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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拍摄还算顺利。

      目前拍摄的戏份中,镜头并不会直勾勾对着他,他能够通过想象自己在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在评判他攻击他,就像在家里对着镜头练习一样。

      不过,他现在拍摄的那些镜头,实际上与他在那些小成本作品里当背景板没有本质区别。不需要释放太多的情绪,也不需要表现出精细的面部表情,把自己当做给反应的机器就行了。

      由于徐韫一贯要求严格,参演这部电影的重要角色都是实力过硬的演技派,和他们合作很大程度上帮助了裴声顺利给出反应。那是几乎没经过专业表演训练的路人也能完成的东西。

      可这种温吞的脱敏训练是否有效还待验证。裴声仍然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这部电影的野心并不在刻画群像,剧情线不算特别复杂,出场角色也绝对说不上繁多,它是以刻画主角的心灵变化为线索发展的。

      真正挑大梁的除了几场深刻精彩的对手戏,更要紧的、决定着它的高度的一定是主角的大量独角戏,现在谁也说不准到时候裴声的状态能否应付。

      林莱很明显地感到裴声最近压力很大。这些天里,他去裴声家里接他时,即便时间再早,他都已经安静地在沙发上默背着台词了,仿佛等待已久,又仿佛根本没睡。

      他担忧地看着刚结束了一场戏的裴声,把水杯递过去:“哥,你没事吧,感觉你脸色不是很好。”

      这场戏的难度比之前要大许多,裴声状态不太好,NG了9条才过。今天跟他搭戏的演员饰演的是一名青涩莽撞的大学生,导演也特意挑了演戏经验不那么丰富的新人以求形象气质的贴切,对方跟他没能够迅速地磨合好。

      不过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裴声身上。

      “我没事。”裴声冲他笑了一下,低头喝了点水,暗自反思着自己的问题。

      他觉得依旧是自己的心理障碍导致的,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受人冷落、讥讽,他整个人变得敏感许多,所以才疑神疑鬼。

      每个镜头捕捉不到的间隙里,他和她对视时,总能感到一种隐晦而尖锐的恶意。

      试着让神经放松一些吧。裴声对林莱笑了下:“今天收工得早,我们一起去植物园吧,我想看看山茶——”

      “啊!”

      他毫无防备地被人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水泼到了他的手腕处,尖锐剧烈的疼痛让他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裴声霎时疼得白了脸,与此同时一个陶瓷杯子“啪”地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他慌乱地抬头,跟冒冒失失撞上来的人对上眼神,对方满眼的惊骇,面部的扭曲也显示了他的疼痛——两个人都被烫到。

      仓猝的两三秒间,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等裴声听到林莱的喊声时,撞到他的人突然在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捂着自己的手对着他疯狂地磕头道歉。

      裴声在茫然惊惧中被林莱拉着跑开,迅速到了片场入口处的水龙头那儿。林莱拉着他的手,冰凉的水流哗哗而下,他感到又痛又冷。

      “哥你好好冲着水!我去找烫伤膏!”林莱声音很急,说完就立刻跑远了。

      裴声后背上已经全是冷汗,他回头看了一眼,心脏重重一跳,那个不小心烫着他的人还跪在那儿。

      晴朗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一切都发白,他看着片场的内景,恍惚间觉得自己应该在做梦。要不然,为什么片场这么多人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对这荒唐的一切视若无睹呢。

      可是疼痛感无比真实。

      林莱很快回来了。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抓着撞他的人。

      “你快冲水啊!”林莱大声嚷了一句,粗暴地拧开另一个水龙头,把那人往前一推,又扭头看向裴声,软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哥你怎么样?你得多冲会儿水才能涂药。”

      他瞧了瞧裴声的手,立马苦着脸说:“你的手好红。还好没烫出泡,等下我们去医院。”

      “我还好,涂了药就行,用不着上医院。”裴声回答了一声,僵硬地把目光转向撞他的人。

      林莱紧皱着眉,也看过去,问:“你是谁的助理啊,这么不专业。片场这么多人,你拿着个没盖子的水杯走那么急,也不看路。”

      那人看着年纪很小,十七八岁,长得并不瘦弱但有几分畏缩的样子。他哆嗦着,满脸写满了害怕,把手从水龙头下收回,像是又要冲着裴声跪下的样子。

      裴声下意识伸出没受伤的手去阻拦。林莱一把将对方的手摁回水龙头底下:“别动!”

      对方还没说话,一群人乌泱泱地朝他们这儿来了。

      负责今天现场工作的执行导演走在最前面,她大步走到裴声面前,紧张地问了下:“裴声你怎么样,汪医生这会儿上洗手间去了,等会就过来。”

      裴声摇摇头:“宋导,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烫伤冲点凉水就行,不用叫汪医生的。

      或许看着他情绪不是很好,宋导多看了他几眼,说道:“不舒服别忍着啊,明天要休息一天吗?拍摄计划可以再协调,毕竟最近都在这棚子里。”

      裴声赶紧说:“小意外而已,一点烫伤也不会影响明天的拍摄。”

      “你没事就好。”宋导点点头,“拍摄别在意,我们都根据你的时间来安排的。”

      说完她扭头看向那个男孩,正要发问,一个女生匆匆挤进了人群里,她表情愧疚到极点,脸颊通红,竭力冷静地说着:“对不起裴声哥,对不起宋导。他是我的助理,今天第一天上班,没什么经验。”

      裴声一怔。女生正是今天和他搭戏的女演员,许亦。

      许亦微微伸出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拦在自己的助理身前。她还是个在校学生,大概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努力隐忍着泪水,对着裴声哀求道:“裴声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会赔偿所有的医药费的,请你原谅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听人说,他都吓得跪下了,拜托你别怪他。”

      裴声完全受不了别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这让他产生了很重的负担感。他也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尽量温声细语地安慰她:“我没有怪你们,你别在意,我当时也没注意看人。一点烫伤而已。”

      许亦充满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

      “噢!”她想起了什么,慌忙递过去一只药膏,“裴声哥,我刚听出了事就赶紧跑去从我们带的备用药箱里找了烫伤膏来,这个牌子是最好的,你用这个吧。”

      裴声的手已经不红了,被凉水冲得发木,他关上水龙头。林莱立刻小心地捧住他的手,用软毛巾轻轻擦着。

      他对着许亦笑了一下:“没关系,我这儿有药。你的药给你助理用吧,他也烫伤了。”

      林莱拧开烫伤膏的盖子,正要帮裴声涂,烫伤膏却被许亦从手里抽走了。

      她的神情恳切动人:“我们换吧,我这个真的是最好的,完全不会留疤。哥哥你是演员,明天还要拍戏,你用这个吧。”

      宋导在一旁也说道:“小亦说得对,演员这方面得谨慎,赶紧擦药吧。”

      林莱挠了挠头,接了她手里的烫伤膏边给裴声敷上,边说着:“好的。烫伤了是得赶紧涂药。我们的烫伤膏也很好的,你让你助理也快涂药吧,他冲凉水还不够及时。”

      许亦点点头,把药递给了自己的助理。

      “宋导,您先忙吧,我这边没事了。只是一点红肿,也别叫汪医生了。”裴声略带歉意地说。

      “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提前通知我,明天不来也可以的。你是主角,你的状态最重要。”宋导又强调了一遍。

      戏都是一场场排好的,虽然最近大都是内景,哪儿又那么容易更改计划。裴声知道,徐韫一早对他说过,他就是这部戏唯一的主角,他最重要,除了拍摄他什么都不需要顾忌。

      可裴声天生敏感,宋导无意识的一句嘱咐之后,他仿佛感受到不少长针一般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周围一群人围着他们,这会儿的样子都关切友善,随着宋导匆匆返回片场,人群又慢慢散开了。裴声和林莱一起走开,临走前他不经意地瞥了眼那个被烫伤的男孩,他微微瑟缩着身体,紧咬着下唇,像是怕极了。

      坐到保姆车上,林莱问:“哥,送你回家吗?还是你想去植物园,现在也还来得及的。”

      裴声坐得很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儿正敷着厚厚的一层烫伤膏。他轻声说着:“去医院吧。”

      林莱几乎弹了起来,忙从驾驶座上扭过身体来:“怎么了哥!现在很疼吗,你刚说不用去医院我还以为你没事了。”

      其实没那么痛了也完全并非不能忍受,但他说道:“有一点痛,我想还是去看一下吧,毕竟明天还需要拍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良心一阵刺痛,是出于对自己多疑心理的羞愧。他无法相信别人,他也意识到,自己短期内改不了这个习惯。

      离片场不远处就有一家三甲医院,裴声很快处理好,拿了新开的烫伤膏出来。

      阳光依旧灿烂,因为是工作日,街上来往的人并不算太多。林莱问:“哥,我们去哪儿?”

      裴声望着高邈的蓝天,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顿时充满了早春的凉意。

      “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从车窗看出去,阳光像蜜一样流淌着,其他车辆的表面闪闪发光。降下一点车窗,清凉的风瞬间涌入,身旁一束花微微抖动起了它的花瓣——裴声在街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红山茶。

      他们已经在路上行驶了快两个小时,林莱着急地一拍方向盘,紧盯着前面的车流:“好慢好慢,再堵会儿墓园都得关门了。”

      “没关系,”裴声很平静,“小心开车。”

      车子堵在路中间一动不动,林莱往方向盘上一趴,郁闷得不行:“哥你今天都受伤了,要是还不能见到阿姨,那多惨啊。”

      裴声笑了起来,觉得林莱说话实在可爱。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递了瓶矿泉水给林莱:“别想那么多,你把我送到那儿就行,看,前面车动了。”

      他们抵达时已经是黄昏,墓园果然已经关闭,裴声劝走了长吁短叹的林莱,独自一人徘徊在山脚的盘山公路上。

      站在山下,他看到晚霞落在山头,就像一匹金色的绸缎覆盖在上面。躺在山上,一定也很温暖。

      他抱着那束山茶花,觉得自己这个形容太靠近死亡,并不是好的想法,又在心里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上得去上不去又如何呢,对着墓碑,也不算见到了。

      来的路上拥堵不堪,这个目的地却安静得过分。唯有飒飒风声,聆听着他纷纷而至的孤独思绪。人行道上空无一人,他慢慢地踱步,渐渐也觉得自己也不存在了,变成了一个天地之外的旁观者。

      天色会逐渐变得黯淡,暗蓝色徘徊少时,近于黑色的深蓝就会将其接管。路上车也少了,风声愈发显得广阔无边。红山茶的艳丽色泽会被黑暗吞噬,直到路灯亮起。

      他坐到了公交站台的座位上,离最后一班公交车到来还有半个小时。一些虚假的感觉在身体里流窜,他脆弱的神经非要觉得被烫伤的手腕剧痛无比,蠢蠢欲动着要逃上山顶,去袒露内心的委屈。

      裴声,他仰起头,看向夜空,别指望了。

      一辆漆黑的汽车停在了路边。一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走到他面前。

      裴声惊讶地看着来人。

      “你在这儿等人?”

      他不说话,对方先开了口。

      “我等公交。”隔了好几秒,裴声回答。他太久没有说话,有些生涩地开了口。

      贺停澜抬腕看了眼时间,对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别等了。”

      裴声还处于一种迟钝的茫然之中,他站起来,想了想,准备挂上礼节性的笑容,起码从容地打个招呼。

      “不需要做会让你觉得累的事情。”

      心脏顿时猛跳了好几下,裴声的感知神经瞬间变得清明了,他的左手不自觉地在袖中握紧。他抬头看向贺停澜:“贺先生,你怎么会认出我?”

      他帽子口罩一个不落,私服风格也非常低调。这样的他等在一个不起眼的郊区公交站,怎么会被一辆快速行驶的车注意到?

      刚刚感到的安慰、突如其来的警惕、不安……一连串的情绪混乱地在脑海中缠绕在一起,裴声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贺停澜用一种平淡、自然至极的语调说着:“不知道,一瞥就认出了。”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所有的波澜就此停歇。裴声暗自呼出一口气,让自己过分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心情变得松快许多,他开了个玩笑:“我好像藏不住身上的演员气质。”

      话一出口裴声就觉得后悔,他一向不擅长说玩笑话的,他会把场面搞砸。

      “没错。”贺停澜的回应依旧从容,“上车吧。”

      裴声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对方却忽然停步。裴声险些撞上去,堪堪停稳就听到他问道:“你的花,不拿了吗?”

      他的声音仿佛是冰川融化后,水面的冰块互相轻击而发出的,在黑夜里格外的动听。裴声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先倾听了这声音,还是先拾取了话语的含义。

      “不拿了,让它留在这里。”裴声回答完,很快又补了一句,“花很漂亮,它不是垃圾。”

      所以放在这里是对公交站台的一种装饰。

      他没能够说完,因为这简直是自说自话。任谁看到,这都是被遗忘的、被落在身后的、再也无法送出的东西。

      就像他永远无法再对母亲诉说任何话语。他的遗憾,他的道歉,他的委屈。

      贺停澜侧身看着他:“用心挑选的花当然不是垃圾。”

      刚积攒起来的糟糕情绪又被击垮,人一旦脆弱就容易神思飘荡,但被拽回原地也只需要一句话,裴声感激地看向他的眼睛:“谢谢你,贺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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