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童话也是让我演上了》肩胛骨

19、第 19 章

　　江渊对他说道：“关于您的片酬问题，贺先生已经将您的诉求告诉了我。贺先生完全尊重您的想法，理解您的心情。”

　　在和江渊相处了几分钟以后，裴声就打消了内心的恐惧之情，他知道这位律师代表贺停澜前来，表现得那么温和亲善，必定没有抱着伤害他的想法。此刻听到江渊这样的话，裴声并不意外。

　　不过他完全可以接受贺停澜的任何安排，即便是那些对他不利的安排。

　　“谢谢你，江律师。”裴声微笑道。

　　江渊示意他稍等，将一份文件推到了他面前：“但贺先生同样认为，一个人通过辛勤的付出获得回报是一件公正的事，他希望您能考虑他深思熟虑后所提出的新方案。”

　　裴声低头扫了一眼那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又有些迷惑地看向江渊。

　　“我先为您简要的介绍一下这个方案。贺先生明白，您对得到这个出演机会已经充满感激，所以不能再接受更多的好意，他接受您不拿固定片酬的提议。不过，他十分看好这部电影，并认为一个电影的成功与主演的努力密不可分，投资回报应该是被共享的。对他而言，投资款只是成本，您的片酬无非就是他付出的成本的一部分。但超额回报是由观众决定的，您的表演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您帮助他获取了这部分收益。所以，为了表达对您的感谢，他希望用更加市场化的方式给到您另外的激励。”

　　裴声没听太明白：“对我的感谢？”

　　江渊肯定道：“对您的感谢。因为您不拿片酬，等于在主角身上他没有付出成本，他付出的只是一个出演机会，你们已经扯平。但超过预期收益率之后的那部分收益，仍然由您的工作所创造，为了感谢您，他应当向您分享适当比例的超额投资回报。”

　　裴声听得有些晕乎，他大概听明白了这个逻辑，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操作。投资人获取绝大多数的投资报酬，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轻轻地说：“这不是做投资该有的价值观吧。”

　　“但您能否稍微体谅贺先生的心情呢？”江渊声线如水，“他并不是以投资的心态来看待这个部戏的，他只想要一部美好的作品。”

　　裴声抬眸看向江渊。

　　“抱歉，”对方很快察觉到自己的言辞不够妥当，语气真挚地解释着，“我和贺先生是多年好友，这句话是我擅自阐发。贺先生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只委托我向您说明他的提案。”

　　“不，不用道歉。”

　　裴声在心底叹了口气。是啊，他的确没有体谅贺停澜的心情，他只顾自己。

　　虽然昨天他说话说得很委婉，但他说“自上而下的垂怜”，不就是一种对贺停澜的莫大的指责？

　　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情况下，他不该把猜测说出口，这对贺停澜是一种伤害。

　　而且，难道贺停澜缺钱吗？裴声一再的拒绝，划清界限，无非是在质疑他在用金钱地位进行掠夺吧。

　　“江律师，”他感到脑子很乱，只能决定先把贺停澜的打算听完，“你接着说吧，这个市场化的方案怎么设计的？”

　　江渊看着他，语气又恢复了应有的礼貌与克制：“简而言之，这是个对赌协议。电影上映后，根据事先定好的一个时间段内的票房计算投资收益。达到预定的票房以后，您收取固定比例的回报，扣减掉您收到的固定片酬，作为最终片酬。如果没有达到预计的票房，那么您需要将已从制作方处收到的片酬退还给投资方。你眼前的是协议草案，具体的比例、票房计算规则还需要双方一起讨论。”

　　他进一步解释道：“协议双方是您和贺先生。这么做的好处是减少合同相关方，从而避□□程上的诸多麻烦。贺先生知道，演员的片酬合同涉及个人，制作方，经纪公司等多个主体，您想要拒绝片酬，会带来许多沟通上的困难，所以不如由他直接与您缔结合同。您此前跟经纪公司签订的合同仍然按原样执行，互不影响。”

　　裴声浑身一颤！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贺停澜的用意。

　　贺停澜不是非得给他钱，也不是拒绝接受他要划清界限的做法。他只是考虑到裴声冲动任性的做法会带来哪些麻烦，并且愿意帮他解决这些麻烦。

　　他实际上完全尊重了裴声的意愿，也把裴声不道德的指控全盘承受。

　　“我……”裴声心里乱糟糟的，欲言又止。

　　我凭什么？

　　江渊温和地说：“没关系的，裴先生，您不用着急。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方案，您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

　　裴声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心里既有安慰，又有愧疚。他呆坐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样吧，”江渊说道，“您给我一个社交联络方式，我们保持持续沟通。您有任何想法，随时跟我说，我会将您的意愿传达给贺先生。您不用担心，贺先生一向耐心，也会尊重您最后的决定。”

　　裴声说不出话。

　　他知道，江渊是想要节省时间，免得两个人一直僵持下去，也给他思考的空间。现在这么耗下去，恐怕还影响江渊后续的日程。

　　但是裴声心里各种想法吵吵闹闹，他想要问江渊很多问题，又唯恐问得太没分寸。

　　江渊是专业人士，他来接手贺停澜与裴声之间的事务，而这一事务解决完之后，他与贺停澜也就没什么瓜葛了。

　　裴声忽然有了某种实感：江渊的出现似乎证明，他无法再与贺停澜进行面对面的沟通了。

　　正如他昨天所要求的那样。

　　“江律师，”他简直是个走投无路的人，问着，“您作为贺先生的朋友，而不是私人律师，认为我怎么做会对贺先生好一些？”

　　江渊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数秒后，他说：“接受贺先生的这个方案，坦荡地拿取属于您的劳动成果。”

　　“好。我接受。”裴声眼眶微红，声音发涩。

　　他总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却已经无力挽回，譬如昨日种种。他始终不够强大。

　　“那么，”江渊说，“后续的具体操作方案我们会尽快拟定，第一时间告知您。由于合同复杂，涉及到许多专业知识，裴先生，我建议您务必向资深律师咨询相关细节。”

　　“好的。谢谢你，江律师。”裴声整理好情绪，努力微笑起来。

　　和江渊分别以后，裴声独自走回了家。他不想让林莱担心，并没有让他参与到这次会谈，先让他下班了。

　　现在，他孤零零地走在路上，觉得宇宙无比空旷。

　　人当然是渴慕爱与温暖的，他这样脆弱的人就更是了。面对贺停澜，他的确有过心动，不是因为对方善待自己，而是看出了对方是个温柔的人。

　　裴声愿意用很多美好的词汇来形容贺停澜，因为他身上具有太多出众的特质，这点绝大多数人都会承认。

　　这也意味着，贺停澜是个非常容易收获到爱情的人，他的感情历程并不会因为缺少裴声这一段就黯然失色。

　　裴声的心动很微弱，很隐秘，远远到不了爱的地步。他总是看到自己与贺停澜身上的差距，他并不想头破血流地去跨越。在痛苦的岁月里，他自发学会了谨慎和回避。

　　但是啊，裴声仰起头，任街角的风流过自己的身体，身旁那家乐器店里传来交响曲宏大的乐声。

　　他的衣摆被吹得凌乱不堪。他的双眼憔悴而疲惫。

　　在风里，在音乐里，在情感里，他究竟有没有丢失一种名为本真的东西？一种名为激情的东西？

　　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这么暮气沉沉，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怯弱去伤害别人？

　　裴声没有在街边听完那首曲子，他低下头，按住欲随风而去的帽子，继续前进。他沉默无言，只在心底轻轻念了一句对不起。

　　一个月后，一切事宜都已经敲定。在此期间，裴声再没有与贺停澜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拍摄工作也日益变得紧张，重头戏一场接一场，裴声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处理情感上，他狂热地扎进戏剧之中。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次久别重逢，在克服了心理障碍后，他发觉如今的演艺生涯尤为可贵。他心无旁骛、把整个的灵魂都奉献给角色，而因此感受到了艺术的至高魅力。

　　一种狂喜、一种舞蹈不休、一种癫乱而陶醉的状态频频在他身上上演。

　　刚开始为了应付对镜头的恐惧，他紧张至极，在剧本上做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一举一动都预先设计，疲惫不堪。

　　而现在他几乎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他仿佛行走在原始森林里，赤脚踏着青草，手握火把，神灵降临在他的面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有如福至心灵，自然万分。

　　因为他，整个片场涌动着一股灵性、一股从遥远时代吹来的清凉的风。

　　徐韫已经很少给他讲戏，她总是屏气凝神地站在监视器后，默默看完他的每一场表演。

　　“什么也不要多想，”徐韫告诫他，“记住现在这个状态，这可遇不可求的状态，是演员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不要上网，不要看污染心灵的书，回到家就运动，睡觉，脑子里只想着戏。”

　　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可贵的、有如神显的时刻。作为导演，她一向是亲切的，从不摆什么大导的架子。现在她谨慎无比，严肃地向所有工作人员申明，这是最要紧的阶段，所有人都必须高度集中，一切都要一次到位，不可以出现打断表演的意外。

　　她一心要让裴声尽可能长久地留在这个极致的状态，不让工作人员跟裴声说闲话，尤其是制止了性子活跃的林莱，顺便给他布置任务，不许裴声接触充斥着噪声的互联网。

　　林莱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憋屈了，没处儿叭叭便积极地给陈迎灵汇报片场情况。

　　而陈迎灵来探班的时候，同样受到徐韫的关照，被要求尽量不给裴声安排别的通告，一定要让他以这样的巅峰状态全心投入拍摄。

　　陈迎灵和她一起站在监视器后，听见她感叹道：“其实刘慎鸣很早以前向我推荐过裴声，说他第一次跟裴声合作就忍不住要为他加戏，我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陈迎灵同样动容。

　　她不禁想到初见裴声的时候，他俊美的容貌、沉静独特的气质本就给了整个团队惊喜，而看过他在校期间拍摄的最新一部短剧后，所有人都陷入一阵恍惚之中。

　　签下他根本就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任何人见了他的表演都会相信，这是一个内心无比细腻的青年，他太善于表达情绪，一旦拥有机会就会大放异彩。

　　只可惜，太天真、太感性、太不走运。

　　“卡！”

　　一场大戏结束，裴声在镜头底下停顿了三四秒，才缓缓露出微笑，如同刚从那个永恒的酒乡归来，两颊犹泛着轻微的红晕。他向工作人员表达感谢，然后踱步到徐韫身旁。

　　根本不用问，他完全清楚这样的状态下不可能有废片。

　　徐韫笑着对他说：“我们跟后期团队已经谈好合同，录音棚已经租好，明天开始你就去录音吧，陈子英会在现场的。”

　　这部戏原本是现场收音，但徐韫听了觉得效果不好，决定采用后期配音的方式。她一贯精益求精，对作品要求严格，认为能否完美呈现浓墨重彩的戏完全在于演员的状态，还在戏里的时候就去配音是最好的，所以要求重要的戏份边拍边配。

　　陈子英是她的多年好友，也是资深的业界人士，帮她把关配音效果。

　　裴声点点头：“好的。”

　　他声台行表无一不出众，现场就展现了极强的台词功底，但也完全认可徐韫的观点，尽管边拍边配会很疲惫，也免不了后期被剪辑删减的命运，但他重视作品最终的呈现，就绝不会懈怠。

　　他也完完全全为这部电影着迷，念台词的时候几乎有一种醺醺然的感觉。他微笑起来：“徐导，我会好好做的。”

　　但他并没能够预料到，他的再度失控会这么轻易地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