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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15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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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2006年3月29日,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山城医院的产房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白瑾降临到这个世界,他的名字被匆匆录入医院的电脑系统,开启了他充满波折的人生。
病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男人随意地将磕过的瓜子皮扔在地上,那杂乱的果皮就像这个家庭即将面临的混乱。
“我妈说了,她来照顾你,没必要让你妈来了。你这刚生孩子,还非要来医院生,浪费多少钱?你妈也过来,还得添碗筷。”白大山坐在床边,眉头紧皱,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周曼抱着襁褓中的白瑾,眼眶泛红,情绪激动地和他争吵:“白大山,你什么意思?我妈还不能来看一眼孩子吗?你结婚前可不是这样的……”
两人激烈的争吵声在病房里回荡,无人在意婴儿床上白瑾无助的哭闹,他的哭声被淹没在父母的争吵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和孤独。
坐月子期间,白大山忙着所谓的生意,留下白瑾和周曼在家,由婆婆照顾。婆婆总是在一旁阴阳怪气:“我以前都是早起给婆婆和老公做饭,现在的小姑娘怀个孕矫情得不行,让喝个鸡汤还嫌这嫌那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刺痛着周曼的心。周曼和婆婆吵过好几次,可每次都以白大山那句“我妈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而告终。周曼的情绪逐渐崩溃,产后抑郁的阴霾开始笼罩着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曼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曾经漂亮的脸蛋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怨恨。她开始埋怨白瑾,在她扭曲的认知里,是白瑾的出生改变了白大山对她的爱。
小小的白瑾,从那时起,就经常听到妈妈说:“你要乖,只有你乖了,爸爸才会回家。”
上小学时,白瑾满心欢喜地拿着满分试卷,一路小跑着回家,想要和妈妈分享这份喜悦。他站在妈妈面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妈妈!我考100分了,是不是可以吃糖葫芦了?”上次他说想吃糖葫芦,妈妈答应他考100分就买。
然而,妈妈看到试卷后,并没有露出他期待的笑容,而是冷冷地说:“你考100分是为了吃糖葫芦吗?”
白瑾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小手紧紧攥着试卷,头低得几乎贴到了地上,泪水忍不住落下。
晚上,家里来了客人,周曼兴奋地分享儿子考了100分的事,却被白大山一顿责骂:“这点儿小事也要拿出来讲,他是天天考100还是怎么样?死娘们知不知道谦虚俩字怎么写?”
周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把怒火都撒在了白瑾身上,怪他不谦虚,怪他不能次次考100。
从那以后,白瑾开始觉得考100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父母这里,他的努力和成绩似乎永远得不到认可,他渐渐失去了自信和对美好事物的配得感。
白瑾的童年,被母亲压制着所有兴趣爱好,生活里只剩下枯燥的学习。乖顺懂事、别人家的孩子、谦虚,这些看似美好的标签,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母亲总是牺牲自己的时间辅导他作业,但绝不允许他出错,一旦出错,迎接他的就是责骂和挨打。事后,母亲又会抱着他哭诉自己过得有多苦,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带她脱离苦海。
父亲偶尔回来,会带给他蛋糕,尽管他对芒果过敏,但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芒果的。
可当父亲生意受挫时,回家就对他和母亲打骂。父母给予的那丝丝缕缕的好,就像包裹着糖衣的毒药,让他觉得自己在父母眼里还是有价值的,可这些好又夹杂着无数伤人的针,一次次刺痛他心中“爸爸妈妈很好”的气球,却又一次次用温情这个气泵吹起气球,让他重新燃起希望,周而复始。
长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白瑾的性格出现了严重的缺陷。他变得没有任何分享欲,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觉得好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也没有人需要他。
他觉得童年时对父母的感情,就像穿着一件湿透了的棉袄,穿上冷,脱掉也冷,陷入了一种无法解开的矛盾之中。
在白瑾灰暗的童年里,有一个人扎破了气球,闯进了他的世界。
五岁那年,白瑾考试没考好,不敢回家,一个人蹲在筒子楼下,用树枝在地上随意地画着画。
“白瑾哥哥,你不回家吗?”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瑾回头,看到了沈煜。
沈煜是隔壁小区的弟弟,比他小几个月,和他同班,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到筒子楼才分开。
最开始,沈煜只是悄悄跟着,后来被白瑾发现。“你跟着我做什么?”白瑾凶巴巴地问,试图吓走这个小跟屁虫。
可沈煜一点儿也不怕他,仰着胖乎乎的小脸,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笑着说:“白瑾哥哥,我觉得你好厉害,数学都能考100分!”
白瑾冷淡地回了一句:“100分没什么好的。”在他心里,100分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和认可。
沈煜心想,不愧是巷子里出名的“别人家孩子”,说话这么欠揍,难怪没人和他玩。可沈煜还是觉得白瑾很厉害,“可是就是很厉害啊!”他不服气地嘟囔着。
白瑾没再搭理他,继续朝筒子楼上走去。
巷子里的小孩都不喜欢白瑾,因为家长们总是拿白瑾和自己家孩子作比较,这让其他孩子对白瑾充满了敌意。
沈煜作为巷子里的孩子王,接下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给白瑾找麻烦。
从那之后,沈煜就时不时地欺负一下白瑾,藏起他的作业本,害他被老师责骂;偷他的校牌,害他在校门口罚站。
白瑾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恶作剧”是沈煜干的。
沈煜做过最过分的事,是在他们五年级的时候。那天,沈煜把白瑾叫到自己家小区玩。
小区的景观河边,沈煜可怜巴巴地仰着头,对白瑾说:“白瑾哥哥,我想要那条红色的小鱼。”他们个子都不高,也不会游泳,但只要是沈煜想要的,白瑾就一定会想办法满足他。
白瑾站在景观河旁的案台上,动作麻利地脱掉上衣和鞋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河边靠近。
沈煜跟在他身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调皮的念头,想伸出脚绊白瑾一下,就为了看他摔个趔趄。可他没想到,这一绊的力量太大了,白瑾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景观河。
“救命!”白瑾拼命扑腾着双臂,双腿在水中胡乱蹬踹,溅起大片水花。可周围空荡荡的,一个大人的影子都没有。
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白瑾的力气渐渐耗尽,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不断地向下沉。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的呼喊声、水流声都渐渐远去,他想,或许真的没必要再挣扎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妈妈的脸,还有一直没敢吃的糖葫芦。
“妈妈,我其实一直都没敢吃糖葫芦。”
我看见你给别的小孩儿买了
“白瑾哥哥!”
他听见了沈煜焦急的呼喊,恍惚间,还看到沈煜朝着自己游了过来。白瑾在心里无声地说,“你不要来陪我,你是快乐的小孩儿。”
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回响,白瑾猛地把头从洗手池里抬起来。
镜子里映出一个15岁少年的模样,眉眼间透着冷淡,额前的湿发恰好遮住了眉毛上那道浅淡的疤。
思绪渐渐回笼,他想起那年掉进景观河后,是沈煜拼了命把自己救上了岸。
上岸后,沈煜满脸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说着:“白瑾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呜呜呜。”
白瑾虚弱地躺在地上,阳光洒在他湿透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轻轻拍了拍沈煜的小脑袋,声音微弱却温柔:“沈煜,哥哥下次再给你抓红色小鱼。”
沈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紧紧抱住白瑾,哽咽着说:“我再也不要小鱼了,我要白瑾哥哥好好的。”
白瑾躺在河岸上,炽热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全身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热意中夹杂着丝丝疼痛。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火舌舔舐,那种滚烫的感觉从皮肤表面直钻心底。
他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时刻了,可命运却对他露出了更残酷的獠牙。
再次睁开眼,妈妈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校服。房间里,熊熊大火肆意蔓延,火舌舔舐着周围的一切,房梁也被烧得摇摇欲坠。
白瑾紧紧闭上双眼,恐惧让他浑身颤抖,他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然而,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哼声。白瑾缓缓睁开眼,见白大山不知何时冲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替他们挡住了那根随时可能落下的房梁。
周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白瑾的脸,眼中是愧疚与不舍。“妈妈对不起你,小瑾,是妈妈被恶魔蒙蔽了双眼,是我害了你,你其实……”她的声音微弱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还没说完,周曼的手无力地垂落,重重地砸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她的双眼也慢慢闭上,生命的气息渐渐消散。
白大山生意惨败,在外面欠了巨额高利贷。回到家后,他和周曼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情绪失控之下,酿成了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白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在白大山的保护下,他没有受伤。消防员赶到时,周曼已经没了气息,白大山也被警察带走。
被押上警车前,白大山回头深深地看了白瑾一眼,声音低沉而沙哑:“爸爸不求你原谅,是爸爸混蛋。”那一刻,白瑾看着父亲被带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最终,白大山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而刚上初一的白瑾,就这样突然失去了爸爸妈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白瑾,你锁门干什么?开门!”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将白瑾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散去的痛苦与迷茫。
白瑾看着镜子里那个15岁的少年,眉眼间透着冷淡,他拨开额前的湿发,看向眉毛上那道浅淡的疤。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拿过旁边挂着的毛巾,用力擦了擦脸,试图把那些可怕的记忆一并抹去,随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沈煜拎着一袋子早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手脚麻利地把早餐一一摆在餐桌上,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白瑾,我妈天天念叨你,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沈煜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白瑾轻轻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坐下。他看着满桌的早餐,微微皱眉,抬头质问沈煜:“这么多?”沈煜正嗦着一口炸酱面,被问得差点呛到,他连忙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才嘟囔道:“介个不能怪我。”白瑾眉头皱得更紧,“吃完再说。”
沈煜无奈地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面,解释道:“还不是你事多,我吃面吃辣,你不吃面不吃辣,我妈只好备两份咯。”白瑾“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默默吃起自己的豆浆油条。
平日里,沈煜没少吐槽白瑾口味平淡,久而久之,无论是在外面吃饭,沈煜都会习惯性地帮白瑾说一句“老板,一份不加辣”,甚至去沈煜家吃饭,桌上也总会特意准备两盘不辣的菜。
今天是南川七中开学的日子,两个人还是在一个班。白瑾收了桌子,带着没睡醒的沈煜下楼。筒子楼下放着两辆自行车,两人一人一辆,骑进了巷子。
他俩都是在这一片长大的,沈煜一路上热情地和遇到的人打招呼:“哟,幺儿今天开学是不是?”
沈煜:“对,王姐。”
白瑾回头望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催促,沈煜心领神会,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跟上白瑾的步伐。“事儿真多。”沈煜吐槽着,跟他并排,开出了巷子。
山城的道路高低起伏,好在从巷子到七中这段路还算平坦,除了上学,在山城也用不到自行车。两人在蜿蜒的街道间自如地穿行,七拐八拐后,终于抵达了学校门口。
沈煜落后白瑾一步,快速把自行车停进车棚,抬头寻找白瑾的身影,发现他就站在旁边等自己,沈煜朝他笑了一下,揽住他的肩膀。“好兄弟!还知道等我呢?”白瑾平淡地回他:“什么时候你能不慢我一步?”沈煜一听,佯装不满,手臂更紧地勾住白瑾的脖子,“喂!老子初中拼死拼活才跟你考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你怎么一句话就否认了我的努力?”
指针调前。
筒子楼里,沈煜有气无力地趴在白瑾家的书桌上,哀求道:“白瑾,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白瑾伸手拎起他的脖颈,让他继续学习:“是你说的要我给你补课,如果你不想,也随你。”沈煜跳到白瑾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晃他:“啊啊啊,你就是摸准了我离不开你。”
白瑾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按在书桌前,笑道:“知道还不好好学。”
深夜,灯光昏黄,两个少年的身影在书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不知不觉,他们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