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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盛夏的太阳就像来家里聚餐的亲戚,来的早走的晚,靠近一点便无时无刻不在造成生理心理双重伤害。就像大人们吃好了饭依旧要聊上几个小时,就像躲在房间里也避不开那无尽的喧闹,即使不是正午,即使躲在荫凉里,仍旧能感受到阳光的炙热。
      在这直奔四十的室外温度下,少年却把手往外套的长袖里又缩了缩,倒不是怕晒黑,只是他站的靠边,一会儿散开注定是留不到荫凉里,这阳光直射在皮肤上属实和架火上烤没什么区别,烧得人难受。
      跟着传到半途便消散的口号声,松松散散地甩着四肢,沈语秋一直不理解,体育课做准备活动的意义是什么。晃两下胳膊,转两下腰,然后解散。想回教室的回教室,想在外面玩的自己找地儿玩。先不说这所谓的准备活动做的效果还不如跑两步,回教室坐着需要什么准备活动?以防上楼梯扭到腰吗?
      不理解归不理解,没意义的不理解的事多了去了,该跟着做还是得做。耷拉着脑袋,放空着思绪,因动作极度敷衍且手指攥着袖子而只能举到耳旁的手臂却被人拽了下去。
      操场上不止一个班在上课,二班抢到的荫凉不大,队伍散开,靠边的十几个同学都要晒着。不过大多都知道往里挤一挤,或者干脆找个和自己关系好的站在一处,就剩那么零零散散的两三个,傻乎乎地老实站在原地。江殊彦抬头一看,果然其中就有自己的好同桌,都晒蔫儿吧了也不知道躲一躲。
      “傻啊你!那么大太阳不知道躲啊,看你这脸红的。”拽着袖子把人带进树荫,江殊彦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黑色小皮筋,“给,把头发扎一下吧,看着都热。进了荫凉了外套就脱了吧,再闷出病来。”
      沈语秋捏出来一个皮筋套在手指上弹着玩,丝毫没有往头上扎的意思。他的头发确实要长一点,可也绝对到不了能扎一起的程度。先不说他会不会扎,让他顶着个小揪揪在学校里到处晃,还不如闷着。
      “不会扎?蹲下点我来。”江殊彦看他半天不动,留个皮筋在手里剩下的装回口袋里,抬手要拢沈语秋头发,却被一把拍开,“你相信我,别说普通扎个揪了,要盘要编我都会,哪天有机会给槐安哥整一个。”
      “那你等着霍霍店长去吧,我不扎,”沈语秋拒绝,“在学校里顶个朝天揪跟神经病似的。”
      “那要不,我包里有几个一字夹,一会儿拿给你卡一下?”江殊彦提议。
      沈语秋打量着江殊彦的头发,不算短,但起码也不到需要扎上的长度,应该是用不上头绳的:“你带那么多头绳发卡干嘛啊?”
      “给我姐备着的啊,幼儿园小学都在一个学校,她小时候头发长,喜欢编辫子。小学有一次,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皮筋断了一个,任课老师还正好是个男的,别说编回去了,借来头绳把剩下的也拆开,想扎个马尾,结果半天也扎不好,反正也快放学了,就那么散着回的家。打那以后我妈又是教我梳辫子又是天天往我书包里塞皮筋让我给她备着,出门什么的也都要我带,后来就习惯了,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江殊彦也不管对方听没听,一个人说得起劲,“实际上哪用得着我啊!她天天跟方文意粘一块,要头绳要编头发哪轮得到我!小时候我还不服气,觉得自己学了那么久总得用用吧,就说我扎得比方文意好,要和她比。当时也是年少无知不识人心,哪怕她扎漏两撮头发我姐估计都向着她,怎么比嘛!诶!你等会儿我!走那么急干嘛啊!”
      准备活动做完,体育老师挥挥手示意学生们解散,自己也揣着兜转身晃悠着要回办公室。几乎是在老师把手抬起来的一瞬间,沈语秋扭头就走,炎炎烈日当空照,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望河市的夏季是标准的干热,进了楼道就解脱了大半,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从包里掏出一字夹,江殊彦没直接递给沈语秋,而是自己拿着在他脑袋上玩了起来。一会儿把额前的刘海整个撩上去,一会儿把一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感觉再动一下沈语秋就要上手揍他了,才把发卡别上去:“你这头发下学期咋办啊?你要留到多长啊?槐安哥那么长吗?虽然高中不可能让你一个男生留长发,以后毕了业要留吗?”
      沈语秋歪头靠着冰凉的暖气铁管,感受着空调的凉风,抬手从侧面拨弄着摆在桌角的一摞书,感觉没一个顺手的,往书箱看了一眼,最后从江殊彦桌上薅了个本当扇子:“可能吧,懒得剪。什么怎么办?”
      江殊彦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比了比沈语秋发丝盖过耳尖部分的长度:“你当所有老师都跟乐乐似的那么好说话啊?别的不说,光狮王都点了你多少回了。”
      高一二班的班主任名叫乐了了,了了常知的了了,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为人开朗随和不死板,对于课间偷偷玩个手机啊,校服没穿齐发型不合规矩之类的小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好好听课,哪怕不好好听课,只要不捣乱且成绩没问题,休息时间不小心当着她的面玩手机都能当没看见,自然而然和学生的关系也亲近,不少人私下当面的都喊她乐乐。
      至于那个狮王,是教语文的老师,整天顶着一脑袋过于蓬松的头发来,动不动就找茬,不顺着他老实挨骂就乱吼,其嗓门之洪亮可从走廊最右侧的二班传至走廊最左侧的五班,故得此名号。
      “剪了呗。”沈语秋无所谓道,“再说了狮王光点我没点你啊?你那头发就比我强很多吗?一天天总惦记着给别人扎小辫要不先把你那乱翘的头发梳梳?”
      “我这不是梳不下去吗。可以件的话现在为什么不剪啊?”江殊彦问,“头发长了本来就热,你这天天还捂着个外套。跟个吸血鬼似的,见会儿太阳就蔫儿吧。”
      “懒得剪啊。”沈语秋撇他一眼,“乐乐这不是不管嘛,就稍微留长点。”
      “一次性剪短不就好了……”说着,江殊彦不自觉地想象了下顶着个板寸的沈语秋,大脑还附加赠送了个顶着板寸的自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甩了甩头,试图将那可怕的画面晃出去,“不行不行,剪太短肯定不好看,你还是热点麻烦点吧。”
      沈语秋没再理会他,靠着已经被自己体温焐热的暖气铁管看着窗外,双臂交叠搭在肚子上,右手拿着本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为什么不喜欢把头发剪太短。
      沈语秋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只是头发,其实外套也是。哪怕是在教室里,沈语秋也几乎不会脱掉外套。
      想把自己遮起来,裹起来,藏起来。
      并不是很强烈的,却也是时时刻刻被影响着的。
      教室里目前只有自己和江殊彦,一会儿进来了人沈语秋一定是要把刘海放下来的。
      趴在桌上睡觉时习惯把外套罩在头上,边缘用胳膊从里侧压住。
      或者朝向墙壁歪头枕在一侧臂弯,另一只胳膊手肘撑在平放的手腕上,手腕压着耳朵,手掌搭在颈后,用曲起的手臂遮住脸。
      出了家门就是长裤加外套,哪怕里面穿的是长袖,没有外套依旧会感到那种无法形容的不适。
      虽然不会拒绝拍照,但面对镜头时总是会不自在。
      尽可能地让自己位于角落,位于不起眼的地方,位于被包围、被遮挡的位置。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习惯发芽、生长、在不知不觉中扎根与血肉中。
      不过沈语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不管自己怎么藏,哥哥永远都能一眼就发现自己。
      哥哥永远都能在任何场景下找到自己,不论哪一个。
      可自己却找不到哥哥。
      两个月过去了,自己甚至没法好好地向他道个歉。
      说了那种没良心的话,他会就这么抛下自己吗。
      除了等待,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舒适的室温中,时间带走了残余的燥热,窗外的蝉鸣轰走了少年一团乱麻的思绪。微风吹动树叶晃着,枝头小雀煽动翅膀,自然界的乐曲穿过嘈杂,引着躯体短暂地归于静谧,半梦半醒间,沈语秋隐约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强撑着睡意,取了发卡,趴回桌上。
      零散的画面毫无规律地转换着,偶尔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境,几个场景过去便又陷入其中。直到肩膀被人轻拍几下,意识才逐渐清晰起来。
      “沈语秋?醒醒,马上上课了。”
      撑着桌子坐起来,眼神迷离地缓了几秒,揉揉发麻的胳膊,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哪不舒服吗?”旁边的江殊彦难得老实,整个人安静下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担忧。
      沈语秋看看自己压麻的手臂,颜色正常。再摸摸自己的脸,五官都在,也没七窍流血。白了江殊彦一眼。
      发什么神经,睡个觉难不成还能给自己睡死吗。
      小幅度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体。发现桌角最上方的书好像被动过,拿下一本,果然压着早上向哥哥借的卷子。
      “你哥刚才过来了,看你睡觉没喊你。”江殊彦在一旁打量着沈语秋,感觉他确实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又恢复了输出模式,“空调直吹你怎么也不说啊,这玩意又不是焊死的,是焊死的那也能调座位呢。这是你哥过来给你送东西发现了。要是没发现,沈语秋你就这么天天直吹脑袋,外面那么热,出一身汗,回来立马又吹凉风。这两天没吹出病来都是个奇迹,吹一个月你暑假直接在住院部过吧!”
      沈语秋抬头看看,空调的挡风板被转到了出风口下方,与墙面垂直方向稍向上倾斜。
      这下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左半边身子不冷了。
      空调装在教室最前和中间两扇窗之间的墙上,碰巧是沈语秋的正上方。之前同排坐中间几列的同学反应直吹太冷,上周便商量着用班费买了个挡风板装上。确实管用,在中间走了一圈一点风没有,因为风都被分到了上下两侧,上方是天花板,下方是沈语秋。
      因为暖气的原因,课桌离墙壁其实还有一小段距离,只要不靠墙坐根本不会吹到脑袋,沈语秋平时又一直穿着外套,虽然坐久了会有些冷,但还能接受。实在冷了就把书搬到墙壁一侧,自己往江殊彦那边挪一挪,多少能躲一点。
      能不冷的话当然更好,不过和吹到其他人,等他们关空调然后热着比起来,还是冷点好。
      “这样不会吹到那边吗?”沈语秋问。
      “吹不到,放心把您嘞。”江殊彦悄悄还他一个白眼,小声嘟囔,“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舍己为人。”
      沈语秋:“舍己为人个屁。”
      “啊!”双手捂着刚与沈语秋手里的作业本来了个亲密接触的头顶,江殊彦做着口型无声吐槽:耳朵还挺好。
      “啊对了,你听说了吗……”上课铃响起,狮王顶着他那一头鬃毛走进教室,江殊彦立刻压低了声音,“下课再说。”
      沈语秋饶有兴致地看着同桌装鹌鹑,低声打趣:“难得有人能让你闭嘴。”
      狮王不仅爱找茬,还爱找人,动不动就找班主任找家长,众人都深受其害。平时忘带个书本卷子都要去乐乐哪里告上一状,说什么态度不端正啦不尊重师长啦,几次差点要发班群点名批评,都被乐乐拦下了。偏偏他讲课还想一出是一出,期中考试都过去一个月了,卷子都在忘带纸巾时擦桌子用了,突然又说要讲。
      江殊彦瞥了眼沈语秋手里借来的期中考卷,回怼道:“也难得有人能让你借卷子。”
      借归借,只要不被逮到茬就行,好好听课是不可能的。盯着卷子神游了一节课,铃声再度响起,刚好游回课前江殊彦的半句话。
      “你之前想说什么?”沈语秋问。
      “……啊?”江殊彦打着哈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啊,哦,就是下学期军训,据说上午不上课了,一周五天,整天都军训。”
      十一中的传统,军训为期一周,上午在教室上课,下午去操场训练。时间安排在九月中下旬,不是最热的时候,但也不一定凉快。取消半天的课改成军训,对沈语秋来说是个百分之一万的噩耗。
      没和哥哥分在同一个班怎么办,分到的都是最烦的老师怎么办,到时候走班上课要怎么走,现在又多了个时间翻倍的军训。
      毫无意义的担忧充斥着大脑,在明知不可能得到结果的前提下不停地叫嚣着:想!快想!想怎么避免事情变得更坏,想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怎么办,你必须想出一个结果!
      即使自己十分清楚,想这些只是在浪费精力。即使自己十分清楚,其实放着它不管,过一段时间它自己就恢复到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状态了,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捋一捋这些事件的时间顺序,由近到远,一个个排好。让自己面对一个死结,而不是一坨死结。
      排在最前方的是……哥哥。
      不过,也可能这并不是一个死结。
      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只是这好像在逼他一样,不该这样的。
      他会生气吧。
      他还会生我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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