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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潮湿期与止痛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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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霉斑在梅雨季疯长。程野蹲在便利店仓库擦拭货架,后颈新纹的创可贴刺青被汗水浸得发亮。苏言在监控死角拆开新到的止痛贴纸箱,锡箔纸反射的光斑在他锁骨疤痕上跳动,像台接触不良的老式电视机。
"冰柜第三层有惊喜。"林小满的彩虹挑染变成蓝紫色,鼻环换成银质海豚。她甩来湿漉漉的雨衣,袖口沾着福利院拆迁现场的混凝土碎屑。
程野掀开霜雾弥漫的柜门,整层冰格摆满裹着保鲜膜的素描本——是苏言过去三年画的小芸。冰晶在女孩笑脸上织出蛛网,最底下压着法院终审判决书复印件,李雪梅的名字被红笔圈成血滴状。
苏言突然扳过程野的下巴,止痛贴薄荷味混着咸涩海风灌入鼻腔。这个吻带着惩戒意味,程野尝到他舌尖的血腥气,是今早撕快递箱时咬破的。货架在身后微微摇晃,临期食品标签簌簌飘落。
"你动过我的画。"苏言用美工刀挑开保鲜膜,刀尖在判决书"证据确凿"处戳出裂痕。程野摸到他后腰新纹的电子脚环图案,凸起的疤痕组织还泛着粉红。
台风预警打断对峙。林小满踹翻接雨的塑料桶:"地下室又进水了!"积水倒映着三人变形的倒影,程野看见苏言把判决书折成纸船,李雪梅的名字正慢慢沉入水底。
深夜的潮气渗入骨髓。程野在值班室给母亲寄第十封未被退回的信,听见苏言在仓库用铁锤砸什么东西。泛潮的信纸晕开字迹:"我现在工作的便利店有豆浆机,和家里那台......"
碎裂声炸响。程野冲进去时看见满地支离破碎的轮椅零件,苏言正把轴承塞进绞肉机。生锈的金属在刀片间迸出火星,像极了那夜福利院的闪电。他腕间新增的烫伤还渗着组织液,是今早用热咖啡自残的产物。
"王美玲减刑了。"苏言突然开口,绞肉机轰鸣吞掉尾音。程野的指甲掐进掌心旧伤,那里还留着苏言牙齿的印记。货架阴影里,林小满抱着小芸的绘画本,彩虹发梢滴着机油般的水渍。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程野在收银台发现苏言的手机。屏保换成新闻报道截图:《青川福利院案关键证人翻供》,配图是李雪梅戴着呼吸机的特写。未发送的短信草稿箱躺着二十七条"去死吧",收件人号码属于邻市某精神疗养院。
暴雨在早高峰时段突袭城市。程野追着被风卷走的促销海报狂奔,海报上"买二送一"的字样拍在疗养院栅栏上。他隔着雨幕看见苏言的白衬衫紧贴铁门,护士正在抢夺他手里的美工刀。
"302床又发病了!"保安的橡胶棍砸在苏言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程野翻越栅栏时扯破裤管,膝盖旧伤被铁锈割开,血混着雨水流进鞋袜。他抱住苏言翻滚进绿化带的姿势,与当年在福利院救小芸时如出一辙。
李雪梅的轮椅碾过水洼。她歪斜的嘴角滴着口水,珍珠项链换成约束带,却仍能精准吐出恶咒:"克死亲妈的杂种......"苏言突然挣开程野的怀抱,将美工刀插进自己掌心——正是当年生母照片被夺走的位置。
血在雨中绽成珊瑚。程野撕开衬衫为他包扎,发现苏言后背的烫伤日期在潮湿中溃烂,边缘长出青绿色霉斑。林小满的机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后座绑着的纸箱里,小芸的画作正在被雨水溶解。
"她要死了。"苏言在机车后座呢喃,染血的指尖在程野后背写字。是经纬度坐标,对应着新闻报道里疗养院后山的乱葬岗。程野的创可贴刺青开始发炎,脓水渗透纱布,像枚正在腐烂的月亮。
便利店暂停营业的告示在风中摇晃。程野在地下室用酒精灯烤判决书,火苗舔舐王美玲名字时,苏言正往货架缝隙塞止痛药。林小满踢开霉变的纸箱:"那老太婆今早咽气了。"她甩来的死亡证明上,李雪梅的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守灵夜的风裹着咸腥。程野在疗养院后山点燃第108根蜡烛,火光照见苏言在泥地里挖掘的姿势——像只濒死的穿山甲。生锈的助产士徽章出土时,裹着它的正是当年伪造的急救电话记录。
小芸的尖叫刺破夜色。她抱着被雨泡胀的绘画本冲下山坡,蜡笔画上的太阳变成黑色。程野接住她时,发现苏言正把电话记录塞进李雪梅寿衣口袋,动作轻柔如整理遗容。
黎明时分的海浪吞没所有证据。程野在防波堤上为苏言更换掌心的纱布,发现他指甲缝里嵌着墓地青苔。林小满的机车灯扫过海面,光斑中浮沉着无数止痛药空盒。
"你纹身发炎了。"苏言突然咬住程野后颈,犬齿刺入溃烂的创可贴图案。咸涩的脓血在口腔漫开时,他想起父亲当年灌进喉咙的高度白酒。程野的颤抖不像疼痛更像解脱,他们相拥着跌进涨潮的浪花里,像两具被泡发的浮尸。
便利店重新营业那天,货架上摆满苏言手绘的止痛药说明卡。程野在监控发现母亲徘徊在街角,她手里的保温桶印着"美玲早餐",褪色的程度与记忆里那个装满热油的容器一致。
暴雨再次降临。程野追着被风卷走的传单跑过三个街区,最后在废弃码头抓住纸角。传单上的"新店开业优惠"被雨水泡成抽象画,苏言突然从背后环住他,电子脚环疤痕贴着程野的胎记。
"她每天都来。"苏言的声音混着涛声,"放下一袋豆浆就走。"他掰过程野的脸,发现对方在哭。这是程野第一次为母亲流泪,咸涩程度远超海风。
打烊后的便利店变成忏悔室。程野把积压的豆浆倒进下水道,浓稠的白色液体让他想起父亲临终的痰音。苏言在清洗池台刻下新的摩斯密码,这次是"留下来"的波形图。
午夜收银机的清点声里,程野摸到苏言后腰的疤痕增生。那些电子脚环留下的印记正扭曲成海岸线形状,如同他们始终无法摆脱的潮汐。当林小满踹门通报"老太婆晕倒了",两人冲向街角的姿势竟出奇同步。
王美玲倒在自己的油锅旁。程野抱起她时,围裙暗袋掉出被油渍浸透的信封——是他寄出的十封信,邮戳显示全部来自本地。苏言捡起滚落的药瓶,抗抑郁药说明书上画满小芸的涂鸦。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时,程野在消防通道呕吐。苏言用纹着创可贴刺青的那侧手臂圈住他,消毒水味与便利店冷柜的气息重叠。林小满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她抱着小芸的画具箱,箱底露出半截生锈的助产士徽章。
"她要见你。"护士推开门的瞬间,程野看见母亲的心电图正在描绘悬崖。王美玲的氧气面罩爬满水雾,她抽搐的手指在程野掌心画圈——是小时候哄睡时画的"平安符"。
苏言突然扯开病号服,露出心口溃烂的烫伤。王美玲的瞳孔骤然收缩,监测仪响起刺耳鸣叫。程野在混乱中看见母亲最后的唇语,不是"对不起"而是"豆浆机"。
太平间的冷气与便利店冰柜相通。程野在遗体化妆室找到那台老式豆浆机,底座夹层藏着李雪梅的忏悔录音带。苏言用美工刀撬开外壳时,刀尖挑出张泛黄照片——是父亲与李雪梅在福利院门口的合影,日期早于车祸十年。
暴雨持续了七天七夜。程野在便利店仓库搭建防洪堤,苏言把止痛药装进漂流瓶。当林小满骑着改装成快艇的机车出现时,小芸正在货架顶端贴防水胶带,蜡笔画上的黑太阳被换成创可贴拼成的彩虹。
"该走了。"苏言把生母照片塞进程野的救生衣。他们手牵手踏入洪水的姿势,像极了那年冲出福利院时的模样。货架在身后倾覆,止痛药瓶碰撞出送葬的铃音,程野最后看见母亲的豆浆机漂向远方,出水口不断吐出白色泡沫。
在浑浊的洪流中,苏言突然吻住程野的耳垂:"这次换你教我游泳。"他们的肢体纠缠成救生结,创可贴刺青在激流中发炎溃烂,又不断被盐水冲刷出新鲜血肉。当林小满的快艇灯光刺破雨幕时,程野终于看清苏言眼底的倒影——不再是暴风雨,而是正在重组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