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夏》开开open

11、多年后相遇（一）

　　“哦，你又来了。”卷毛男孩顶着黑眼圈开门了。
　　“对啊我又来了，听说你爸妈又出远门了，你不好意思去我家，我就可怜可怜你，又过来给你做顿饭咯。”沈春和脱鞋，刻意重复对方话里让她很不爽的“又”字。
　　“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喜欢人多。”
　　“看你的黑眼圈，昨晚又玩到几点了。”
　　高宜猛地揉了揉头发，睡眼朦胧：“什么玩到几点，这个世界无聊透顶。”
　　“你不要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世界无聊好吗！你一点都不热爱生活。”
　　“要怎么热爱这个世界呢，我的心已经冷了。”
　　又不为赋新词在这强说愁什么呢？中二少年的人生观真是不可理喻。
　　“光会说我，你看你自己的黑眼圈。”
　　高宜突然反击，沈春和闻言摸脸：“我昨晚明明很早睡的……”不过一整晚都在做梦。
　　“这世界是个迷宫，羁绊越多，就会越陷越深。越是深入，就越想逃出；越是想忘掉，就越逃不掉。”高宜慢慢凑近沈春和，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的羁绊太多了吗？”
　　沈春和被惊得心里一颤，说不出话。
　　三秒后，她的手刀重重打在高宜头上。
　　“呜啊！你干什么，真粗鲁！”
　　沈春和冷冷地说：“哪来的傻瓜理论，你羁绊才多呢。”
　　“果然三年一代沟，无法沟通。”高宜一脸不屑，“诶你跟我上楼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沈春和说不清高宜家的装修是什么风格。
　　总体上应该是欧式，从客厅、主卧房和旋转楼梯来看，客厅有浅色的巴洛克式沙发，卧室放着欧式古典四柱床，楼梯把手雕刻着百合花花纹，一二楼落地窗前深色的窗帘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上方重叠的窗幔还挂着流苏，沈春和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巴洛克式什么是维多利亚时代就是在高宜家。
　　问题在于，有时他爹会看上各种与这个风格不太搭的家具或装饰品，比如二楼客厅里的紫檀木沙发，阳台上的泰国象型橡木小凳，还有餐桌花瓶旁边的微雕桃核……风格整一个就不能说是很混乱，那是相当混乱。
　　总的来说，这个房子还是很令人惊羡的，不和谐但昂贵——除了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地方，高宜的房间。

　　“这门上贴得……哎呦，啧，白瞎了这上好的实木白漆门……”沈春和每次到高宜房间都会忍不住叹息。
　　“你在那嘀咕什么呢，你过来看。”
　　高宜的房间也挂满了各种电影海报和动漫周边，跟原来淡雅的米黄色墙纸和花纹繁复的茶色家具完全不匹配。
　　“哇！这是什么。”沈春和看到桌上的东西双眼放光。
　　高宜要给她看的东西是一艘漂亮的军舰模型，模型舰上各部分细节都清晰可见，白色的舰身写了型号，侧面还有一个红色的“7”，看起来很有精神。
　　“这玩意儿好像是什么纪念款，叫‘镇远号’，我爹在不知道哪里看上的，然后买回来了。”
　　“这么现代的模型居然起名镇远号？也许是一种寄托吧。”
　　“什么寄托？”
　　“就让你多读点书……不过这上面印着数字7，我还以为会叫什么‘朝阳七号’或者‘白鲨XY-7’之类的。”
　　“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太有年代感，所以我已经给它改名叫‘至尊SEVEN’了。”
　　她有时候觉得高宜的审美跟他爹其实一脉相承。
　　“这名字跟手机新品上市一样，‘高雅洁白，超薄流畅；巅峰之美，至尊之享’。”
　　“你就只会说段子。”
　　“……这玩意儿得多少钱啊。”沈春和不是什么模型迷，她就是单纯喜欢看起来不便宜的玩意儿。
　　“庸俗！提什么钱，你怎么这么庸俗。”
　　“那你送我好吧。”
　　“你的话一口价五百。”
　　“庸俗！你怎么这么庸俗！”
　　“好了看够了就去做饭。”
　　沈春和一脸鄙视：“你这个封建大地主，一天到晚想着剥削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哦。”冷漠的回答。
　　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 * *
　　周末夏淳又把沈春和约出来，这次是因为班长要找几个同学帮忙买些班里需要用的东西。
　　前一晚。
　　——吐司长就不能自己去吗？
　　——他没空啦，不过我还叫了那个谁谁和那个谁，就一起去玩咯，你不想出门吗？
　　“那倒不是，我也不至于一点小事就推脱，”沈春和连忙说，“好吧，反正我明天挺有空的……好，明天见。”
　　挂掉电话，她松一口气。

　　现在。
　　沈春和在文具店里，身边穿黑衣服的男生一直翻货架上花里胡哨的中性笔——是程约。
　　不对啊程先生，你走错剧组了吧！
　　五分钟前，班级里的四个人集合好了，突然一个同学建议分头行动，说是这样比较快完工，于是为了更快完成任务，他们决定兵分四路。
　　所以四个人一起出来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
　　沈春和郁闷地走在路上，想着该到哪里买浆糊剪刀毛笔和墨水……班里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算了别管这个，反正程约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好巧啊，狐狸同学。”
　　沈春和回头看见程约瞬间花容失色：“你你你怎么在这？”这都结巴了。
　　“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我在这逛要先跟你打声招呼得你同意？”
　　沈春和沉默。
　　“哎我叫你狐狸同学你听见就不能醒目一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沈春和。”好别扭啊，在别人面前做自我介绍或者仅仅是说出自己的名字，都好别扭。
　　“不错啊名字。”程约点头。
　　一方报完名字另一方总要夸一下“好名字啊”是什么传统吗。
　　“春风一样温和，对吧。”
　　搁这扩句呢。沈春和心里吐槽旁边眯着眼露出满意神情的人。该说不说，其实有人说过她名字土的。
　　“你眯眼笑总觉得怪怪的。”
　　“眯眼惹你了？”
　　“你单眼皮，一眯眼就没有了。”
　　“……谢谢你的坦诚和建议。”
　　走了一会儿，程约开口问：“所以你出来，干嘛？”
　　沈春和老实回答：“跟同学来买东西，然后……”
　　“迷路了。”
　　“你才迷路了，我像是路痴吗，我三岁就独自出门到广场看烟花了好不好！”
　　“哦——厉害厉害，失敬失敬。”
　　这算嘲讽吗？沈春和不理他，气鼓鼓地向前走。
　　路边的广告牌上是明星的特写照，光在深邃的眉眼投影出一个三角。
　　她想起夏淳的眼睛。好看的双眼皮，眼神明亮又清澈。

　　* * *
　　沈春和以为程约只是来打个招呼的，没想到他厚着脸皮跟着她一路买完了东西又回到集合地点。大家建议一起去冷饮店坐坐，她眼看着他也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随后厚颜无耻地混进来。
　　“你真是够了，你该走了吧！不然我多不好意思啊！”沈春和用手肘戳程约的腰，小声说。
　　“急什么，我爱交新朋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三位同学。
　　点饮料的时候夏淳凑到沈春和旁边悄悄说：“这不是上次国学廊找同学的同学吗？你跟他成朋友啦？”
　　“……怎么说呢，他挺自来熟的。”
　　“嗯……这人我怎么看着眼熟呢？”夏淳仔细看着刚拿到饮料的高个子男生。
　　沈春和满头问号：“你不会每次交新朋友都这么说吧。”
　　“没有没有，不是，我好像真的见过。”
　　“毕竟一个学校的，见过不出奇吧。”
　　“也对。”
　　沈春和转过身看向玻璃门，在那上面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他们自己。玻璃上映出夏淳的侧脸，她看了好一会儿。
　　总是不自觉地在窗玻璃、镜子上找夏淳的模样，然后不自主地想到许闲情。
　　她最近老是想到许闲情。

　　夏淳和沈春和的家相去甚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冷饮店分别后，沈春和打算一个人搭公交车回家。
　　“诶？你不跟程约一起走吗？”夏淳问她。
　　就刚才等饮料的功夫，夏淳热情地跟程约攀谈，知道了他跟沈春和家在同一个方向。
　　就这样，沈春和只好跟还不太熟的程约同行。
　　一起走了几分钟，沈春和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程约倒是很实在地要送她到家。
　　他们经过学校，又经过江边。江上架着夜里闪霓虹灯的大桥，江岸边有一片倾斜的草地，从大路上可以走下去。沈春和每天放学经过这里都会想，这个地方多适合跟朋友坐下来聊聊天，看太阳从江的那边落下。
　　“诶，你以前认识夏淳吗？”沈春和问程约。
　　“怎么了？”
　　“没什么。”
　　沈春和不说话了，程约也沉默，他把双手交叠在后脑勺，抬头望天。
　　从前这一段沿江的路，有人跟在他身后，陪了他多少年。
　　已经可以看到高宜家的小别墅了，沈春和便说，我家就在前面了。
　　在她身后与她相隔两三米的程约点头，说嗯，那我也回家了。
　　这时，小别墅里走出来一个穿睡衣的男孩——正是出来扔垃圾的高宜。他往沈春和这边瞟了一眼，突然愣住，下一秒眼睛一亮，拽着垃圾袋疯狂地往这边跑来。
　　这不对啊，怎么这么热情？这又不是皇帝出巡又不是贵妃进宫，哪儿这么大反应？
　　只见高宜跑过来之后并没有搭理沈春和，而是越过她，直跑到后面拉住程约，而后停下，喘着气抬头看他，一脸难以置信。
　　最后他夸张地笑着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