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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海妖的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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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游回到自己的公寓时,天际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而另一边,戴因博士又一次被警报声叫醒,今夜的第三次了,明珠塔的内线警报。
戴因快气疯了,特别是在看到第三次警报是被第四化石触发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对助手咆哮:“我就说活化石会有问题!发生什么了?设备被暴力拆除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动,不处理,还把警报关了?”
夜里值班的助手一阵支支吾吾。
戴因费劲听明白后,便懵了,“什么意思,你是说,警报触发的地方是玛嘉烈小酒馆儿?”
助手连连点头,“我们监听到,这个设备,是老爷亲自拆的。”
“哪个老爷?兰登老爷?他疯了吗?”
还真是不干人事儿啊?
“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觉得老爷这么做一定自有深意…”
“…少将怎么说?”
助手期期艾艾地开口:“左晟少将的意思是,随他去吧。”
戴因气得冒烟。
途游对于这一番动静一无所知。
此时他已回到了公寓,被他带回来的牛皮本正摊开在桌面上,那一串恣意飞扬的数字,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招摇得欠揍。
途游看得心烦,正要合上收起,却发现,这牛皮本上其他的笔记却并不是这个风格,而是另一种规整秀气的字体。
途游把整本笔记翻了翻,推断这应该是哪个科研工作者的一些日常记录。
兰登竟然拿别人的笔记本,写上自己的呼机号,然后就随手给了途游?
这本笔记里并未具体记录科研内容,而更像是偏个人化的日记。
在兰登写下号码的前几页,还记载了一件怪事,这也是这本笔记的最后一篇,日期大概是三十多天前。
那一天,这位科研人员所属的科考队在海上执行任务时,听到有怪异的歌声从迷雾中远远传来,然而当船只靠近时,歌声却戛然而止,海面上空无一物。下面记录的便是当时听到的歌词。
起初,途游并未在意歌词内容,只是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后来的几日,途游便正式以当事人的身份被邀请配合海妖号的事故调查,那首歌词也随着时间推移被抛之脑后。
直到两天后,起渔节庆典当天,途游又一次被请来了科研中心。
这次科研官向途游播放了一段此前从未公开的录音。原来近日明珠塔对事故灯塔的黑匣子做了进一步技术解析,其中有一段背景音,经过增强,竟拆解出一段模糊的歌声。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段录音表明,在海妖号加速撞击灯塔之前,灯塔曾通过无线电听到一段歌声。从信号来源看,那段歌声应该来自海妖号。”科研官说道,“途游先生,您是在海妖号上苏醒的,请问您有没有印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抱歉,我对此没有印象。”途游回答。
单向玻璃后,戴因眉头紧皱。虽然他没在途游的脸上看到一丝说谎的迹象,但他就是总觉得途游有所隐瞒。
而这次戴因的预感没错,途游听到录音的瞬间,清醒之初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正如科研官所问,途游刚醒来时,那歌声就环绕在四周。那是一种神秘的吟唱,来自一台倒地的收音机,或许是之前的某些撞击误触了播放按键,收音机里的磁带当时正自顾自地转动着。
而其中歌词,竟和兰登那本牛皮本上的一模一样。
一种兜面而来的直觉,促使途游说了谎。
这天,途游不动声色地回到公寓,又把牛皮本翻出,在兰登张扬的笔记旁,抄录着这样一首富有宗教意味的歌词:
“旧日已逝,今夕何年?”
“神祇陨落,何处安眠?”
“弑神者,抛尸于海。”
“名讳被抹除,真相被遮掩。”
“信徒惨遭屠戮,阴谋游走人间…”
到这里,已经是途游在海妖号上听到的全部部分了,海诺伊当时很快就把那盘磁带收走了。
然而在这本笔记里,翻过页去,竟然还记录了后面的内容:
“神祇遗恨仍未绝,”
“为诅咒,为预言,”
“如泣如诉,游荡千年。”
“为海底厉鬼,将神祇之名讳吟念。”
“千变万化,永生绵延。”
“待屠尽弑神之人,”
“食其灵魂,啖其肉液。”
“待屠尽弑神之人,”
“月之名讳,天日重见。”
“月”突兀地撞入眼帘。途游完全没有想到,他遍寻资料也没有找到的月亮,就这么在一份偶然得来的笔记里觅到了踪迹。
月亮终归是有迹可循。
可是,在这首歌词里,月亮并不是围绕地球的卫星,而是被描述为一位被谋杀的神祇,她的死被人为抹除,她的怨念化为了深海中变化万千的厉鬼,一直在人间游荡,徘徊不去。
抛开这首歌词中的宗教意味不谈,它所讲述的故事,倒确实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现实相符合。人们确实忘记了月亮,而堪称为海底厉鬼的魍确实横行于海,蚕食着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
可如若就此推论,这首歌词似乎还阐释着更大的真相…..
是旧世界的人类抹除了月亮?
而月亮的消失造成了如今这个巨魍横行的末日世界?
以及,有人试图掩盖其中的真相?
无形的网扑面而来,将途游的个人轨迹与这个世界的命运紧紧裹缠。
如果这首歌词指向的,是他所遗忘掉的过往的真相,那么他,这个唯一还记得月亮的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正是起渔节当天的夜里,明珠塔的河道之上,此时已涌起了密密麻麻的光点——那是不计其数的即将涌入大海的浮冢。
是了,达叔曾经提及过的海葬大典,开始了。
对于新世界的丧葬习俗,达叔当时是这样介绍的:“你们那个时候,讲究入土为安,但现在吗,没有那么多土地了,也就没有入土为安这个说法儿了。我们在去世后会被火化,骨灰会装在一个具有浮力的小匣子里封好,如果还有亲人在世,还会在里面多加一两件生前的遗物。最后在海葬的那一天,点起一只蜡烛,推入大海,成为海上的浮冢。”
途游当时问:“既然火化了,哪里不能存放,为什么还是要去海里。”
达叔嘿嘿一笑,“是啊,一抔土,哪里都可以撒。可是啊,我们惦念的亲人朋友,都还留在海上呢啊。”
他叹了口气,“我们希望这浮冢啊,能飘得远一点,沉得晚一点,所到之处,庇佑那些正在海上经历着苦难的同胞们啊…”
随着一声吆喝,河道入海口处的栅门开启,那聚集在一处、几乎连成一片的光点随着汹涌的水流涌入大海,片刻便铺陈了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黑漆漆的海面仿佛被剖开了一条口子,透出一片荧荧生光的静谧星河。然而不过须臾,星河便被黑暗所吞噬,不见了踪影。
那些生前与海洋搏斗了一辈子的人们啊,死后,灵魂仍要投入大海。
这宿命一般的归宿,与旧世界的真相、与他,有关吗?
途游的视线里,人群聚集在浮冢入海处,载歌载舞,起渔节的庆典,仍在继续。那一夜的明珠塔灯火粲然,暖黄的光穿过途游微微蜷缩的五指,却被切割得无处安放。
他站离庆典很远的地方,仿佛一个异类,形单影只。
直到大典结束,乐声渐止,灯火渐隐,他才缓缓舒开手指,抬起头,目光重新凝固。
还有人,也记得月亮的存在。这本笔记就是证明。
一个不记得月亮的人,不可能仅听到歌声,就能把“月”字记录在纸面。
这牛皮本的主人,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通过这不知真假的笔记,向同样记得月亮存在的人,放下了诱饵。
途游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突然起身,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桌面上摆着几份从公共知识库中借阅出来的资料,之前已都通篇看过,但此时,他又将里面的几份学术报告抽了出来。
他飞速地翻阅,一份一份搜罗着其中的手写体文字,直到翻到最后一本,他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在那份报告的的最后一页,落着一个手写体的签名,字体不出所料,与牛皮本上的如出一辙。
海诺伊。
没错,这是她的笔记,那个唤醒了他,与他来自同一文明,一上来就对他表现出超乎常人熟悉的第二化石——海诺伊。
一些线索,无声无息地串联了起来。
“我还不能回去,我捅了点儿篓子,得去收个尾…”
“长官,相见不太容易,现在的世界也不太美好,此行请务必珍重。”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似乎早已笃定,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在万千谜团中抓住自己这一条线索,奔向这个末日世界的真相。
这是她所愿吗?
要如她所愿吗?
本子牢牢被扣在修长的手指间,夜色里途游独身而立,挺拔如松。
某一瞬间,他已褪去了那满身的清寒,就像曾经已不记得的,无数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