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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父与子 ...

  •   因着上元节,宫门一夜未下钥。
      怀禾顶着寒风在夜里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太子一行回宫的动静。
      只不待她上前说话,便有明华殿的宫人高声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不知殿下出了宫,圣上请殿下去明华殿回话。”

      东宫众人这些日子已是草木皆兵,今夜太子出了宫回来圣上便要殿下去大殿回话,只怕是又要追责了。

      怀禾等人不由都露出担忧的神色,宋巽义却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对着来传话的内侍微一颔首,便随他而去。

      王迁一干被留在东宫。
      身侧怀禾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看着他道:““内监,太子殿下……”
      “无事,你带人先下去罢。”
      她一贯信任他,听他这么说心中稍安,便带着几名婢女先退下。

      看着怀禾一行背影逐渐消失,暗影之下,王迁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凝重。

      宋巽义到了明华殿,烛台高悬,圣上尚在处理公务。
      内监向内通传,道太子殿下来了。
      御案前,彧仁帝却不为所动。听候吩咐的一行人站在大门外吹着冷风,各个冷得牙齿开始打颤,手脚都冻僵了。

      宋巽义心知这是圣上故意而为之,刺骨的寒意啃食着他的身体,喉头忽地一阵发紧,却始终不肯服软。
      直至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方才听见殿内传来低低的声音,“让那孽障进来。”

      宋巽义心知圣上是在唤他,可是双腿却如何也迈不出去,直至身旁的小内监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圣上唤您进殿。”

      方才“孽障”二字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不得圣上喜欢本也不算甚么秘密,可也从未在宫人面前如此落太子面子。

      宋巽义闻言抚着门框,这才发觉自己双腿是在寒夜里站得久了,竟已不听使唤,每走一步,便觉无数针尖刺入,他暗暗咬着牙。

      缓步进了大殿,圣上悠然地靠在龙椅上,斜眼睨宋巽义一眼,将手上一份奏疏给了身侧姚内监。
      他冲着宋巽义抬了抬下巴,姚内监便知其意,双手托着奏疏,几步下了台阶,呈到了宋巽义跟前。

      彧仁帝端起手边热茶呷了一口,目露精光,道:“太子,好好看看罢。”话中讥讽之意令殿中人不禁都警觉起来。

      眼前姚内监微微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宋巽义将他手上奏疏拿来看了,他依旧躬着身子,直至听到圣上召唤才又回了御前。

      宋巽义一目十行,手上的竟是南疆来的奏报,
      奏报中言辞激烈,道征南将军杨恒于初十日带兵攻入敌营,战败,无一人归营,征南将军此后亦不见踪迹。
      十二日我军遇敌军深夜突袭,营中发现有内应者,诛之。其人便是征南将军麾下左校尉吕范祥。

      宋巽义将奏报看完,面上神色虽未改,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圣上冷眼观察着他的动向,看他这般淡然,不觉沉声问道:“陈齐说杨恒早有反叛之心。身为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杨家累世忠诚,此事定有隐情,还望圣上明察。”宋巽义开口,声音暗哑却十分坚定。

      彧仁帝冷哼一声,目露精光,接话道:“杨家忠心不假,只是不知他们是忠于朕还是忠于你?”
      “臣与杨家皆忠于圣上,忠于大彧。”
      彧仁帝沉默许久,他不由看向太子,似乎未想到他会如此作答。

      从他年轻的模样上恍惚可以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半晌才接了他这话道:“好一个忠于大彧。你是太子,大彧的江山,终有一日会落到你肩上。杨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杨恒下落不明,虽没有证据证明他叛国,亦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依太子所见,杨家现下该如何处置?”

      宋巽义身子发冷,额间却已有了细汗。
      他闻言不禁望向圣上,苍白的唇瓣微微张合,依旧是方才的回答,“杨家定无二心,臣恳请圣上明察此事。”
      他知道此时圣上疑心最重,他定然不能为杨家求情,只望圣上能下令严查此事,还杨家与他舅父清白。

      杨家现如今人丁不旺,儿郎一辈皆功不成武不就,况如今全府已迁回金陵老宅,而圣上也一直派了人暗中看守。
      而今杨府不过是一座华丽的鸟笼罢了。
      只是圣上疑心极重,即便如今杨家衰败,难保圣上不起杀心。

      圣上似乎对他这个回答十分不满,双眉紧紧拧在一起,道:“你所言皆是敷衍之词。”
      宋巽义丝毫不意外,不卑不亢答道:“臣不敢。”

      “朕瞧你敢得很!禁令未除,你竟敢私自离宫。”
      “臣有罪。”

      彧仁帝深感不悦,尽管这次太子很快向他认错,亦服了软。他心中却还是有股怒气无处发泄。加之今日又遇杨恒一事,彧仁帝总疑心太子背后有什么举动。

      岁月无情。
      人年纪愈长,对生命渐渐产生了一种无力与愤慨,而至高无上的皇权却愈发令他迷恋不舍。

      年轻且意气风发的太子令他这种不悦的情绪达到了顶点;太子健硕,聪慧,不知不觉身型已越过了他,这令彧仁帝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嫉妒之情。
      即便他已位居万人之上,依旧要同岁月妥协。

      此时殿外传来内侍报更的声响,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圣上双眼干涩,不禁困顿,精神大不如从前,便由内侍服侍回了寝殿。
      而宋巽义却被罚在明华殿。

      寝殿内龙涎香悠悠飘荡着,榻上之人却久久未能睡去。

      彧仁帝本已痛下决心要对杨家斩草除根,此时冷静下来,顾虑到杨家在朝中威望,此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一面希望此番有铁证能证明杨恒叛国,他便能借机将杨家彻底铲除,可苍老的内心却有一处隐隐跳动着。

      将睡未睡之际,他的榻前仿佛坐着一位美人。

      美人膝上放着笸箩,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持着针线,不时对躺着的少年莞尔,细声道:“你的骑术又不如他们,何必与他们较真?”她的声音温柔如潺潺春水,看着他面上的乌青,娇嗔中又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桀骜俊朗的少年单手枕在颈后,虽是躺在榻上的姿势,却还要翘着脚,仿佛不可一世似的,道:“都是二哥和三哥故意激怒我,他们就是想要我在圣上面前出丑。”
      美人嗔道:“你明知他们故意,为何还会着了他们的道?”

      少年忽地激动起来,高声道:“都怪他们拿你……”话说了一半,少年想起甚么,睨了眼妻子,撇了撇嘴又道:“算了,这回如他们愿,圣上定又要说我不成器。”
      说罢,少年唤婢女将铜镜拿来,他细细打量着镜中容颜,不禁抚上面上那块丑陋的乌青印记,“我这脸上可万万不能留疤。”

      美人听此言不由浅浅一笑,露出可爱的梨涡,故意道:“我瞧着有疤倒好了,让你记得下回不可鲁莽行事。”
      “好呀,我可是你夫君,往后脸上挂着道疤,你可不能嫌弃我。”说罢少年翻个身便要去闹她。

      美人不禁逗,三两下笸箩正想衣物纷纷打翻在地,她也不住求饶,哀求着要他不许挠她。

      帷幔落下,掩去帐中无限春光。
      年少的夫妻自然有许多时间可供消磨,便是相互斗嘴也带着糖渍的甜蜜。

      记忆中的少年尚可同他如今威严的相貌可以重合,可美人的模样却仿佛永远隔着那道帷幔。
      看不清,摸不透,近在迟尺却早已是天人相隔。

      彧仁帝不由暗暗喟叹,他已许多年不敢这般认真地回忆他的发妻,以至如今她的样貌在他心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杨家长女杨络年幼便因她的貌美和才学名动京师。
      彼时二人在宫宴上相识,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他苦心经营多年方坐上如今皇位,其中自然少不了杨络和她身后母族杨家的帮扶,只是当二人荣登高位,夫妻之间的感情却也消磨殆尽。

      他有了新欢,她却病逝于旧宫。
      二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便是太子。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彧仁帝是不愿见到太子的。
      故而他放任太子自小独居于东宫。六郎享受着太子的一切荣耀,却很少得到他这个父亲的关怀。

      如今扎在彧仁帝心底的一根刺很快就能拔干净,他却犹豫了。

      这么多年她从未再找过他,这一次,她还是为杨家而来吗?

      天未明,彧仁帝换上朝服,不经意问起太子。
      姚内监道:“太子殿下一直在明华殿听后陛下吩咐。”
      彧仁帝只轻轻嗯了一声,如往常一般去上朝。

      宣平十八年初,才开年不好的消息便接二连三传来。
      方过了上元节,宋青嫆南下的行囊便都装点好了。

      这日原是沈喜桦约她出门的日子,一早沈家便来了人,说袁家出了事,四娘子今日不能赴约。

      宋青嫆不觉有些奇怪,便问出了甚么事。
      沈家小厮一脸凝重,不住叹息道:“袁家郎君原定昨日乘船前往沧州赴任,不想船只行了几个时辰便在江上出了事。
      哎呦,听闻一整艘船连人带物都沉了!如今官府、袁家、刘家同我们沈家都派了人去江中打捞。家中两位夫人闻讯也都赶去了袁府,出了这样的事,四娘子不好再出府,还望您见谅。”

      宋青嫆亦未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听罢心中不由一沉,当即回了沈家小厮,只说无事。
      待沈家小厮离开,她亦派了婢女去街上打听消息。

      此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得知是今朝的状元郎赴任途中落水,一时唏嘘感叹惋惜的都有。
      又闻曾与袁家郎君定亲的刘家元娘得此噩耗,生生病倒了。

      此事这两日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很快又被另一桩更大的事盖过。

      当夜林正阳很晚才回府,一回府也是满脸凝重之色。
      林淼如心中不安,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林正阳眸光从妹妹身上转移到宋青嫆身上,静默后才沉声道:“前夜南边传来征南将军或投敌叛国的消息,今早圣上已下旨要将杨家一干捉拿归京。”
      “金陵杨家?”宋青嫆不禁问道,那是太子舅父府邸。

      杨家全族已退居金陵,都道除征南将军任职军中,朝野内外杨家再无干涉。
      难道这般也不能全身而退吗?

      林正阳眸子暗了暗,继而继续道:“今日午时东宫便传出消息,太子上奏恳请退位。”
      此言一出,林淼如与宋青嫆皆是一愣。

      杨家叛国,太子被逼退位。
      这两件事如疾风一般席卷了京师。

      东宫易主势必会牵动朝堂的局势,这几日总觉各处都乱糟糟的。
      此等情境,林正阳和林淼如都劝宋青嫆晚些时候再启程。
      可宋青嫆还是坚持一早的安排,也仿佛是在逃避甚么,十八日一早便带着月萄和芳杏登船前往金陵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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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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