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洐浉

28、第 28 章

　　从更衣室出来，江殊彦认定，他们四个绝对是商量好了一块排挤自己。
　　枕槐安穿了开衫，奚流穿了背心，哥俩穿的都是半袖，沈语秋的还是那种能遮住短裤的罩衫。
　　就自己一个，只穿了泳裤，上半身光溜溜，凉飕飕。
　　不过没关系，换一种想法就是，只有槐安哥穿了外套，只有奚流穿了背心，只有沈语秋裤子最短，嗯。
　　小话痨刚安安静静把自己哄好，奚流就凑过来，搭上他肩膀：“小孩儿，你怎么回事？就你不穿上衣，不合群啊。”
　　“啊啊啊啊啊！”公共场所，再扎心也只能压着音量小规模尖叫，“你们就是商量好的！就是故意的！绝对是！前两天还一对一对的，今天直接四个人一块是吧！谁知道你们都穿上衣啊！这整场才几个穿上衣的男的啊！五十个人里能有五个吗？咱五个人就能占四个！”
　　“这怎么能怪别人呢？你看我，”奚流拍拍他肩膀，“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穿的，但是我带着了啊！看他们仨都穿我就穿了，这就叫有备无患。”
　　江殊彦瞥他一眼，明显的不信：“那你现在脱了，沈语秋他俩穿，咱俩不穿，槐安哥那个算半穿不穿，多平均，不好吗？”
　　“不好，不脱，”奚流拒绝得干脆，末了还不忘贫嘴，“你这小孩怎么还想脱人家衣服呢。”
　　不等江殊彦再说什么，奚流拉上枕槐安就跑：“记得看消息！别玩上头了直接失联！拜拜！”
　　另一边，沈语秋试图拉着哥哥悄悄溜走，但没成功。
　　江殊彦十分自然地跟过来，指着巨型喇叭状水滑梯问：“去玩那个吗！”
　　沈语秋看看沈闻枫：“哥哥？”
　　两人眼神相交，沈闻枫瞬间明白沈语秋想问什么。
　　支开江殊彦，还是带他一起。
　　“听你的。”沈闻枫说。
　　“那我要去懒人河上飘着，”沈语秋挑了个完全相反类型的项目，也不管懒人河在哪边，几乎是小跑着朝喇叭的反方向前进，“江殊彦你自己去，下午见。”
　　“慢点，别着急。”
　　沈闻枫怕他摔着拦了一下，江殊彦也小跑着跟上来：“等会我！我也去！自己一个人玩多没劲啊。”
　　支也支不开，甩也甩不掉，眼看着仨人就要在懒人河上飘满三圈了，想起下水前瞥到的告示牌，沈语秋打算缺德一把。
　　他拍拍江殊彦：“我刚才看好像有个活动，规定时间内体验完多少个项目有奖励。”
　　“真的？”江殊彦正飘得无聊，一听有活动瞬间来了劲，“我没注意看，一起参加吗？”
　　“好啊，走，上岸。”
　　跟着告示牌上的线路指引，轻松找到活动报名处，确认了想要的奖品，在任务单上填好开始时间，就可以去玩项目集章了。
　　江殊彦看好距离最近的项目，小跑两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一转身就看见哥俩四手空空站在原地。
　　“我们没有想要的奖品。”沈语秋装作遗憾的耸耸肩。
　　“啊？”江殊彦指着自己，“就我一个人？”
　　“已经在算时间了哦。”沈闻枫好心提醒。
　　“啊啊啊好吧好吧，一会儿见！”
　　看着逐渐跑远的同桌，沈语秋伸了个懒腰，脚步都轻快起来，问：“我们去玩什么？”
　　“不是说了吗，听你的。”沈闻枫看着蹦蹦跶跶明显心情大好的沈语秋，觉得有些好笑，“这么不待见你的好同桌啊？”
　　“我哪有！”沈语秋否认，“想要点私人空间而已。”
　　“好好好，”拦下像小孩子一样围着自己转圈的弟弟，沈闻枫问活动摊位里的工作人员要了份地图拿给他看，“去玩什么？还回河上漂着？”
　　“还漂什么啊，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沈语秋打量着地图上一个个项目，最终指着刚刚被自己否决的大喇叭，“我要玩这个！”
　　“这个好像要四个人一起，”沈闻枫提醒道，“现在去吗？还是过会儿问问小树哥他们玩不玩。”
　　“啊……”沈语秋声音里带上点失望，他还是不喜欢靠近陌生人，不过很快又找到了其他想玩的项目，重新雀跃起来，“那去玩这个吧！别喊店长了，现在不太适合打扰他们。”
　　牵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沈语秋没注意，只是无意识地稍稍用力回握，催着哥哥往水滑梯走。
　　沈语秋的路线堪称从儿童乐园到极限运动，滑梯的角度从不到三十度开始，到最后甚至想要去玩垂直滑梯，当然，各种弯弯绕绕奇形怪状的也没落下。
　　每次沈语秋坐上滑梯顶端，便抿起嘴，咬紧牙关闭紧眼，身体里充斥着的不知道是紧张、害怕又或者是兴奋。他全程既不惊叫也不欢呼，明明安静得没有一点玩乐的样子，每次结束后却都赶在沈闻枫担心前，满脸兴奋地还想要再来一次。
　　有些长的短发已经完全打湿，贴在他泛红脸上。他笑得明媚，弯起的眼中盛满了星光，亮晶晶的，洒进沈闻枫心里，照亮了摇曳的火苗。
　　两人碰上了匆匆跑过的江殊彦，拿着任务单挨个项目打卡盖章，硬是把水乐园完成了限时闯关。也遇上了正在闲逛的枕槐安二人，一起去玩了大喇叭，只是奚流好像有些不对劲，眼神总是飘着不知道看哪。
　　半天下来，两人几乎把想玩的项目都玩了个遍，除了垂直滑梯。沈闻枫觉得太危险，稍微劝了一句，沈语秋便没有坚持。
　　“小树哥那边发消息来，说他们去里面开了个带私人温泉的房间，让我们玩累了就过去。”沈闻枫说着，拧开瓶水递给旁边的沈语秋。
　　沈语秋接过水喝了一口。他一玩起来就感觉不到饿，此时正被沈闻枫按着坐到室内馆的休息区啃小面包。吃得腮帮鼓鼓的，渐渐脱离了先前堪称异常的兴奋状态，语调也恢复平静，脸上倒还是隐隐泛着红，没完全消下去。
　　“嗯。”沈语秋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擦擦嘴收好垃圾，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抱歉，“哥哥想玩什么啊？今天光跟着我走了。”
　　沈闻枫一笑，捏了捏弟弟的脸：“本来就说了听你的嘛。而且我想玩的也都玩过了，真的。还想玩什么？去刚才那个迷宫一样的滑梯吗？剩下的三条你还没试过。”
　　“不了。”沈语秋拒绝。
　　刚刚玩得太兴奋，现在才想起来，除了最开始几个危险系数完全为零的，沈闻枫每个项目下来，都要明着暗着检查他有没有磕到碰到。别说玩得开心了，简直担心的要命。
　　沈语秋其实想说直接去泡温泉，但又觉得要给枕槐安他们两位一些私人时间。环视一周，挑了个最安全的：“去海滩吧，过一会儿再去找店长他们。”
　　海滩附近的人要多一点，两人找了片相对清净的地方，刚站住脚，一个浪冲过来，旁边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孩被掀了个跟头，哭着半爬半游找妈妈去了。
　　沈语秋很不道德地偷偷笑了会儿，拉着沈闻枫想往更里面走。
　　“就在这吧。”沈闻枫站在原地没动，牵着的手往回拉了下，没用力，另一只手还虚扶在沈语秋腰后。
　　“好呀，”沈语秋应得干脆，转过身来牵起沈闻枫另一只手，带着他原地转圈玩。
　　人一清闲，脑子就不清闲，八卦之心立马涌上来：“哥哥，你说店长和奚流，还有那位‘文先生’，现在算什么关系？三角恋？青梅竹马前男友和大学同寝现男友？”
　　沈闻枫被他拉着转的头晕，按着自己弟弟原地站住，玩笑般反问他：“来的路上不还说编排也是编排小树哥和那位‘文先生’吗？怎么又开始编排奚流了？”
　　“他俩都快冒粉泡泡了。”沈语秋看了眼快到自己腰的水深，牵着的双手举到齐胸高，自己松开手转过身去，胳膊一张，把自己架在沈闻枫乖乖举着的手臂上，压安全压杆似的把他的小臂曲起，从腋下抱住自己肩膀。随后微微屈膝，直接双腿同时抬起往水里坐。
　　饶是早就猜到了自家弟弟想干什么，沈闻枫面色还是带上紧张，一点劲儿都不敢松，借着水的浮力拎着沈语秋转了个圈，随后往上一提。沈语秋却很不配合的曲着腿，脚尖点地，整个一没玩够的耍赖小孩。
　　沈闻枫哭笑不得，又拎了他两下还是不肯站起来，只好卖弱：“快起来吧，我没力气了。”
　　果然，沈语秋闻言立马站直了身子，还贴心地帮他揉胳膊。
　　沈闻枫就那么自己抬着胳膊给他捏，问：“不怕我没使上劲儿把你扔水里啊。”
　　“不怕啊，我没站稳你肯定能抱住我。”沈语秋闲不住一点，双脚又接触地面了，八卦之魂又燃起了，“接着说接着说，你看店长昨天出来吃饭时那耳朵红的，谁知道他俩在屋里干嘛了。”
　　沈闻枫仿佛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问起了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在这待多久？咱们先过去还是等江殊彦一起过去？”
　　“先过去吧，话说他们都发消息了喊我们了，现在过去应该也没事……”沈语秋抓着沈闻枫手腕晃了晃，撒娇般小声和他商量，“再玩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沈闻枫被他那双眼睛盯得心里发痒，伸出双臂，说：“就一次。”
　　沈语秋几乎是蹦着把自己架上去，伸出手划过水面，看着水波。一圈还没转完，沈闻枫就把他往上提，语气满是焦急。
　　“站好！”
　　下一秒，冷水涌入口鼻，眼睛睁不开，四肢胡乱地挥，明明是浅水，却怎么也探不出水面。

　　沈闻枫只记得突然卷过来一个大浪，然后自己把小秋扔到水里了。
　　重新把他抱起来，他就一直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把灵魂也咳出来。
　　他满脑子只想着要远离水，半扶半抱着沈语秋往没有水的地方走，往室内走，然后又被他拉进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
　　“哥哥。”
　　有个声音在喊他。
　　“哥哥！”
　　很熟悉的，本该是很让人安心的声音，此刻却满是焦急，担心，害怕。
　　“哥哥，别又躲起来，求你了。”
　　那声音染上哭腔，近乎是哀求着。有谁扑进了自己怀里，死死地抱着自己。有液体滴在脖颈上，是温的，不是发梢上的水。
　　我把他弄哭了吗？他为什么哭？
　　我把谁弄哭了？
　　哥哥？
　　小秋！
　　“小秋！”
　　沈闻枫猛地回过神，死死禁锢住怀中的人。感受着心里的后怕，身体的颤抖，急促的呼吸，鼻腔的刺痛。也感受着重回躯壳的灵魂，感受隔着躯壳彼此相融的灵魂。
　　“哥哥……”怀中人微不可闻的唤了他一声。他就那么任他抱着，丝毫不挣扎，丝毫不敢动作。
　　“是我。”沈闻枫回应他，“……是我。”
　　松开怀抱，谁都不肯放手。
　　沈闻枫扫了眼四周，此处是个楼梯间，大概是更衣室旁的。楼上是餐厅、休息区还有房间，在更衣室换好衣服，从后门出去就是电梯，应该没什么人会来这边走楼梯。
　　身上都是水，不方便往台阶上坐，两人也都没想坐过去，但也没原地站着，心有灵犀搬一同钻到楼梯下面蹲着。
　　“还难受吗？”良久的沉默后，沈闻枫先打破了寂静。
　　沈语秋摇摇头，反问：“你呢？”
　　“我？”
　　“哥哥也呛到了吧。”沈语秋低下头，水珠顺着发丝落下，仿佛他又在哭，“对不起，都怪我非要你抱着我玩。”
　　“不是的。”沈闻枫摇着头，话里满是慌乱，想去捧沈语秋的脸，双手却被对方握着不肯松开，“是我没保护好你，明明我就在你旁边，明明那么近。”
　　我的弟弟，我可爱的，小小的，像小孩子一样，甚至像小姑娘一样的弟弟。明明我应该要保护好你才对。
　　“哥哥，我不是小婴儿，我只比你小几分钟。”沈语秋抬起头，脸上没有害怕，没有内疚，没有渴求，平静的陌生，“你没有义务保护我，我也没那么脆弱。”
　　是啊，他只比我小了几分钟。是没有重大疾病，体质正常的少年人。
　　可他看起来那么弱小。可他是我弟弟。
　　“你这些天一直都是，我稍微做点不是完全安全的事你就会来护着我，我一离开你的视线你就一直特别担心。我知道，是因为我之前的方式太极端了，是不是？”沈语秋在后悔，不过他自己清楚，重来一遍，他只会更坚定地做出同样的选择，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剩道歉了，“对不起。”
　　是我担心过度了吗？
　　沈语秋松开手，捧起沈闻枫的脸：“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吧。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做任何威胁自己安全的事了。”
　　我一直在，想让他更弱小吗？
　　“别那么害怕，也别躲起来，好不好？”沈语秋向前倾身，他说，“不论是什么样的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哥哥。”
　　唇上传来温凉的柔软触感，沈闻枫回过神来，眼前是沈语秋轻颤的睫毛。
　　对，就算抛开兄弟这一层身份，要保护恋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短暂的过度亲密结束，沈闻枫再次把人抱进怀里。
　　他只是说：“别再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