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番外 2 ...
-
明日晴是由奶奶带大的。他的父母工作很忙，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明日晴七岁时，奶奶去世了。明日晴的父母双双现身，在葬礼过后把明日晴带到了另一个城市。但这并不意味着明日晴接下来终于要重归父母的怀抱。在明日晴的七岁到十三岁，和明日晴一起生活的是明日晴的姑妈。
明日晴十三岁，即明日晴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的某一天，机场，上午十点，天气阴，姑妈拉着行李箱，给了明日晴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迫不及待奔赴她新的生活。在地球的另一边，另一个国家。
“再见，明日晴！”她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明日晴沉默地站着，看她淹没在人潮之中。
也许明日晴一辈子也再见不到她了。
谁知道呢。
送别姑妈后，明日晴坐公交车回只有他一人的家。他坐在后排，遥望窗外。他看到的汽车、行人，与他共乘一辆车的乘客，乃至天空划过的飞鸟，此时此刻，大概就是与他这一生唯一的交集。网上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能联系上世界所有人。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偶然路过的陌生人……
好吧。其实明日晴只是在为姑妈的离开而伤心。
姑妈没有理由要一直陪着明日晴，明日晴的亲生父母都没做到。明日晴不该妄想有人能够一直一直陪伴他，永远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放弃他。
“呼——”
公交车到站停下，明日晴仰头，看天空划过一道白线。
再见，姑妈。明日晴闭上眼，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在心里默念。并把所有青春期中二病少年的妄想，都抛之脑后。
“快点！快上去！”
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呼啦啦挤进来一群少年，他们大汗淋漓，穿着背心短裤，抱着篮球。车上没有空位，他们就站在中间过道，手里还在传着一瓶矿泉水。
安静的车厢一下子吵闹起来。
明日晴睁开眼，看到有人背着的包上别了校徽，是隔壁小学的。不过也跟明日晴没关系，他毕业了，暑假过后，他将升入初中。姑妈出国，对明日晴的影响其实不大，初中住校，明日晴可以申请周末也住校，或者回他和姑妈的空房子凑合凑合。
明日晴，你是初中生了。明日晴的父母在电话里这样说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不对？
好吧。所以明日晴看车里吵闹的男生，自然而然觉得小学生就是如此。
“啊，季时宇，没水了。”矿泉水传到离明日晴最近的男生手中，已经空了。
“都是你小胖，磨磨蹭蹭，害的我们为了赶车只买了一瓶水。”另一个男生拍了一个黑黢黢的男生胳膊一巴掌。
“没事，我不渴。”拿着空瓶子的男生说。
假的。明日晴离他近，从下往上，看到男生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起伏，明显是渴得在偷偷吞咽口水。
但男生面上一派正常，他把空瓶子装进背后的书包里，一手拉着车顶扶手，一手插兜。
长得挺高的。明日晴不带感情地在心里评价道。男生单肩包上也没有别校徽。但从几人的交流看，应该是同龄人，并且是同班同学——有两个男生手舞足蹈在争辩谁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
“季时宇”没有参与讨论。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他站得笔直，抓着扶手的那只手上戴了个黑色护腕。
如果他们班上要评最好看的男生，明日晴愿意投“季时宇”一票。
这个小学生的一举一动，既幼稚又正经，有点可爱。准初中生明日晴在心里评价道。
明日晴没有把这次相遇放在心上，就像他说的，大部分人都是路过的陌生人。所以一个月后他在新学校的校门口看到“季时宇”，内心浮现小小的惊喜。
第一个想法是，啊，原来他不是小学生。
第二个想法是，那他长得高也没有了不起的。
第三个想法是，明日晴忘记军训要求剪头发了。
明日晴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默默路过正在告别的“季时宇”和他的爸爸妈妈以及一众“刺猬头”。
住宿生活对明日晴来说不难适应，白天军训后，回到宿舍的室友们除了第一天晚上兴奋地自我介绍，互相串寝，接下来几天都是赶忙洗澡洗衣服睡觉，跟打仗似的。明日晴的沉默，在里面也就不那么突出了。
另外，被明日晴误以为还是小学生的季时宇，不仅跟明日晴同一个班，还在军训时站在明日晴正后方。
因为季时宇本人并不知道的误解，明日晴在训练时，总觉得后背麻麻的。大概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吧。
军训第三天，站了一上午军姿的明日晴决定放弃挤食堂回宿舍洗澡，洗完后，却发现昨天买好的面包不翼而飞。
室友回来，一拍脑袋说昨晚太饿他吃了。
“我晚上还你一个。”室友说。
明日晴脑袋上盖着毛巾，被迫剪短的头发紧贴头皮，擦几下就差不多干了。他有点生气，但下一秒又原谅室友了。
不吃一顿也没什么的。明日晴在周末就不会吃早饭。
然后明日晴在下午晕倒了。
那几分钟，明日晴的世界天旋地转，太阳既在头顶，也在脚下，他似乎趴在某人的背上，听到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如雷般的心跳声。
下雨了吗？
明日晴迷迷糊糊间想起小学三年级的一篇作文题目——“难忘的一天”。明日晴从小就不喜欢写作文，他总觉得作文应该是一样很私密的东西，不应该公之于众。
于是他照旧“参照”经典作文集，写下一篇“难忘的·我生病妈妈连夜淋雨背我去医院·一天”。明日晴几乎没有生过病，他也曾妄想他突发重病然后父母赶来照顾他。但最后明日晴还是认为做一个健康但孤独的小孩更划算。
现在明日晴体会到了。
很新奇。也很吵闹。
等明日晴回过神，他已经坐在季时宇的旁边，一手拿着一瓶插了吸管的葡萄糖，一手拿着一瓶霍香正气水。
明日晴不喜欢喝霍香正气水，小时候夏天感冒，奶奶塞给他一瓶，让他喝下。那时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坐在藤条编织的椅子上，用蒲扇给他扇风。那深褐色的液体一入口，就像一股强劲的洪流冲刷他的全身。奶奶离开的那个夜晚，明日晴还能回想起那个味道。
明日晴宁愿一辈子感冒不能吹风扇，也不想再喝一次。
可明日晴最后还是喝了。大概是因为明日晴的表情太难看，季时宇递给他一袋草莓酸奶。
明日晴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面对季时宇的不自在和心虚，归结于军训这段经历产生的奇怪的雏鸟情节。
军训结束后，老师重排座位，明日晴坐在季时宇前面的前面。有时候明日晴会假装回头，偷偷观察季时宇。但明日晴运气不好，几乎每次都被季时宇发现。虽然季时宇本人没什么表示，明日晴还是草草结束了偷看行为。
他想了个新办法。教室的饮水机在最后排，明日晴换了个杯壁最厚的小水杯，每节课后都去打水。季时宇下课几乎不会离开座位，这样明日晴就能顺理成章地靠近季时宇，偷偷观察季时宇。季时宇有时在和朋友聊天，明日晴一路过，就没声了。
他不能听吗。明日晴有点难过和生气。
后来季时宇大部分时间趴在桌子睡觉，侧脸朝外。明日晴拿着水杯，每次经过就数一根季时宇的眼睫毛。
数了三年，也没数清。
中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明日晴背着书包，一个人往外走。
旁边有同学觉得自己考砸了，在放声大哭，也有同学跑向校门外等待的父母，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明日晴在其中停下，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
他喜欢季时宇。
明日晴喜欢季时宇。
明日晴分不清这份喜欢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又是因为什么。
明日晴偷偷观察季时宇三年，每节课后都重复走那条过道，季时宇大概从未注意到。
明日晴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开始，害怕结束，害怕期待落空，害怕失望膨胀，害怕离别，又害怕一切变化，所以干脆自私地把自己和喜欢藏在一起，独自品味这袋酸酸甜甜的草莓酸奶。
明日晴就是这样胆小又自私的人。他偷偷依赖对季时宇的喜欢，度过了一个梦幻般的初中，直到结束这天，才不情愿地承认，却又恋恋不舍，不肯给这没头没尾的感情画下句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