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人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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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01 无人之地
正是春意阑珊，万花争艳，春山如笑。
蒋言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有些遗憾。
到最后，还是没能带那条小鱼，去看一看真正的海棠花。
海风携着鱼腥味朝岸上卷来，渔妇瞧了瞧天，推推身边烤火的男人，“老汉儿，暴雨快来了，你去把送来那个娃接进来。”
男人咕哝了一声，不大情愿地起身，裹上旧大衣便出了门。
“蒋教授——”他操着难懂的地方口音喊着婆姨口中“那娃”的名字，深一脚浅一脚往海边走去。
海风一阵接着一阵，年轻男人在风中闻得几声支零破碎的叫喊，这才睁眼回头，那渔夫已经走到离他四五米的地方了。
渔夫停在他身后，指了指天又说了些什么。蒋言点点头，道了声劳驾，渔夫才敢推着轮椅往灯塔走。
这位年轻的教授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沉默着，只偶尔推一下滑落的眼镜。
渔夫把他推进小屋，将拐杖放到椅边促道：“俺先走了，蒋教授，桌子上有你的信。”
蒋言淡淡点头，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有劳了，钱老。”
待渔夫走后，他操控着轮椅到桌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睨着开展的信件，半晌后将它拿了起来。
“ Yan，你怎么样？老师最近心情不太好，外面的病毒肆虐，我暂不敢提让你回来的消息，希望你一切都好……组里新来了一条新鱼，是弗罗斯特带人抓回来的，这条鱼的颜色鳞片十分美丽，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蒋言一目十行的看完那封信，他漂亮的眼睛盯着信最后的“I miss you”看了半晌，极为嫌弃移开了目光。接着他用左手食指与大姆指拈起信纸，右手不知从哪摸来一只打火机。
“喀嚓”
火机打响，火舌迅速舔舐上了精致信纸的一角，漂亮的英文斜体化作灰烬。蒋言就那么看着它燃烧，直至殆尽，那双白皙的，拥有流畅线条的手也从未移开，似乎是感受不到那绝对的温度。
他捻了捻余烬，操纵着轮椅到桌边。
来到这里已足足有半月，虽然对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玩玩手机也就过去了，但蒋言不同。他此前数年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偶尔有时间也就是陪陪家人——虽然他觉得他妈并不需要他的陪伴——看看相关的专业书。
好像除了实验，他就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情了。
朋友……当然也是没有的。
牙又隐隐疼了起来，蒋言微微叹了口气，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狂风席卷着乌云，闪电霹雳直下，天穹映着银白色的微光，海上却是波涛汹涌。阴沉沉的、一望无垠的大海吸取了所有颜色，转变为寂静的深蓝色。
灯塔散发出的光芒使得他看见海面上飞跃的海豚——
“那是海豚吗？”蒋言一撑桌子，巨大的震惊竟使他的腿有了些力量，看看支撑住了整个身体。但是伴随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蒋言闷哼一声跌坐回轮椅，但他仍然是震惊的——刚才他看见的绝对不是海豚！那个跃起入睡的身姿，分明是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长着鱼尾巴的人。
儒艮吗……蒋言不敢相信，他真实见过儒艮，但刚才那个，分明有着人类纤细的双臂！
疑惑与惊讶如海啸一般侵蚀了他的内心，蒋言忍不住想出门一探究竟，可看见外面的天气，又收回了去拿拐杖的手。
他们的栖息地不会很远……蒋言暗自思索，打算等暴风雨结束之后去海边碰碰运气。
他迟疑了片刻，从放在桌上的文件包中拿出一个本子，取下夹在上方的笔，接着他把本子翻到了新的一页，沉吟片刻，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论人鱼是否真实存在，对人类是否有潜在威胁】
写完这个标题，他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心悸与窒息感悉数涌上心头。蒋言知晓这是止痛药的副作用，却莫名觉得今日的阵痛并非只是药物的诱因。
这种没有根据的想法是从哪来的？蒋言舒了口气，苦笑一声，拄起拐杖，慢慢活动到床边，躺了下来。
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蒋言微微侧过身，把自己埋在有些潮湿带着寒意的被子里，只少顷，床上的人便进入了浅度的睡眠，呼吸变得匀长。
蒋言突然醒了，他睁开眼睛，继而发现这并不是他居住的那个灯塔……而是他从前的家。
惊疑于心间浮现，蒋言坐起身，讶然发现他的腿可以自由活动了。
他不可置信的曲了曲腿，发现这竟是真的，他的腿真的可以动了！
刹那间巨大的惊喜从天而下，欢愉和激动由心而生，他迫不及待下了床，想要站立起来。但许是因为太久未用过腿了，那骤然增加的重量让那双腿没有反应过来，他踉跄一下，继而摔在了地上。
疼痛让蒋言意识到这并不是梦，他是真真正正回到了家里，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囹圄般的灯塔……是吗？
蒋言来没来得及高兴，就敏锐的观察到这并不是他现在的屋子，而是数十载以前的，他十余岁时期的屋子。
蒋言盯着书桌上的日历，死死盯着那个被画起来的日期，滚烫的内心霎时间冷静了下来，甚至可以说如置冰窟。
这……这个日子，是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是少年时代最后的落幕，是那段梦魇的开始。
房间外的母亲听到了动静，推门进屋，问：“小言，你在做什么？”
她晃了晃手上的信件，脸上那发子内心的笑怎么也止不住，高兴的仿佛她活了四十余载，就是为的这一天一般。
那是母亲很少见的笑。蒋言平日里所见到的母亲，是优雅的。
母亲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他：“快出来拆你的通知书，妈妈等着录视频给大家看呢——快出来啊，你还在磨蹭什么。”
一模一样的话，分毫未变的表情。蒋言已然麻木，他想着，十年前的他为何磨蹭——哦，是了。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报考了母亲不同意的专业，此时怕母亲看到录取通知书的内容无法接受才慢悠悠……可真的是讽刺。
蒋言低着头，慢慢从地上起来，答应一声：“马上。”
其实是早有痕迹的吧，他想，报完志愿时母亲得意的神色是多么的明显啊，明明只要在会去检查一下就可以发现，就可以挽回那个站在阳光下的自己，就可以不受今后十年那无尽的苦楚。
明明一切都可以挽回的。
但是没办法，这些事情已成过往，无法改变。
“恭喜您进入本校海洋生物学专业……这是怎么回事？！妈？!”
我难道，不是报考的导演系吗？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人、同一份录取通知书，岁月如歌，斗转星移，十年过去，心境已然不同。
十年前的他大吵大闹痛哭流涕，十年后的他语气淡然不似质问，只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盯着面前神色尴尬的母亲。
“这个……可能是校方觉得你成绩去那个什么导演系实在是太屈才了，给你调整了一下……小言，咱们可是状元啊！”母亲的手颤颤摸上通知书，神情沉醉，“学生物挺好的……你喜欢生物……”
“嗯，我喜欢生物。”蒋言敛目，轻轻笑了一声，“妈，我知道了，我回房间了。”
母亲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情绪是如此稳定，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蒋言已经无法再看见她了，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这是他真正的、从前的房间，而不是那个睡了六年的书房。
房间里的一切事物令他感到陌生——鸣人手办、初音未来的等身立牌、各种漫画、动漫、游戏的周边——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蒋言知道自己在做梦。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明明可以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却无法走出这个迷幻的牢笼。
当蒋言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再次看向双腿时，便发现刚刚还可以站立的双腿出现在了轮椅里，他怔怔抬头，发现面前不是他的房间，而是他的老师。
他们在医院的楼下，一个站立，一个坐在轮椅中。彼时春意正浓，万花齐放与天地之间。老师将手中一束新鲜的香水百合递给他：“很抱歉看到你这样，小言。”
蒋言依旧怔怔的，香水百合因为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从他怀里缓缓滑落到翠绿的草地。
“你的抱歉终于有一次不是礼节了，老师。”蒋言轻声道，“这一切……我的人生……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导致的。”
“不，孩子，怎么会呢？”老师微微一笑，眼中是看待晚辈的怜悯，“这一切明明是你自己选择的啊。”
眼前的一幕玻璃似的碎裂，场景飞旋变换，蒋言出现在了他常年待的那个实验室。
“小言，你需要休息，你的精神实在太不稳定了。”老师居高临下，与方才的眼神何其相似，他淡淡宣布，“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个小岛，你可以在那边待上一阵子，等你的精神稳定的，我再接你回来。”
站在老师身边的师兄咕哝一句：“愿上帝保佑他再也不会回来。”
蒋言轻轻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老师、师兄、实验室都不见了，在他面前的，是波涛汹涌的海洋。
“蒋教授，暴风雨快来了，你……你先进里面吧。”
蒋言看着无垠海面，默然不语。
他看见远方的灯塔，那么高，那么像一个笼子。
一只雄鹰嘶叫，划破长空。
一只海豚跃起，再回到海里。
冥冥中一个极其渺茫的声音响起，带动蒋言的心跳。
渺远的如同花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人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