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请止步》锦昉

2、重要的不止名字

　　白芷走到寝室门前，她胸前的衣物仍然淌着血，鲜血直直流到小腹，极为惨烈。虽然不是她的血，她的心脏此刻却莫名钝痛着。

　　玻璃窗上诡异的身影消失了，这扇门被推开的极为容易。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或许是宿舍里为了营造恐怖氛围太暗了，她抬手遮挡。阳光从楼道里的窗户洒了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斜线，就像一把剑笔直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现在，该找回去的路了吧。

　　毕竟是灵异世界，这里的空间与空间的联系比较特殊，基本都是由一扇单向的门串联，也是因为这点，这一年里她画的地图都没有派上一次用场，场景全是一次性的，用完就丢。

　　往常来讲，如果任务场景是刚刚那间寝室的话，任务完成后打开的宿舍门就应该是回到鹤酒屋的通道，但这次却不同，任务场景扩大了，她还要另找回去的路。

　　问题来了，这么大的学校，光是厕所门就够她开几辈子的了，上哪找去？

　　碍于目前实在没有任何文字提示，她想动脑子都没处动，只好祈祷宿舍楼外的场景只是贴图，这样搜查范围至少会小一些。

　　………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开遍了宿舍楼所有的门，包括厕所。宿舍楼外也的确有空气墙，难道她还有任务没完成？高低得给个提示吧。

　　白芷干想了半天，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干脆把任务当成了在废弃宿舍里玩半个月荒野求生，直接坐在了陌生寝室的一张床上，抓起一袋薯片，不管有毒没毒直接撕开吃了起来。

　　她还得庆幸，住宿生都是当灾年屯粮一样把零食往寝室里带，四层楼的储存够她吃三个月的了。就是外边的陶简心说不定会以为她死了，风风光光的办场丧事，正哭坟呢正主从身后诈尸了。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她迅速放下手中的薯片，凑在寝室门前，在透过玻璃窗看不到的死角蹲着。

　　“哎呦……哎哟，我中考跑八百米都没这么快过，什么仇什么怨追着我跑啊，不就一个烫门捆一套海景房而已吗！”门外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传来，对方似乎极度缺乏锻练。白芷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当她闻到对方身上人类的味道时又有些紧绷起来。

　　鬼还好，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有些危险。

　　白芷小心翼翼地抓起了薯片袋，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低头看着精疲力竭，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少女：

　　“……吃薯片吗？”

　　“我去！闹鬼了！！”对方一个弹射起步，白芷稍稍伸了一下腿，对方便被绊倒在地，被她紧逼着瑟缩至墙角。

　　“你的身上，有人类的味道。”

　　“别吃我别吃我啊！什么人类的味道好可怕…”对方瑟缩在墙角，腿使劲蹬着，每次都正好踢在白芷光着的小腿上。

　　白芷：……

　　“我是人，活人的味道和死人的味道，见多了不至于分不出来。在这里我搜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没有任何出口。通往别的地方有空气墙，你是这么久以来唯一出现的线索。你是活人，我闻的出来，至于我是不是人，随你信不信。”白芷厌烦于这些说明每次任务里都要重复，像个面无表情的机器一样吐出一连串话，而对方明显猪脑过载，想了好久，才迟迟发声：

　　“你好厉害。”

　　“？”

　　那人一鼓作气，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用刚掸完尘土的手紧紧握上白芷的手：

　　“你一定要帮我啊！刚刚我正被一群没脸的人追着，我还以为是学习压力大到出幻觉了呢，结果现在想来确实是漆黑一片，没有脸。她们追，我逃，把我从教学楼逼到了宿舍楼。我本来想找同学求助的，但是四周可安静了，一个人影没见着，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到这里休息，遇到了你。”

　　白芷微微蹙眉，放开了对方的手，问：“你是？”

　　少女把滑下肩膀的背带拉了回去，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叫陈珂，王可珂。我爸取珂字的时候想的是神鸟谏珂。”

　　白芷有些惊讶于眼前的人这么快就相信了她，丝毫没有怀疑她身上的血渍。或许实在是和红色夹克的颜色太像了？她摆了摆手：“不，不是这个。我在问你的排名。”

　　许久不见回答，白芷怕对方没仔细看过手册，又补上了一句：“就是鹤酒屋给的那个通讯器上的排名，我是X012090017。”

　　陈珂歪了歪头：“鹤酒屋是什么？”

　　“……没事了。”

　　见对方极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陈珂又凑上前问：“那你呢？你是谁？”

　　白芷头也不抬，正调试着黑伞上的装置：“刚刚说了，我是X012090017，图方便的话，可以叫我17。”陈珂坐到地上，抬起头看白芷的眼睛：“不是这个，我是指你的名字。”

　　白芷只在心中说了一句动作挺敏捷的，又忙于手中的动作，草草敷衍了一句：

　　“名字记起来麻烦。”
　　“哪里的话，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排名会变，但只有这个名字象征的才是真正的你啊。告诉我嘛。”陈珂又咧开嘴角笑着，没有任何在陌生环境里该有的紧迫感。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里世界镜隙的范围又向现实世界扩大了？破局的关键在于什么？白芷有太多的问题，虽然低头摆弄着装置，但心思却没放在这上边。

　　正沉思中，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某种野兽的磨牙声，白芷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死人的气息，到处都有。

　　她紧绷起身体，向还不明所以的陈珂伸出手，她只说了一句：

　　“有人。”

　　陈珂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这人估计不是人，握住了对方的手，谁曾想对方不是想拉她起身，而是拽住就跑，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刚勉强跟上对方的速度，前方的天花板却突然塌陷，掉下来一团由许多人头组成的肉球，数不清多少条腿并用着朝她们冲过来。白芷迅速停住了，身后和自己握着手的人却仍在加速状态，自己也被这强大的拉力甩向怪物的嘴中。白芷用左臂抱住陈珂，实实在在地摔在了怪物的嘴里。

　　“哇啊啊啊啊对不起！”陈珂慌乱中使劲蹬着腿，再次一脚踹在白芷小腿上，只是这次对方没有稳住重心，二人一起倒在怪物口腔恶臭的粘液中，这对本就有轻微洁癖的白芷宛如晴天霹雳，一举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抽出黑纸伞，从怪物身体内部把其砍成了无数个肉块。

　　白芷本就习惯微蹙的眉头已经快拧成麻花了，犹豫了一下，把手在红夹克上蹭了又蹭，狠狠地抓住陈珂的手，谁想对方的手上还糊着一层粘液，她像触电一样松开，又强忍着嫌弃抓住对方。

　　“后边的追上来了，走。”

　　她的声音不大且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家常便饭的事情，这也使陈珂的稍稍精神放松了一点。

　　白芷拽着陈珂，几乎是从八级台阶一跃而下，后脚还没站稳，前脚又立刻回到了最快的速度，在大厅里狂奔着。

　　身后人身大头龅牙的怪物越来越近，陈珂大喊着
　　“这样不是个头！我们到底要去哪！”

　　“能开的门都试遍了。不过……还有电梯没试，我没有学生卡。”白芷毫无征兆的一个急停，陈珂直接被惯性甩向右边的楼道。

　　陈珂从地上爬起，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茫然无措，却只看见身后人的口型，听见那个熟悉的冷静声音喊出的“快走”二字，起了肌肉反应似的，向电梯口狂奔而去。

　　白芷回头甩出三张符纸，这些都是她从现实世界带来的，平时就算是要死了也不肯多用一张，这次直接用了三张，最后的存货就没了。说不肉痛是假的，不过还好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

　　伴随着爆炸声和怪物的嘶鸣声，白芷也冲入右边的楼道，喊：

　　“陈珂！”

　　“我在！”

　　陈珂没有回头，在听到呼唤声的同时向后伸出一只手，丝毫没有犹豫。

　　白芷奔入楼道尽头，抓住那只手，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电梯在三层，不知道这狗屎学校怎么想的，总共就四层，在三层装管屁用！”陈珂边喘着大气边说。

　　“这就对了。我记得之前有过一段时间，各种都市传说论坛里一夜之间忽然全部冒出三和四之间还有一个整数的说法。现在看来，回去的那扇门就在三层和四层之间。”

　　二人闯入三层，陈珂刚想从楼梯口冲进三层楼道，却被白芷一把拉了回来。对方的手有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颤抖，白芷把一根食指贴在自己嘴唇上，示意她保持安静。

　　看着眼前的景象，陈珂的双腿不禁也颤抖起来：

　　电梯门前，各类非人的怪物紧靠着墙壁，戏剧性地留出来了一条不知该说是生机之路还是死亡之路的小道。

　　陈珂把头缩了回来，靠着墙壁蹲下，瑟缩着，已不抱希望地望向白芷仍旧平静似水的双眸，只是对方此时竟然没有微蹙着眉头，除了这点，死亡的绝望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见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她感到都到了这种关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稍微没那么压着声音了：“你最好把名字刻在墙上，这里估计没人认识你，不对，我也得刻上，免得脸被怪物挠了，想刻碑认都认不出来。”

　　白芷摸了摸耳垂上的流苏挂坠，竟然短暂的笑了一下：

　　“不，听了你的演讲，我感觉名字这东西还挺重要的，当遗言说就可惜了。”

　　见对方疑惑的神情，她朝电梯口挑了挑眉：
　　“等出去了再告诉你。”

　　“什么意思？你有出去的办法？”陈珂差点没压住声音，又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

　　白芷点了点头，说：“也只有我能办到了。现在只能告诉你了，我的能力。”

　　陈珂听到能力二字不禁精神紧绷，一个字也不敢漏听，她也接触到了小说里才有的那类人物了？

　　白芷见对方的认真样，有点好笑，但没有笑出来：“你觉得这像小说对吧？可以这么理解。我的能力是控制五感，可以让对方失去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代价是我也要承受同样的状态。一般情况失明了我自己没问题，但这次不一样，出一点点差错都会要了命。”

　　“但是，完全失去五感的能力，之前没有在三个对象以上试验过，或许这么多怪物，能做到的大概就是掩盖一下我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只要不发出声音，不踩到怪物，从那条小道中间走进电梯，再带上一个又聋又瞎的病号，保证她也不会踩到怪物就行，不算苛刻的要求。”

　　陈珂望向对方，愣了片刻。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是你说的吧。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带出去，就靠你了。”对方仍然望着电梯口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流苏耳坠。

　　“你准备好了吗？”

　　陈珂坐在地上，深呼吸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站起身，毅然决然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我准备好了。”

　　白芷用手把自己的眼睛遮上，等她将手拿开时，陈珂清晰的看见了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黯然无神，她莫名心头一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重重地回握，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陈珂在怪物之间，走的格外艰难，有一部分是因为怪物骇人的面孔，一部分是因为手中另一个人的温度，还有一部分，是这个17号的那番话。

　　什么样的名字会记起来麻烦？就算这个17号的名字是把魑魅魍魉唱一遍她也不带怕的，倒着写一遍都没问题！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她和她的名字带出去，带离这个鬼地方。

　　陈珂想着，一刻都不敢松懈。

　　漫长的提心吊胆终于到来了尽头，陈珂迫不及待地按下上行键，电梯门缓慢地打开，比这先来的是盛大的警报声。

　　警报响起的一刻，陈珂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在她回头迎接死亡之前，一双手率先将她推进了电梯中——那是白芷的手。她看见这个人向她做了一个口型，她读不懂唇语，但这两个字的口型她已经见过一次了：

　　快走。

　　对方似乎很熟悉在完全的黑暗中战斗，动作的幅度和力度没有减弱一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失去了光线，她反而显得更加如鱼得水了似的。

　　电梯门在缓缓关闭。

　　白芷握住黑纸伞，将扑在自己身上的怪物一击斩裂，这一击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不过还好，电梯门终于要关上了，她的使命到这里就已经完成了。

　　她感到自己身后有一丝寒意，但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陈珂扒上电梯门，冲了出去。

　　“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她丝毫没有顾虑到对方已经听不见了，依然用尽全力喊着的同时，空手朝白芷背后准备偷袭的怪物砍去。

　　这个举动蠢极了，但愚蠢又无畏的人总蒙受幸运女神的恩惠。

　　在陈珂中空的拳头捶在怪物身上的前一刻，她空荡荡的手中突然生出一丝重量，这份重量在接近怪物的同时骤然加大，重重地砸向怪物。

　　这是她才注意到，自己手中似乎是个类似网球拍的东西。

　　怪物被砸成了肉泥，白芷虽然看不见，但惊异地闪开，为自己的生还，更为她感受到的活人的气息，这个人只能是陈珂。
　　“快走！”更多的怪物涌正在涌来，陈珂一把拽住原地愣神的白芷，谁料自己也脚底打滑，二人接连两个踉跄，摔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紧紧关闭，隔绝了一切世界的恶意。

　　“警告，警告，电梯正在脱离任务区域……”

　　而警报声仍在持续，久久宣告、庆贺着她们从过去的时间中的解脱。

　　陈珂还未缓过神来，死死地抱住白芷，完全不在意形象地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抹在白芷的夹克上，等大脑冷静下来后又顿感抱歉，想着以后一定帮她洗。啊，如果有以后的话。

　　忽然，她感到自己胸前一片湿润，她抬头看去，白芷空洞的双眼下，似乎也滑落了几滴泪珠，打湿了陈珂的胸口。

　　等她看得见了，听的清了，再次完整了，自己一定要郑重地知晓她的名字。

　　陈珂这样想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在白芷四处摸索，试图站起身时，她伸手碰到对方的流苏耳坠上——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就该是这里，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白芷感受到了一种微弱的温度，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耳垂，碰到了那只温暖的手。她握住那只手，而对方回握，并且缓慢地施予力量辅助，直到将白芷拉起。

　　电梯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