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洐浉

61、安置我心

　　从安静有记忆起，父母就总是在吵架，像发狂的牲畜一样，吼叫、冲撞、破坏。
　　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安静却并没有变得懦弱，反而是见到那两个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就会控制不住的烦躁，易怒。父母的争吵逐渐变成了三个人的争吵，哪怕明知道自己一个小孩谁也打不过，安静仍旧固执地去喊、去骂、去反抗。这种时候，如果没人给出指令，安心一般就坐在角落里看着。
　　安静不安静，安心也不让人安心。
　　安静很早就知道，姐姐和自己不太一样，不过一开始只以为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后来才知道，那叫智力缺陷。
　　父母离婚的那年，安静十二岁，安心十四岁。孩子在他们看来就是拖油瓶，谁都不想要，说好了一人一个，就抢着要那个正常的。那段时间，安静连学都不上了，二十四小时地跟在安心身边，她怕一个不注意，她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最后，因为一纸精神疾病诊断书，她们被判给了父亲。
　　确诊精神疾病的母亲，过分暴躁的父亲，智力缺陷的姐姐。安静时常会问自己，你就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为了不和姐姐分开，警惕地关注着每一个视线范围内的人的动向，抓、咬，像野兽一样攻击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她真的就是个正常人吗？
　　安静不知道，但她知道，不管她是不是，只要有姐姐在，她就能做一个正常人。
　　每次把那些不怀好意的大人都赶走之后，不管她是气得发抖，还是流泪，只要姐姐过来摸摸她的头，抱抱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安心有糖果，还会把它剥开，放到安静嘴里，甜丝丝的。
　　父母离婚后，生活中的噪音并没有变少。
　　父亲开始酗酒、打牌，在外面输了钱，回来就摔东西，骂孩子。安静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忍忍就过去了，每当无端的辱骂砸下，她就让姐姐回去屋子里，不要看也不要听，绝对不要出来。
　　十二三岁的女孩，学了满口的脏话，对方骂她一句，她至少要回三句，气得男人要跟她动手，她也不怕，不管能不能打得过，手边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招呼什么，有棍子就用棍子，有盘子就用盘子。只不过每次砸碎了什么，风暴平息后安静都要收拾好久，并不是向对方低头，是怕姐姐出来不小心踩到。关乎姐姐的安全，主动收拾不算屈辱。
　　安心很听妹妹的话，每次都乖乖在屋里待着，等安静说可以了，才会出去。
　　长期高频率的争吵，让安静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睡眠越来越浅，对声音和光线也越来越敏感。睡觉前要把屋里的插座关掉，因为上面的灯光会亮得她睡不着，隔着一道门的脚步声、关门声，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扯出来。两个人正常音量的交谈会吵得她烦躁，同个屋檐下的那个男人发出的任何声响都让她浑身难受。最严重的时候，她睡到一半，被脚步声吵醒便再也睡不着，隔着两道门，她听到男人睡觉时粗重的呼吸声，捂着耳朵，抓着自己的头发，掐着耳廓，试图将自己从那种形容不出的难受中解救出来。
　　安静第一次拿起刀片伤害自己，是因为一个伤口。看着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想到自己的血肉源于那两个人，就觉得自己很恶心。她用指甲抓破散发着腐臭的皮肉，用刀片划开口，把肮脏的血放出来。
　　怔怔地看着血液滴落在水池里，安静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那些血流走了，流进池盆里，被水流冲散、稀释，再落进下水道，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她被一阵哭声拼起来了。
　　她从没见过安心哭得那么厉害。心脏的抽痛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手腕上的痛感也渐渐清晰起来。
　　安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捧着她的手腕，哭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安静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听得懂她喊“静静”，知道她想问怎么办。
　　安静想：是啊，我死了的话她怎么办呢？
　　安静自己处理了伤口，她划得不深，应该不用去医院。她告诉自己，不能死。
　　可不能死不等于不能伤。
　　看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总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
　　每次实在忍不住了，安静就会让安心去做点什么，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划破皮肤。可每次她都会被安心发现。
　　每次都是一样，安心突然冲进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抱着她哭。如果她锁了门，安心就一边敲门，一边喊“静静”，一边哭。她一哭，安静就心疼，疼得比什么都要难受。渐渐地，安静扔掉了刀片。
　　知道父亲落水溺亡的时候，安静愣住了，理所当然地没有难过，意外地，也没有开心。比起那个人是死是活，能不能捞着全尸，安静更想知道，她和姐姐要怎么办？她才十四岁，姐姐也才十六岁，而且完全不能自理。她们会被交给妈妈吗？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知道结果的时候，安静简直想说一句好事成双。
　　妈妈的精神病足够严重，无法抚养她们，总之，会有其他人来做他们的抚养人，且那人愿意将她们两个一起带走。
　　来接她们的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得有四十多了。安静对他们并不抱有什么多余的期待，在她看来，这群大人都一个德行。
　　到新家的第一周，夫妻对她们很关照，安静也收敛了脾气。对方在演，那自己也得跟着演演。
　　到新家的第一个月，夫妻依旧对她们很关照，安静依旧敛着脾气。但还是被夫妻发现了她过差的睡眠和过于易怒的情绪。阿姨小心翼翼地找到她，委婉地询问她愿不愿意去医院检查一下。安静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她不想去，对方也不强求。时间一天天过去，夫妻依旧对她们很好，安心和叔叔阿姨已经很亲近，安静也逐渐放下警惕，只是终究还有些隔阂。
　　她的脾气好了不少，情绪比之前更可控了，对声音也逐渐不那么敏感。
　　自认已经和两个孩子度过了磨合期的阿姨告诉她一个办法。烦躁或是不舒服的时候，就去找姐姐，让姐姐帮自己捂一捂耳朵、抱一抱自己，如果姐姐不在旁边，也可以试试想一下和姐姐在一起时开心的事。
　　安静试了，真的有用，而且效果越来越明显。靠着姐姐的存在，她又可以做一个正常人。
　　被收养后的第二年，饭桌上，安心不小心管阿姨喊了声妈妈。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的安心立刻捂住嘴巴，看看安静，摇摇头，又喊了声阿姨。安静突然发现，原来姐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知道她不愿意喊爸妈，所以哪怕自己想喊，也跟着她喊叔叔阿姨。
　　可既然姐姐都愿意承认他们是爸爸妈妈的话，她又有什么不愿意呢？
　　安静看着饭桌对面的夫妻，时隔多年，那两个词又从她口中说出。
　　“妈妈，爸爸。”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连正文带番外的写完了！
第一次尝试写点什么，也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东西，边写边改，很多东西都和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也就写个七八万字，结果写了三十多万，本来完全围绕着双胞胎两个人，结果配角越来越多、自己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重要。
尤其是奚流，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本来应该是因为做作业拧铁丝的怨气而短暂出现的边缘角色，本来和其他人物的关系就只有和枕槐安是大学室友，结果每一次他都完全不受我控制，越来越重要，也逼着我改了很多东西，让结局比一开始预想的要好了很多，简直要怀疑他在控制我。
因为奚流，双胞胎的结局在某个方面来说其实也比一开始想的要好了。因为他的出现造成了枕槐安的改变，因为枕槐安的改变造成了沈闻枫心态上的改变。双胞胎对对方的感情不再是扭曲的，愧疚和控制不再是他们感情中的主体。
也因为这些改变，沈语秋在沈闻枫死后也有了活下去的可能。在最开始，枕槐安代表的其实是结局之后的沈语秋，不敢死、不想活，一辈子忘不掉、放不下，但最后显然，已经完全不是这样了，起码枕槐安不是了。
但要说奚流的出现最大的影响，还是对枕槐安。因为奚流的存在，因为奚流的感情，枕槐安才可以真正接受沈文风的死，那个和沈文风差不多同名的孩子的死也不会让他彻底不再敢与他人亲近，一辈子只能独自陷在自责与后悔中出不来，哪怕不是他的错。
从一开始写着写着觉得奚流喜欢枕槐安，到确定这份喜欢，到枕槐安对他也有喜欢，到让枕槐安接受、承认这份喜欢，再到两人完全互通心意、接受对方，每一步都好像是奚流逼着我，按照他做出的选择发展。直到快要写到结尾的时候，我原本还是想让他们分开的，但最后放弃了。因为只要奚流在，枕槐安就不可能有一个完全不好的结局。
所以，两个人用四国语言说情话的哪里，那句话原本是“我是为了拯救你而出生的”，只不过“拯救”对于故事里的他们来说并不合适，奚流并不知道他改变了多少，也并不知道他救了枕槐安，所以才改成了“遇见”。
总之，这也算是人生的第一本小说，虽然自己也知道写得并不好，或者说很烂，但起码写完了，起码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写了很久，但起码坚持下来了，这一点其实也是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2025，新春之际，新的一年开始，旧的故事也该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