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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寻常的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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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生活》录制结束后,沈珌到机场接她,倚在车边喜滋滋的道:“周老师,我发现一家鸡汤馆子,味道特别正,去尝尝?”
周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头发看。
沈珌把她塞进副驾,系好安全带,神色有些不自在:“黑头发也挺好看,是吧?”
周仪偏头打量他。黄毛变成黑发,衬得唇红齿白,身上那件浅蓝色毛衣外套更添了几分清爽。此刻的他,倒像志怪小说里被女妖精拐跑的书生,乖顺里透着点懵懂。
和沈珌相处是件轻松的事。到底是“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都爱吃,也爱一起钻巷子找小店。周仪胃口不大,沈珌从不扫兴,吃不完便自然接手打包,是个分外合拍的饭搭子。
他突然凑近,眼睛睁得圆圆的:“周老师,你再这么看我……我们可就不去吃饭了。”
周仪脸一红,轻声说:“你穿蓝色……很好看。”
沈珌的耳朵唰地就红了。
小朋友真好逗。
沈珌开车,车里放着摇滚乐,周仪窝在副驾打盹,半梦半醒地蜷了蜷身子。她朝沈珌瞥去一眼——他正跟着节奏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况上。
周仪不死心地动了动,甚至故意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可身边的男人仍旧毫无察觉。
又一个红灯亮起时,周仪转过头,静静看着他:“沈珌,我困了。”
沈珌不明所以:“睡呀!”
“冷、吵。”
沈珌关了音乐,调高暖风:“可以了?”
周仪却把音量稍稍加起来一点,不至于吵,却能听见,接着她从后座捞过他随手丢在那儿的外套,拢在自己身上,才望向沈珌:“是这样。”
沈珌瞥了瞥嘴:“知道啦知道啦,女人真麻烦!”
是个苍蝇饭馆,藏在市实验小学对面的窄巷里,木门上挂着三个朴拙的毛笔字:鸡汤饭。店面不大,他们到时已近晚上九点,外头支的小桌已经收起,屋里有四张方桌,只角落一对年轻情侣还在低声说笑。
系着围裙的老太太正低头专注地包馄饨。沈珌点了一份松茸鸡汤泡饭、一份甜水面,转头见周仪一直望着奶奶手上的动作,又添了一份馄饨。
老太太朝后厨轻唤一声,不一会儿,老爷爷就把吃食全端了上来。
鸡汤表面浮着金黄的油花,松茸像一条条小鱼游在其中,周仪拍了照,分享到社交媒体,既是完成营业任务,又暗搓搓向林家人表明沈珌仍是她的靠山,她摘下口罩,盛了一小碗鸡汤饭加几个馄饨,满足地吸了口气。
沈珌看着她傻笑:“周仪你可真聪明,要不是你给我支招,我肯定还被三外公关在家里!”
周仪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她低着头,瑟缩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你胡说什么,我可没给你支过招,只不过叫你别顶嘴,这话要是别人听见,我……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珌坐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确实没说什么,……哎呀,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妈说了,她不反对咱俩的事!”
他忽然扬起嘴角,眼睛亮亮地凑近,戳了戳周仪白嫩的脸颊:“女朋友?”
周仪看着一脸傻气的沈珌,轻轻推了推他:“坐过去,吃饭呢,男朋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周仪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一小碗,擦擦嘴等沈珌收拾剩下的。虽然周仪总是用精神小伙形容他,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吃饭很斯文,举手投足都是家境浸润出的教养,连喝汤的动作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周仪曾很认真地学过一阵子仪态,却始终不及他这般自然。
她望向柜台,没有客人,老爷爷坐在老奶奶身边,一起包着馄饨。两人没什么对话,却自成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昏黄的灯光下,老爷爷偶尔抬头看看老伴,一家小店,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饭,平静而温暖。周仪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沈珌抬头时,正看见少女扎着低马尾,笑容恬静,目光里带着一丝羡慕,像只吃不到胡萝卜的小兔子。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对平凡的老夫妻做着琐碎的事。想起周仪的身世,他心里像被针扎过似的,细细密密地疼。
沈珌轻轻握住她的手。周仪不解,他郑重地说:“周老师,我想好了,等我们结婚,你就不用再出去拍戏了,省得那些讨厌的人总说你的不是。你就跟我妈一样,在家插插花、喝喝茶。等我们老了,也开一家这样的小店。”
周仪脸红红的,小声问:“老爷爷会做鸡汤饭,你能做什么呀?”
沈珌似乎已沉浸在那温馨的想象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周仪手背上画圈,笑得天真:“你做饭,我在旁边看着你,给你加油打气。”
周仪眉眼弯弯:“听起来真不错。”
不错个大头鬼!也只有沈珌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会觉得不错。她的确羡慕这种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的平凡日子,可羡慕不代表就一定要拥有。周仪太清楚一盆盆油腻的洗碗水有多冰冷刺骨。她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被谁决定人生,不是为了嫁给谁然后洗手作羹汤。
她把自己养得这样好,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站在顶峰,谁也别想对她指手画脚。
吃过饭,仍旧是沈珌开车周仪打盹,再睁眼时,身上盖着沈珌的外套,车里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见他的轮廓。她望向窗外——是何宅的车库。周仪声音娇娇怯怯:“沈珌,你干嘛?我要回家。”
那团黑影靠过来,手轻抚她的脸颊,嗓音低哑:“周老师,明天有安排吗?”
周仪垂着眼不说话。
“那我就当你没事了。这不也是你家吗?妈给你留的院子总也不见你住,今晚你带我参观参观。”沈珌无赖道。
沈珌又凑近了些,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脸。他的唇轻轻贴在她颊边,低声道:“女朋友,我晚上没吃饱。”
周仪手指微颤,攥紧了他的衣角。沈珌像是得了默许,低头吻了上来。她的唇柔软得像小时候尝过的棉花糖,温软甜润,让人舍不得移开。
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炸亮——
两人瞬间僵住。周仪猛地推开沈珌,这才发现停在对面那辆车竟亮起了远光灯。
沈珌低低骂了一声。车灯晃得人视线模糊,一道身影已朝他们走来。
周仪心中忽然一紧——何家平日除了何钰、沈珌、张妈和司机,几乎没什么人长住。何阿姨作息规律,家里人也大多跟着早睡。这深更半夜的……
难不成是张妈梦游到车库来了?“车库里怎么会有人?”她压低声音问。
沈珌脸色一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哥。”
话音未落,那人已敲响了驾驶座的车窗。沈珌老老实实推门下车。周仪迅速理了理微乱的头发,抹去唇角晕开的口红,也跟着站到一旁,悄悄望向正在训人的沈璲。
何钰口中那个“孝顺至极”、离婚时跟了前夫的大儿子沈璲,除了过年,极少回国。往常都是何钰带着沈珌飞去英国看他。
这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仪眯了眯眼。最近的事太高调了?随即她又想,这位沈大公子不过就是比沈珌大三岁的翻版,不值得她过多在意。
沈珌朝她招了招手。周仪走上前,听见他说:“哥,这就是我总跟你提的周仪,现在是我女朋友。”又侧身轻声对周仪道:“叫大哥。”
周仪乖巧地唤了一声。沈璲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她悄悄打量着沈璲。他眉目英朗,虽是兄弟,气质却与沈珌全然不同。沈珌像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透着纯然天真的光泽;沈璲却隐隐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仿佛那双眼睛能洞穿所有伪装,照见底色。周仪心里微微一怔——传闻中那位醉心山水、流连美色的沈大少爷,不该是这样的。看来,她对何家的了解还是太浅薄。
“周小姐?”
周仪倏然回神,这才发现沈珌不知何时已不在一旁。偌大的车库弥漫着些许潮湿的凉意,让人不太舒服。她稳了稳心神,笑道:“沈先生,怎么了?”
“我送你回家,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沈璲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极其好看,周仪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是能把沈璲签到自己工作室,肯定片约不断,公司上市都不是梦。
“大半夜让女孩子自己回家,不是我们家的作风。”
周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像在讽刺她没教养、半夜和男人拉扯。
这个夜晚其实处处透着不寻常。
相识十年,周仪头一回见到沈珌顶着一头纯粹的黑发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辆惯常张扬的红色跑车,也换成了线条沉稳的黑色奥迪。她并非没有觉察到这些变化,只是过去二十多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捉鱼打谷、泥里来土里去的重复劳作,让她的感知变得有些钝了,只以为何三叔一顿教育的成果。
她在何钰面前一向是温顺乖巧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想到——与沈璲的第一次见面,竟落得个这般轻浮的印象。
周仪在心里把账记到了沈珌头上。哪有人和女朋友过夜,偏要回母亲家?更何况哥哥还在。这不纯纯缺心眼嘛!
在沈珌身边她能安心阖眼,但在沈璲的车上,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脊背笔直,如临战场。
“周小姐住哪里?”
她报了工作室的地址——那是何钰托何三叔为她找的地方。
“地段不错。”沈璲淡淡评价。
周仪默默打开手机导航。他颔首,放了首舒缓的钢琴曲,车子平稳驶入夜色。
片刻安静后,沈璲再度开口:“听阿珌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是,读书时一个学校的。”
“周小姐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曾是花研日化的董事长陈立诚。母亲……”她声音低了些,“失踪很多年了。”
“哦?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歉意,“不知是在哪里失踪的?或许我能帮上忙。”
周仪轻轻蹙眉——她可没听出半点“抱歉”的意思。毕竟智商超过五十的人,都不会这样追问下去。
“已经七年了,家里早就不抱希望了。”她抬起眼,语气中满是好奇:“听沈珌说,大哥常驻英国?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
总不能一直被他审问。
“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仪眨了眨眼,扮出几分天真:“是什么事呀?”
她当然不笨——十六岁考上清北的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轻视?或许在这位大少爷眼里,她不过是个攀附沈珌、心机用尽的三流艺人,甚至更糟——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他这样想也不奇怪,可周仪心里仍堵着一口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沈璲不过是投胎投得好罢了。若换作是他站在她的位置,必定比她做得更周全。
本以为沈璲会冷淡回一句“与你无关”,没想到他却唇角微勾,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事办起来需要些时间。再等两个月吧,到时……我一定原原本本告诉周小姐。”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可在这封闭的车厢里,周仪只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得人脊背发凉。
“那就祝沈先生一切顺利。”
“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