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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鱼之歌 ...

  •   chapter003 人鱼之歌

      蒋言又晕了。

      人鱼翻个身的工夫,再去看蒋言时,他已经垂下了头,脖颈呈现一个脆弱而优美的弧度,同人鱼刚将他带进洞时一样。
      火焰给他的侧脸晕染了金黄,但只是表面而已,那么炙热的温度都没让他的脸透出那怕一丝丝的红,那灰败是由心而生的。
      人鱼盯着蒋言,心中浮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可真好看啊。
      蒋言的皮相绝对称的上俊秀,因为这个,当时的实验组里还有不少关于他和老师的桃色传言,也有不少人对他有着旖旎的心思。
      就算是毫无意识的晕倒,他的眉心依旧是拧着的,那形状好看的唇毫无血色,唇角是向下的,是一副很冷淡的面相。
      不应该是这样的,人鱼的直觉告诉他。

      蒋言不是一个冷淡的人,他的整个少年时期,甚至是被逼着刚来实验室的那段时光,他的唇角都是上扬的,眼中也永远藏着柔和的笑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温和的眉眼被冲淡,眼角眉梢沾染了不可名状的悲伤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一只会发光的水母都会笑着说上半天的少年,变成同现在一样的沉默寡言呢?那沉郁的病气又是在什么时候,笼罩了他?
      霍特·菲尼尔,一手将他从北京带到柏林,将他埋入柏林那终年不散的雾的导师,在午夜梦回时,是否还会记得那个羞涩开朗的少年天才呢?

      “——记得啊。”菲尼尔笑道,“我在中国的北京看见他的第一秒,就觉得他很适合我们。“他抿了口酒,“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好。”
      一个研究人员说:“实在是漂亮呢……可惜了。”
      “还是个孩子呢,”菲尼尔举杯,“需要历练。”
      他身边一个莫约30岁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还是个孩子。”
      “弗罗斯特,”菲尼尔说,“别对你的师弟有那么大的意见。”
      弗罗斯特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是,老师。”他看了眼身边坐着的男子,“我可不敢有意见。”
      戴维隐蔽地翻了个白眼:“麦克,你到底对言有什么意见,他比你小了那么多,怎么不是孩子了?”
      “好了,”菲尼尔靠到椅背上,微微偏头,“蒋言那孩子怎么样了?”
      他身后的男子弯腰,随着动作而落下的头发被别至耳后。
      男子轻声说:“一切安好。”

      蒋言是被冷醒的。他睁眼时夜色正浓,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弦月的一角,清辉洒在洞口,给丑陋的石头加了层瓷白温柔的滤镜。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味翻滚进了山洞,抚过蒋言的脸。
      他还疑惑,落水后无任何抢救措施的他是如何在醒来后没有身体上太大的不适,只感觉饥饿的,现在看来,大概是回光反照。
      蒋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发烧,且温度高得吓人,人鱼估计已经离开了很久,鱼腥味儿不再这么明显,他身边的火也已经很虚弱,再来一阵风就灭了。

      我离开灯塔这么多天,怎么……没人找我呢?钱志国没有去看过吗?送去的食物原封不动,他就没有怀疑过吗?

      他这么想不是想回灯塔,死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称的上解脱,只是……想收拾的干净一点,再上路罢了。

      蒋言甚至提不起劲去咳嗽,喉嗓内都是铁锈味,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颤抖着,突然呕出了一摊血。
      人鱼爬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嘴里叼着的鱼落在地上,整条鱼像是傻了,趴在洞口一动不动。
      蒋言只觉一阵轻松,他喘了口气,抬眼看向人鱼,笑着摇摇头,叹一声:“傻鱼。”
      你蛄蛹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那鱼感知到蒋言的情绪,疯了似地爬过来,在蒋言面前停住,发出了状似疑问的吼声:“啊……啊?!!”接着他目光触及将熄未熄的火,眼睛亮了,抓起地上的火柴盒,扯开,望着空空如也的盒子,海蓝的眸子骤地染了血丝。
      “傻鱼,哑巴鱼,”蒋言喘息着。“小可怜,没用的,你停下吧。”
      可能真是烧糊涂了,蒋言也不管鱼能不能听懂人话,就说:“小鱼,你是外国鱼,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生死有命,该生的时候就得活着,死是上天安排好的,任何人如果违背了这个规律,就会受到惩罚,你看。”他深吸口气,换了个姿势,努力让自己好受一点,接着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将右手给人鱼着——那手腕上赫然是几道狞狰恐怖的咬痕。
      蒋言唏嘘道:“我曾经想快些解脱逃离现实,现在估计是,嗯……报应吧。”
      人鱼听不懂蒋言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了,蒋言此时是高兴的,只有藏匿在深处的一点点遗憾。

      “没关系,”蒋言笑了笑,眉眼霎时间生动起来,“人生嘛,谁没有遗憾呢?”
      巨大的悲伤袭卷了人鱼的心,他似乎明白了蒋言即将消失,会同他见过的那些触礁的人类,哭着哭着便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在海里被各类的鱼分食。
      可是……他华美的鱼尾无意识地拍动: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啊。

      这么,这么久了,从还是一条很小的鱼开始,他就活在孤独地寂寥的深海里,在族人眼中他是哑巴,他们无法与这个哑巴交流,他甚至没有名字,没有人愿意给他起一个名字。他的歌声在深海中回响,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也没能在深海中,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他从生到死,将无一人知晓。
      直到他听见那一声叹息。

      “春天真冷。”那声叹息出现在他面前,“真冷。”

      火熄灭了。
      洞中陷入黑暗,洞口清辉依旧,弦月大方,没有丝毫啬惜。

      那鱼尾在月光之下也依旧晕漾着婉转流光,蒋言费力掀起眼帘,看见人鱼眼中的迷茫,金色的头发湿嗒嗒贴在脸上,发梢滴着水,好生可怜。

      “谢谢啊,傻鱼。”蒋言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高烧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眼皮变得沉重,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烫的惊人。他呢喃道,“我不吃鱼,你救我上来,还浪费了你的火柴……如果,如果你香点儿,我就……就抱抱你了,真是……真是对不起……”
      耳鸣、眩晕,整个世界化作梵高画作中扭曲抽象的画面。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人鱼终于有了动作,它疾速爬了过来,堪堪在蒋言倒在地上的最后一秒接住了他。

      好烫,他想,像火一样。

      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恐慌与哀痛裹住人鱼,他张开嘴,霎那间无形的声波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海面泛起阵阵连漪。

      蒋言的眉眼舒展开来,仿若陷入一场甜蜜的梦镜。
      在笼罩着薄雾的海面上空,那些似乎早被忘却在记忆深处的场景不再模糊,随着黏稠而自由的风旋转至上无尽的天穹,渐渐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中。
      海水在月光下潋滟生辉,诉说着亘古不变的苍凉与温柔。

      “警告!警告!目标失去生命体征!警告!警告!”

      电脑页面一片通红,警示栏一层一层推叠在小小的屏幕上,那些红色映射在少年棕色的瞳孔,闪着诡异的红。
      那少年是个亚州面孔,在实验组一众欧美人种中显得那么清丽,狭长的狐狸眼给他本就不俗的客貌更添了几分魅力,时隔许多年菲尼尔再次见到他时,第一反应也是惊讶,随及笑道:“当年留下你时,可没想到你生的这样出挑。”

      他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那绝不是善意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了解当年那场往事内情的研究员,他们各色的眼睛中充斥着如出一辙的嘲讽与恶意。
      少年只是欠了欠身:“先生抬举了。”他抬头去看菲尼尔的眼睛,也笑了笑。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黑色的半长发滑到眼前,被他别至耳后,再起来时,众人才看见他完整的脸,真正明白“出挑”的含义。

      那少年是漂亮的,有一种超脱性别的美,上挑的狐狸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形状优美如同上好的笔墨一笔勾勒而成。连嚣张的弗罗斯特都忍不住想:这孩子长得跟幅山水画似的。

      菲尼尔说:“我听不来梅那边的人说,你今年18岁?”
      少年回答:“是的,过了年便满18了。”
      菲尼尔点头,淡淡道:“从今以后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来着?”
      这句话犹如高空中投下的一颗炸弹,刹那间整个走廊都沸腾了。人们或是疑感不解,或是愤怒。要知道菲尼尔为整个实验组的领导人,要成为他的直系学生,要付出的努力是无法衡量的,但或许最重要的是教授的喜爱……譬如当年的蒋言,再如现在的这个少年。
      少年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这个消息与他毫不相关,只道:“先生,我叫燕悯。

      燕悯是蒋言“病”后的第十天出现的,许多人都猜测他是蒋言的继任者,因为在蒋言被送至柏林后,燕悯代替蒋言,站在了菲尼尔的身后。
      当燕悯以助理的身份出现在实验组最核心的样本室时,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两个东方少年,大约是给菲尼尔教授下了蛊。
      菲尼尔非常重视蒋言,之前监视蒋言的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最忠心的组员,他对蒋言的监视只停止了一天,但再次打开监视器时,对面的人,变成了燕悯。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对燕悯的信任和重视,只有他心中明白——这是警告,警告如果他犯了同蒋言相同的错误,等待他的只会是冰凉黑暗的深海。

      燕悯在监视器面前坐了一夜,在黎明前,他终于吐出一口触气,伸手熟练地输入一串代码,紧接着页面上警示栏消失殆尽,屏幕上只剩一行——目标状态良好,坐标106,45,210。
      没人知晓现在页面上波动的心跳是他自己的,而属于蒋言的那一条线,已经归于平静。
      按照他的计划,在他离开监视器,进入样本室清点样本数量时,接替他的研究员会发现,蒋言的生命体征瞬间停止,在黄昏宣告死亡。
      计划被不速之客打乱,监控室迎来了菲尼尔。
      按计划再过半小时他就该离开这里,在蒋言死亡时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甚至不用多费心去演戏。
      但现在菲尼尔来了。

      燕悯站起来:“老师。”
      “嗯,别紧张,我来看看。”菲尼尔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他怎么样?”
      “一切安好。”燕悯说,“一直待在灯塔,什么也没干,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唔,好。”菲尼尔拍拍他,坐到椅子上,盯着数据不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小时之后,燕悯隐蔽地看了眼手表:“老师,我……”
      菲尼尔却用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了他:“不急,再陪我待会。”
      怎么可能不急,燕悯竭力克制着心跳,他怀疑菲尼尔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间来到监控室。

      下午三点五十七分,菲尼尔仍旧待在监控室,望着那串代表生命体征的代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还有三分多钟,他的障眼法就要失效了。燕悯皱了皱眉,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下午四点零一分,燕悯的手表发出不明显的振动,这代表着还有十秒,再过十秒,蒋言死亡的消息就将呈现在监视器中。
      其实他没必要担心。燕悯想:蒋言的死亡是他和菲尼尔共同见证的,等菲尼尔赶去岛上,蒋言大概已经被那个未知生物分解干净,死亡时间自然无从得知。

      倒计时归零,菲尼尔的手触上鼠标:“怎么不动了……嗯?”

      电脑页面闪动一瞬。

      燕悯的瞳孔蓦然放大,他看清了屏幕上的数据——

      目标生命体征正常,目前坐标217,87,339。

      那是蒋言真正的坐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人鱼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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