是面对面的人此时也看不见踪影，像是被人忽然投入一个纯黑的四方盒子，满目皆为这稠郁的墨色。
谷玚顿了顿，长睫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他睁着眼，静静地等到头顶白光重新亮起。
眼幕率先迎接的，是一道破裂粗糙的实木门。
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门了，若不是侧方生锈的金属轴承堪堪拖着它，只怕是早已落地。
这木板很大，几乎看不见所遮挡屋子的别处装饰。谷玚用食指轻掐着拇指指腹，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的头不能动，像是被禁锢。目之所及，除了门板便只有数不清的树。日光影影绰绰的投落下来。仿佛是苍冥的远处，有些不真切的叫吼弥漫。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门把手就在他一臂远的地方。
巧了，他还真是只能动一个胳膊。
一拉门，一股衰腐死气扑面而来。不过腿也能动了。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条横凳。右边则是土灶再带口铁锅。
谷玚伸出一只脚踩了上去，再抬起时一个明显的鞋印新鲜出炉。他手走到书桌旁，用手指稍沾，颇有厚度的尘灰累在他手上。
肉眼可见的，这屋子很久没住人了。
谷玚烦燥地抓了两把头发，脸上一贯的温润笑意消失殆尽，只余说不出的淡漠。
啧，这可真是太有问题和节目了。
沙漠、黑天、森林和木屋……
外面继续传来不知名兽类的低吼。
谷玚思绪纷飞，脑中却一团乱麻，根本找不到头绪。
他的眼不受控制地乱瞟。
床上的枕头成絮状，铁锅的柄锈迹斑斑，喔，这桌子，还有个抽屉。
他面无表情地将抽屉拉开。里面杂乱得堪比他的心情。谷玚手上随意翻找，试图转移注意力。
忽然，纤长的手指上一凉。他把那东西扒出来，把玩在手中，细细端详着。
这东西摸上去的触感滑溜溜，倒是不粘，通体洁白，比巴掌大一点，如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只是有些地方有些凹陷，好似雕着什么东西。谷玚看了半晌也分辨不出来。
「神赐代号004」
突然响起的熟悉女声令他身子一僵。
「详细内容：破次元」
「具体表现：收获不同次元表现体，如手办、画像等，可将其实体三次召唤。三次化保留原次元背景，人物实力随表现体质量评定。」
「使用手则：使用时，需知晓人物背景、身份、姓名，否则无法召唤。」
「请注意，守则和表现仅供参考，细节方面随使用情况补充更改。」
「能力等级:0/10」
「神赐实化：树脂手办。」
女声一板一眼，恍若一个敬业客服。
「具体操作和能量评定，待神待人自己探索。」
「阿索雷斯亚乐意为您服务。」
它笑了，莫名变得柔和。
「敬至高神，敬荣誉。」
握着树脂的手忽地用力。
机械音消弭的同时，木板有规律地闷响回荡。
“有人吗?”
咚、咚、咚。
苍老的声音幽幽，隔绝之后。
“开门啊。”
等了两三秒，确认门外那人只会喊门，根本没有威胁后谷玚便卸了力。
青年随手将手办别在了后腰上。
他对又响起来的呼喊充耳不闻，权当多了个背景音，饶有兴致的在抽屉里继续翻弄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或是奇异珍宝。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点好东西。
——一张贴着底部，极难扣动的略厚信封。纯黑底色，质感顺滑，繁复花纹落在其上，颇有几分诡谲之感。
夹着它的食指轻转，鎏金的大字顺着光线折射直刺人眼。
【‘鼠城’由衷的邀请您！】
又是一片漆黑。
*
“哥们，你没事吧?”担忧的雄厚男声自耳边响起。
唔，说实话，还是挺好奇。
“没事。”谷玚回过神来，开始转移目光四处打量。
那邀请函他还没打开呢，不知道写了什么。
幸好他随手塞进了衣兜里。
城门口三女一男，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士抱臂站着，汗流了满脸，另一位酒红长卷发的期期艾艾盯着她，小心地凑近。
他们的站位一眼望去颇为奇怪。
短发女子居中，左边长卷发，右边双马尾。唯一的一个男子则是相距甚远。
有分歧?
不。谷玚小幅度浮动的摆了摆头，很快自我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拇指压在食指上，脸上的凝重更深。
是立场划分。
他们站于迎光处，炽烈的球形体似根长钉，径直扎入人的神经。
谷玚柔和地半垂眉眼道：“你们好。”
短发女抹了把脸，也不知冲着谁，嘴角半溢出一声“呵”。
“来得正好，大家相互认识一下吧。”她与谷玚对视，一挑眉道：“徐思缈，二十四岁，机车手。”
酒红色大波浪紧接道：“我叫王然，今年三十六岁，家……家庭主妇。”
剩下的一个双马尾女人懦懦地说：“我是宋彬，差几个月二十五，普通职员。”
卷毛男推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谷场：“方浩，虚岁二十八。游戏策划。”
却见青年无视了他的视线，径直向徐思缈一颔首。
乱糟糟的半长头发遮不住他的一身气质。做内衬的偏大T恤下滑，虚虚露着些额骨。青年皮肤苍白，更衬得锁骨末端缀的那颗红痣如积雪寒梅般夺目。
“谷玚，二十四。主播。”
徐思缈笑了：“你身边那位呢，不作自我介绍?”
这话说得讨巧又带刺。既隐隐提醒自己的领导地位，又暗暗指责他不懂事。
谷玚余光瞥见被那一番话，气得脸色涨红的中年男人，是刚刚提醒他回神的那位，料想两人一定有过节，并且多半是出在“自我介绍”上。
唔……立场划分的导火索?
他不置可否。
“怎么，刚刚一口咬死我，现在不肯自己说了?”
破案了。
大概率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年男谁都信不过，想见谁都咬一口，结果却被更有经验的短发女反杀了。
谷玚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他面朝城门，略抬下巴问：“不到人数进不去?”
徐思缈见状，弯腰拾了块石头，转头抛向城门，又看回他：“聪明。”
那石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在即将迈过那两根漆黑木柱间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垂落，像有一堵无形中的墙挡住了般。
“秀场……屏障?”
这下到徐思缈吃惊了：“你来过?”
谷玚轻易从衣兜里掏出一条蓝手帕，一面垂眸细细擦拭方才被乱沙扯住的袖子，一面摇头：“猜的。毕竟它先前提过真人秀，碰巧我职业有关，了解一二构成罢了”
在沙子里呆久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哪个地方都是看不见的小沙粒，处处挑战着他的洁癖神经，所幸沙漠缺水，沙子全是干的，显得没有那么恶心。
徐思缈看着那只干干净净的袖子，欲言又止。
她左心里默默叹气。怪人。
谷玚擦得细致讲究，一点一点撇去浮灰，从胳膊肘擦到小臂，弄好后将手帕一抖，叠成方块塞进衣兜。
“还有要问的吗?”他顶着两人目光，不紧不徐，很有礼貌地发问。
徐思缈就算偷看被抓包，也仍坦坦荡荡。她利落地一转身，正对城门，留下飘飞的衣摆：“没有了，走吧。”
“哎！……”王然见她走了，三两步小跑追上去，带着谄媚的笑，“等等啊徐姐。”
宋彬没出声，但紧随其后。陈啸斌则是耷拉着脸，不算那么情愿地跟了上去。
谷玚静静地看着。一道长影缓缓移到他身后。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谷玚勾起一个标准的笑，坦然与青年对视。
方浩也笑。他上下打量，吐出的言语莫名其妙：“谷玚是吗。很高兴遇见你。”
啊，根据古话来讲，浪费时间≈谋财害命。
懂了，这小崽子想要他的命。
谷玚拽起方浩就跑，紧着陈啸斌的脚步，一同垮过城门。
「欢迎来到瑞景镇。」
谷玚站稳，冲方浩一笑，带着一贯的和气：“不用客气。”
yes，又活了一会儿。
「你们是来参观的外乡人。为了更好地被瑞景镇人接纳，你们和手友爱，乐于助人，从不歧视别人。」
方浩:“……”
众人:“……”
嗯，和平友爱。
而罪魁祸首谷玚则感觉良好，甚至为自己险些逝去的时间庆幸。
「请注意，瑞景镇民讨厌打架，讨厌不和。不要被他们所厌恶，不要做被排斥的外乡人。」
「请注意身份贴合。」
冰冷僵硬的电子音退去，热闹尘嚣即刻蜂捅而上。初迈入城内的无措还未开始漫延，便被一众小贩声嘶力竭的吆喝叫卖吼散。
喊声交叠，极不明朗。谷玚敏锐地发觉有问题，于是皱眉细听，从中勉强辨出几句。却发现他们的音节乱飞，宛若直接打喉咙里滑出般，少有舌齿参与。
就好像……他们共用另一种语言。
他粗略扫了眼。
男女老少一应俱全的各色行人，一排排乱中有序高矮不一的瓦房，和瓦房间隔出来的宽窄不一的小巷。
巷口甚至有几个蓬头垢面醉生梦死的流浪汉在向过客讨酒。边边角角，无处不透着股超现实主义的魔幻感。
他们六个夹在中间，格格不入。
“冒昧问一下，我来之前你们说了什么吗?”谷玚随机抓取了一个幸运儿，眉眼弯弯，眼珠却四处乱瞟，恰到好处的泄出一丝难以压抑的恐惧。“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我有点怕呢。”
才怪。
未知风险，未知谜题，未知死亡。
这地方……也太好玩了！
一股后知后觉返上来的兴奋感，顺着谷玚的五脏六腑流通全身，最后在脑中交汇，达成更高程度的愉悦振奋。
与此同时，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谷玚腰间挂着的小手办忽然发生了变化。
它那原本平直的嘴角忽然悄然勾起，像是在昭示未知的危险悄然来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鼠城（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