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碎碎圆圆

29、灾厄再临心愈坚，绣娘破难展华颜

　　晨光初绽的绣坊庭院里，陆锦将嫁衣叠入锦匣时，指尖还残留着冰蚕丝滑腻的触感。
　　昨夜刑部图影在墙面上游走的光斑仿佛仍在眼前晃动，她望着对面正在整理绣架的苏绣娘，那支嵌在发髻里的珍珠步摇果然换成了素银簪子。
　　"本届江南织造大比最终轮——"张管家敲响铜锣，惊飞檐下衔泥的燕子，"吉时到！"
　　陆锦屏息展开绣绷，金线缠绕的并蒂莲在日头下流转异彩。
　　余光瞥见苏绣娘绣架上突兀的鸦青绸布，她心头忽地一跳——那分明是前日被赵伙计锁入库房的蜀锦残料，此刻竟暗纹如鳞。
　　"陆姑娘当心热茶。"茅文轩不知何时立在评审席外侧，竹青色衣袖拂过她案前时，几粒冰晶顺着袖口滚落，在绣绷边缘凝成薄霜。
　　陆锦用针尖轻点霜花，凤凰尾羽的冰蚕丝突然泛出幽蓝光泽。
　　火舌舔上东南角幔帐时，陆锦正俯身调整凰鸟眼瞳处的双面异色绣。
　　混着松油味的浓烟率先钻进鼻腔，她猛然抬头，恰见苏绣娘染着丹蔻的指尖擦过自己绣绷侧边的撑杆。
　　"走水啦！"
　　人群如炸开的蚕茧四散奔逃，陆锦旋身护住绣绷的刹那，苏绣娘缀着银铃的裙裾扫过她脚踝。
　　晃动的光影里，那截本该坠着禁步的腰带间，分明露出半截描金火折子。
　　"苏姐姐的蜀锦倒是耐火。"陆锦呛着烟冷笑，反手将绣品裹进浸过井水的披帛。
　　火烧过的蜀锦残料非但没有焦痕，反而在烈焰里舒展成流云纹，她突然想起茅文轩昨夜掷出的染血账册——那上面似乎记录着蜀锦浸过磷粉的古怪配方。
　　苏绣娘染着烟灰的脸陡然扭曲："你以为用邪术勘破我的步摇，就能赢过二十年的苏绣绝技？"她发狠扯开自己的绣绷，百鸟朝凤图竟在火中蜕变成狰狞鬼面，金线雀鸟的眼珠子簌簌掉落，滚出满地浸泡过火油的蚕茧。
　　陆锦踉跄着避开飞溅的火星，嫁衣残片从锦匣滑落。
　　凤凰羽鳞触地的瞬间，冰蚕丝突然暴长三尺，将逼近的烈焰割裂成飘散的火绒。
　　她灵光乍现，正要扯断绣线编织护网，却见茅文轩的白玉簪破空而来，精准钉住苏绣娘再度探向绣绷的手。
　　"陆姑娘看西南角！"赵伙计的吼声穿透横梁倒塌的巨响。
　　陆锦转头望去，被浓烟遮蔽的月亮门旁，那桶用来镇冰鉴的井水正在青石板上泛着泠泠波光。
　　水面倒映着十二盏残破孔明灯，灯骨上缠绕的红丝线正如毒蛇吐信般游向她的绣架。
　　苏绣娘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她染血的指尖勾住陆锦腰间丝绦："好妹妹，你猜这水里泡着的除了绣线..."爆燃的梁柱轰然截断话音，飞溅的火星在水桶边缘灼出焦黑的纹路，像是某种诡谲的符咒。
　　水花撞碎在青石板的刹那，陆锦恍惚看见茅文轩倚在病榻上咳血的影子。
　　三日前他握着她的绣样说"此图当配寒泉"时，指节分明还带着未愈的冻疮，此刻却化作冰晶在她掌心流转。
　　"刺啦——"
　　泼出去的井水在空中绽成冰蓝的雾，绣绷上沉睡的凤凰突然睁开金瞳。
　　被火油浸透的蚕茧遇水即爆，苏绣娘精心布置的流火阵顿时化作满地跳动的银珠。
　　陆锦攥着空木桶踉跄半步，腰间突然传来丝帛断裂的轻响——茅文轩临别时系上的青玉环佩，此刻正悬在烧焦的绣架上微微发烫。
　　"快看那凰鸟的尾羽！"挤在月亮门外的绣娘们突然骚动起来。
　　残存的火光里，冰蚕丝竟像活物般游走重组，将烧毁的牡丹纹样重织成带刺的荆棘。
　　张管家举着铜锣的手僵在半空，二十年前他在宫中当差时，曾见过某位罪妃用这样的针法在诏狱墙上刻血书。
　　苏绣娘踉跄着扶住香樟树，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把树皮染成诡异的紫红。
　　她盯着陆锦绣绷上流转的寒光，突然想起半月前那个暴雨夜——刑部的人明明说那本磷粉账册已经烧成灰烬，为何这小贱人泼水时会有冰晶凝成六角宫灯的形状？
　　"陆姑娘的绣品...好像在动？"赵伙计的声音打着颤。
　　他怀里护着的锦匣不知何时裂开条缝，半幅嫁衣的袖口正缓缓渗出青烟，在焦土上勾画出半阙《鹊桥仙》。
　　那是茅文轩高烧时攥着陆锦的衣袖反复吟哦的词句，此刻被火星舔舐着，竟显出几分铁画银钩的凛冽。
　　陆锦抹去睫毛上的冰碴，指尖划过绣绷背面时突然触到凹凸的针脚。
　　这分明是昨夜茅文轩咳着血教她的"千堆雪"技法，说要留作防身用，没想到竟藏在双面绣的夹层里。
　　她借着整理绣线的动作翻过绣绷，果然看见并蒂莲的根茎处藏着枚染血的银针——正是那日茅文轩替她挑开毒蜘蛛的凶器。
　　"请诸位静观天工！"张管家突然敲响第二遍铜锣。
　　坍塌的梁柱缝隙间漏下雨后初晴的阳光，绣品上的冰蚕丝遇热蒸腾起细雾，将整幅绣面笼罩在七彩虹霓中。
　　方才被烧毁的牡丹残瓣竟在雾气里重生为振翅的彩蝶，绕着凰鸟的金瞳翩跹起舞。
　　人群里爆发的惊叹声中，陆锦听见苏绣娘折断珠钗的脆响。
　　她假装弯腰拾取绣针，余光瞥见对方绣架下滚出的半颗蜡丸——那上面沾着的朱砂色，与刑部密探靴底的花纹如出一辙。
　　"今日算是领教妹妹的玄妙针法了。"苏绣娘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陆锦的手背，却在碰触到对方腕间冰晶时猛地缩回。
　　她绾发的素银簪子突然绽开裂纹，露出内里暗藏的孔雀胆毒针，"来日方长。"
　　陆锦望着苏绣娘踉跄离去的背影，轻轻拂去绣品边缘凝结的霜花。
　　暮色漫过院墙时，她终于看清那桶救命的井水底部，沉着半片描着鬼脸的火折子——正是茅文轩旧疾发作那夜，从她窗前掠过的黑影遗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