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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日之后0——1邪莲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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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后0——1邪莲说
敖丙近日总在做梦。
一开始,是一簇金黄火苗静静燃烧,它卧于黑暗正中,无端让敖丙觉得,像是一条蛇在盘卧。没多久,火蛇消去,更多是一条落满星辰的河,水粼粼、亮晶晶的河面上璀璨万千,它们皆簇拥着一朵火烧的莲,火如流光,似明珠坠火。再后来,流火满天,因飞起来速度过快,一次次勾破天幕时景象太过壮观,飒如流星般震撼,而明焰如花,无声无息坐落于世界正中间,天地也跟着一齐静默。
“敖丙?”
“敖丙?”
“敖丙!”
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唤回敖丙心神。他缓缓睁眼,淡蓝色眼瞳失神初醒而没有着落点时,显得颇有几分茫茫然之意。
敖丙趴在桌上,入目的是导师皱着眉的脸,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才猛然惊醒似的,突地坐起身,反倒吓了导师一跳。
“敖、敖敖丙!”
他的导师姓申,于学术上非常勤奋,据说曾因此而有机会拜入过某位德高望重大佬门下。只是后来不知何故,他竟和大佬解除师生关系,转而自行钻研,还从此落下说话口吃的毛病。
敖丙成为他门下弟子时,申导师学术一道上正颇有起色。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又正值春风得意,心里不再郁结难消,申老板口吃的毛病已经好了不少。
平常说话缓慢些,简短些,总能为之遮掩一二,还显得其有几分高人风范。
这会儿乍然被敖丙的动作惊到,显然无意中紧张,第一反应不免结巴。
“老、老师。”
按照部分雇佣关系淫浸学术界已久的风俗,敖丙在导师手下读博,是得叫他老板的。但申公豹——也就是他导师,显然懒得跟弟子弄外面那些弯弯绕绕的脑筋,一向不喜门下弟子称呼其为老板,让敖丙该叫他什么就叫什么。
敖丙自然莫不听从。
不过读博的哪有精神压力不大的,他有时匿名于公共频道乱逛,总能遇见那些称呼自家导师为老板之人。看他们说多了,敖丙有时也会险些顺嘴。
听到他也结巴了一下,申公豹抿紧嘴,看透弟子心虚,便以为弟子知错。碍于公开课上的学生们,他决定给弟子留面子,没说敖丙来给他当助教结果睡着的事,只淡淡看他一眼,回到台上继续讲课。
教室里一派安静,大多用满含敬畏的眼神偷偷凝视独自坐在第一排,也独自睡在第一排的申导师弟子敖丙。
他们暗自腹诽。
敖丙感受着偌大教室里四面八方传来的眼神,不用多问,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的导师长得瘦长,像是一柄锋利内敛的剑,又像是一根看着柔韧实则破空声巨大的软鞭。经常光是一个站得笔直的背影,便能吓破不少学生好胆,常常被冠以“成年人的教导主任”之名恐惧。
更别提他的正面,五官不做表情时显得极威严性冷,眼睛生得虽大,但眉头却锋,仿佛极为古板严苛,不好相处。
但敖丙拜入他门下多时,经过一段不短时间相处,早已知道他的导师内心并无表面那般冷冽,也并非常人主观臆断、附会猜测之十分严厉。
缓过一会儿,敖丙由正襟危坐渐渐变成坐得闲适,他肩膀不再紧绷,松散下来,思维漫无边际地发散,想到最近梦中那些奇怪景象。
是有些频繁了,敖丙心想,怎么这梦做得如此反反复复,真是奇怪。
他不知这是为什么,也曾试图解梦,想要知道自己这般做梦的原因。可二十一世纪没有神算子,只有科学和封建迷信,解不了他的梦。
敖丙无法,便日复一日做着相同而连贯的梦。
仿佛……
随着他一日日生活,梦中奇景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接轨。
敖丙不由发起呆。
他天生蓝发,自幼时开始便好蓄发、养发,年少上学时没少因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被学校怀疑挑剔。后来考上大学,终于解放,满园的五颜六色,潮流服饰,竟显得他的蓝发蓝瞳也不过如此。
等正式步入成人世界,变成博士在读。还有人说他的高马尾显得人文淑静秀,配上他常穿的衬衫长裤,颇有古时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才特有的高贵淡然,听得敖丙啼笑皆非。
这人世两面,到底太极端了些。少时被疑少年叛逆,离经叛道,有时备受关怀,有时备受挑剔,成了人曾被反复说的点,却成了所谓气质高贵,感慨更衬其温雅秀美。
真是没有劲的世界,那些人和误解老师的人没两样。
好不容易下了课,敖丙收拾东西起身上前,在学生们一溜烟飞走中逆流寻到申公豹身边。他想帮导师提着东西,申公豹避了一下没让,反而从弟子手中接过他的帆布袋,一齐抓在手中,相当自然而然。
周边学生太多,他们都没说什么,在旁人眼中一路无言地和学生们渐行渐远。
直到四下鲜少人处,申公豹才说。
“你,课题研究得怎么样?有问题,问老师,不要总是睡得太晚。”
“嗯……跟那个无关啦。”敖丙和申公豹关系近,正因为如此,他不想骗老师,说不出模棱两可的话搪塞。他眉头有一瞬间向下,笑得难得有几分愁绪和难为情,很快在老师注意到之前变得如常,笑容也温雅明媚许多:“不过我会的,老师。”
良久,申公豹默默道:“嗯。那,那就好。”
大学城春樱两道,花瓣漫天。敖丙和老师走在人行道上,不知不觉就想起梦里霎如流火的红莲。
它一出现,好像天地都要为之喝彩,甘愿为之作背景板。
敖丙不知为何轻轻叹口气。
他用轻快的声音和老师谈谈之后的安排。
“对了,老师,过段时间我打算去三太子发源地看看他的神像。老师要一起去吗?”
“不了,老师有,新课题要忙。你去那里,多多,小心,注意安全。”
“好,老师,我知道了。在我离开之后,老师你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好,好。”
和他光华熠熠的外表不同的是,敖丙曾就读于历史文化专业,只因他不知何时起痴迷于一个历史传说人物,陈塘关三太子李哪吒。
他的课题总是与此神相关,仿佛孜孜不倦地探寻一尊神。时间久了,敖丙经常会去到那个三太子最巨大的神像下,仰头看神的神位,也仰头看神的本真。
李哪吒的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李哪吒此人真正的形象与性情是否掺了虚假谣传?李哪吒,既是神,又何非人?既是人,又何非神?
他“大逆不道”地思考着这些问题,用冷静而冷漠的眼光审视这个名为李哪吒的三太子,同时审视自己研究他时写下的一篇又一篇课题。
敖丙知道,没有谁的研究真正能千古不变,永垂不朽。就像人在选择、定下课题时,做不到一击即中,直击核心。
总要经历过百遍、千遍、万遍的推翻与重建,不停地重复累高塔的过程。
他既是好奇,又是疗愈。既是疗愈,又是好奇。
李哪吒。
四月人间芳菲尽,正值春末倒春寒。就在那三太子发源地著名的陈列馆,馆中心是一尊巨大的神像,陈列馆的所有建筑都围绕着它而建。敖丙走在神像下,隔着红色阻隔带站在它的脚下,心中念着他的名字,又一次感受到自己对于他的渺小。
不管李哪吒故事是真是假,李哪吒此人此身究竟如何,他们始终隔着千年时光,无法跨越的洪流。
人于神来说,是渺小。那么神于人来说,便如这巨大的神像,是怎么仰头看都看不穿的秘密存在。
思及此,敖丙仰头看神像的眼一顿。他缓慢低头,垂首看神像座上雕刻得根骨分明的石头脚趾,说不清的感情在皮肉下,血脉里洇洇流动。
是了,我于你,是一个渺小的存在。
李哪吒。
三太子。
我们此生此世,终不可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