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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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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时枫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凌乱的课本。把教材一本本叠好,抚平书页的翘角,尔后整齐地放进书包里。书包很沉,但她不敢把书本像其他同学一样留在抽屉里过夜,原因之一是阮萌萌某一天早上发现,自己留在桌肚里没吃的三明治盒子上留有老鼠的牙印,而另外的原因……
陆远的身影在班级前面闪过,男生高挑的背影总能让人感到一份安心。他那张总是笑着的面容出现在班级前门,他的食指叩响了教室的前门————“时枫同学,别忘了哦”他朝时枫比了个手势,然后眨了眨眼,退出了班级。阮萌萌以为陆远是在对自己比手势,尖声和她周围的一众女生炫耀,“陆远朝我wink了诶,他好帅啊卧槽”时枫在她身边显得像截木头,她的眸子在陆远出现时闪亮过一瞬,但又暗淡了下去,她长长的眼睫盖住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也遮掩了少女微妙的心绪。好像,阮萌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她的麻烦了,她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没吸气,一颗心又被阮萌萌的一句话吊到了山巅的悬崖之上。“你要去干嘛,跑这么快,我会吃人吗”分明是调侃的语气,阮萌萌的话在时枫看来却宛如一盆冰水狠狠地砸在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生疼。她好容易才压下就要吐出的真相,不太熟练地编造了理由,“店里人比较多,我妈叫我早点回去帮忙”她低了低头,视线在地上虚虚地扫过。“走吧,切,我还以为你摊上什么大事了”阮萌萌一声娇笑,身边她的小姐妹们纷纷附和地一起大笑起来,时枫的表情僵了僵,恍如落水小狗一样不回头地狼狈逃出了教室,身后笑声不断,她的脸红了又红,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来反驳。
风铃在时枫推动店门时摇响,清脆的声音让陆远的视线一下就准确地投在了她身上。时枫有些茫然地看着书吧里的陈设,视线漫无目的地逡巡了一圈后,才捕捉到陆远投来的关切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勉力挤出一点笑容朝他挥了挥手,穿过小圆桌向他走去。落了座,时枫把背上的书包卸到座位旁边,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长气。她的动作没有停,陆远正欲开口询问她要点什么饮品,她已经弯下了腰,从书包里拿出被她仔细叠好的折叠伞,双手递过——“非常感谢你,陆远同学”陆远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收下雨伞,一边把饮料单推向时枫那侧,“喝点什么吗,我请客”时枫的视线扫过不算多的饮品种类,上面一杯柠檬水都要十块钱的高昂价格,让她的手指暗暗攥紧了口袋里捏着的零碎纸钞。面对陆远投来的目光,时枫有些迟疑,她笨拙地躲过他试图对上自己眼神的视线,低了低头,半晌,蚊子般小声地挤出一句,“我……不是很喜欢这些,谢谢你啦”陆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斟酌了下才开口,“男生应该大方点的,我们,不是朋友吗”时枫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好心,犹豫间,还是退了半步,“那……我要……额……椰果奶茶吧”“糖度和冰度呢”陆远出声追问。“热的就好吧……糖度……我不是很懂,十分吧?”陆远抬头,招手唤来服务员,“两杯椰果奶茶,热,十分糖”服务员应下,片刻后便端来了两杯椰果奶茶。“小心,烫”陆远温声提醒。时枫的小脸有些红,嗯了一声,小心地啜饮了一口,甜的发齁。她低下头,把自己的神色完整地埋进自己制造的阴影里。陆远看不清时枫的表情,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女生的长睫毛在微微抖动,掩盖住一身的落寞与悲伤。他无声地叹息,很想伸手揉一揉女生柔软的发顶,但他生生忍住了。“时枫,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像一只可爱的、容易受惊的小白猫”他见女生的发顶抖了抖,一张白皙的小脸带着通红的眼圈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时枫。”时枫艰难开口,“陆远,对不起,我……”陆远的心被女生脆弱的神情狠狠地剜了一下,他起身走到时枫面前,把时枫揽进自己怀里,“时枫”他轻声唤她,“我在”时枫滚热的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男生的校服外套上,天蓝色的条纹很快被加深成了深蓝色,白色的部分则有些发灰。几声抽泣过后,时枫颤抖的身体在陆远怀里安定下来,她仰头看他,长长的睫毛下,还悬着几颗泪珠,眼角红红的,像是没哭够。陆远从校裤的兜里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纸巾,仔细地为时枫拭去泪痕。“陆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人真好”时枫傻傻地问他。陆远带着笑,看向怀里的小泪包,酸酸甜甜的感觉简直要溢出胸膛,“嗯,我知道,但是我想听你对我说”
那天,时枫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回家,在店里被母亲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勒令她脱下书包先到后厨帮忙。时枫机械地应了她一句,对所有钻心刻骨的侮辱轻飘飘地扫开,没事人一样依照母亲的意思到了后厨帮忙。她的书包暗格里藏着陆远借她的老人机,通讯录里只有陆远的电话号码。陆远,他和关于他的一切,在可以预知的未来,会成为她仅有的、需要誓死守卫的秘密。
两周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仿佛那一场大雨只是一首插曲,一个不算美好的意外。时枫的日常依旧平淡,上课,和放学后被母亲抱怨手脚不勤快,比如在她切菜时,让她去收拾碗筷。时枫从刚刚上小学那会儿听到现在,早就习惯了,或者说,失去了反驳的心力。她现在,只想早些读完初中,考到一个好高中,无声消失在所有熟悉的面孔间。也许,除了陆远。
陆远从那个雨天给她一个怀抱之后,便消失了半个月,原因她是知道的,“去外地参加比赛”陆远发消息给她讲。今天,她提着豆浆和油条踏进校门,一条红色的横幅明晃晃地挂在行道中央——“热烈祝贺我校陆远、方正楠同学获得CHSBO决赛省一等奖!”CHSBO,全称全国中学生生物学联赛,中学理科五大联赛之一,若拿到省二等奖以上,可参加强基计划,降分录取C9级别院校,省一等奖可破格降至本一线录取,进入国家集训队则能代表国家出征IBO……不过,陆远和她尚处在初中,也没进入省队,但这烫手的省一也足以让他随意挑选心仪高中了——只要中考过了普通高中录取最低分数线。时枫不是很明白中学的五大联赛,因为日常的学习已经让她十分吃力了。她并不是学不好,而是学习时间极短,只能在母亲就寝后再偷偷摸摸地借着手机的手电筒藏在被子里学习,成绩也从原先的领跑年级前一百,逐渐滑落到不起眼的中流。为了跟上进度,时枫每天晚上都在确认母亲睡下后,悄悄蜷缩进被子里,打开手电筒,看书写笔记。明明早就过了穿短袖的炎热天气,她每天晚上的汗水还是浸透了内衣的前后背。被子里氧气不多,又闷热,她每隔一会儿就要掀开被子透气。可就算这样,她还是逐渐地沦为了给班级平均分拖后腿的那一类人。极差的睡眠时间带来的是上课时的不清醒,为了跟上进度,时枫只能把晚上原本用来睡觉的时间分配给学习。原先就不太充足的睡眠时间,这下更是捉襟见肘,而她实在撑不住趴在课桌上补觉的时候,也从原先老师时常的温声提醒变成了漠许,或许可以称之为常态。所有这些,陆远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她感恩他对自己的好,但,她不值得他的好。她时常感到亏欠,亏欠那些曾经对她表达过善意的林林总总——小学时唯一的闺蜜,初中还没分班时的语文老师,还有,陆远。
她好想长大啊,好想逃离这里,好想离开这些或善良,或阴暗的人们。在杏川五中再光亮的外表下,也会有污水无声横流。象牙塔只是乌托邦式的幻想产物罢了,时枫略显自嘲地一笑。她的心,早就死了,死在了将近一年之前,那个秋风拂过的傍晚。班主任拿着数学试卷朝她的脸当着阮萌萌的面扇了下去,她像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抽去了意识和灵魂,只剩下躯体不甘心地在人间摇晃。她好痛啊,痛到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发出的呻吟,呻吟着,逐渐漠了声息。她拿出插在书包侧面的保温杯,倒了点热水,把小药瓶里的胶囊倒了一小把出来,配着热水艰难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过分亢奋的神经,想起了失控的那个晚上。陆远,请不要对我好,我害怕。时枫闭上眼,眼角边的晶莹泪珠在片刻后,轰然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