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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噩梦惊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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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杞还待挣扎,却被那人一掌劈晕,顿时两眼一黑,意识全无。
时旭东一路拖着他回了家,关进马厩里,扒去官服,用布塞了嘴,等着明日再审。
时旭东稍稍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才推开卧房的门走进去。
沈青折还昏迷着。
剜掉箭头,他就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一个元宵节,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若不是沈青折穿得厚,箭头恐怕要贯穿过去,如今只是浅浅没入半个箭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全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里迅速消减下去,轻得吓人。时旭东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抱着他滚烫的身子,都觉得没点实感。
他摸了摸沈青折的头发,低头亲了口他的额头,小心翼翼。
额头温度未减,还没有退烧。
沈青折的眼睫微微颤动,干涩的嘴唇微张,发出了一点极虚弱的声音:
“时旭东……”
这样模糊的一声,却叫时旭东身子震了震。
时旭东不敢置信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张嘴,声音低不可闻:“别怕。青折……”
“时旭东……”沈青折断断续续地咳嗽,努力想要睁开眼,挣扎着,终于在朦胧视野里确定了眼前人。
是时旭东。
还好。还好。
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人,努力撑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时旭东看着他,似乎回不过神。
而后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沙哑颤抖:“我好久没有……做这么好的梦了。”
沈青折怔愣,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别哭啊……不是梦。”
时旭东把脸埋进他的手掌,湿润的触感,眼泪嵌进他的掌纹里。
沈青折又说:“我没事,咳——”
喉咙间的痒意压抑不住,他把咳嗽都压进了枕头里,怕他担心。
还是那个枕头,外套换了新的,里面还是时旭东的旧衣服。
只是突如其来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连带着拉扯到了后腰伤处,肩膀胸膛颤动着。
他被时旭东捞起来了一点,抱在怀里。
屋里很暖和,似乎是烧足了碳。沈青折坐在他腿上,又是一阵咳嗽。
时旭东帮他慢慢顺着背,亲着他的头发。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沈青折偎在他怀里,伸手摸他脸上的胡茬:“流浪汉一样……流浪狗。”
流浪狗一顿,“嗯”了一声。
沈青折为自己这个比喻笑了起来,又摸了摸时小狗的下巴,刚冒出来一层的胡茬硬硬的,扎手,但是:“手感好好。”
时旭东又要凑过来亲他。
沈青折避开了一点,没让他亲:“我昏了多久?”
时旭东顿了顿,才说:“现在是初五。”
其实已经是十五了,元宵节。
“竟然五天了……颜真卿……咳咳,咳咳咳!”
时旭东抚着他的背:“还没有启程。”
沈青折略微安心,事情大约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扫视了一遍屋内,只有矮榻凭几,墙上有字画被揭走后留下的黄痕,显得格外空荡。
这是他们买下来的那间二进宅院,还没来得及添设家具。
像是流浪狗把他叼回刚搭好的窝棚里。
这样家徒四壁的装修风格中,铜制的暖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点烟气都不见。
“那暖炉是我们的吗?”
“不是,赐的。”
不知为何,时旭东显得格外惜字如金起来。
“碳也是德宗给的吧……咳咳……”
时旭东把他往怀里又拢了拢,听他慢慢地说话:
“家里好空,要挂一点字画,挂翠环画的就行,她一开始画的王八好可爱。还有,换个新帷帐,这个颜色好旧,开春了买几盆花回来……”
他拧时旭东的狗耳朵:“在听吗?”
时旭东一直盯着他:“为什么……不问谁做的。”
“要么是卢杞,”沈青折很慢地说着,“要么是叛乱藩镇那边……德宗赐了挺多东西吧?”
“嗯。”
沈青折又是一阵咳嗽,整个人几乎蜷了起来,叫时旭东的心也跟着紧缩。
他过了好一阵才平复:“那就是他,或者说,现在明面上大家都认是卢杞,消灭政敌……咳咳,牵扯到了我。”
实际上如何,则是两说了。
“明面上,”时旭东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所以不是他?”
“我觉得不是……”沈青折挨着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虽然杨炎死了,他就能上位……咳……”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便夹着止不住的咳。沈青折显得有些精力不济,似乎随时要睡过去。
时旭东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别想这些了。”
听着时旭东的心跳,沈青折这次睡得很安心。合上眼,很快沉到安稳的梦里去。
时旭东捋着他的背,抱着他这样坐了很久,直到碳火快要燃尽,床外透进来的光线渐暗。
他搂紧了沈青折,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别怕。”
他把沈青折塞进被子里,给暖炉里重新加上碳,而后守在床边,又是静静守了一夜。
——
在屋子里坐久了没有察觉,出来吸入凌冽清冷的冬日空气,才发现屋子里充盈着药味儿。
他自己身上也被浸染了药味。
时旭东去了院子的马厩里,卢杞还在里面绑着,已经醒了,呜呜呜叫着。他脱下官袍,一点气势都没有,五短身材,面目青黑,冻得鼻涕眼泪都挂着。
随着时旭东的靠近,卢杞往马厩更里缩了缩,旁边的枣花马喷了个响鼻,又叫他吓得浑身哆嗦。
嘴里的布被扯开,他立刻涕泗横流地求饶:“这位郎君,某真不知何处得罪——”
他一时噤声。
因为时旭东退了几步,没什么表情地弯弓,搭上了一支箭。
卢杞被箭指着,这样近的距离,就算对方准头不好,也能一箭穿心了。
“簌”的一声,箭打穿了马厩的木质柱子,卢杞手上的绳子松开,落到地上。
“滚。”
卢杞却已经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下身一片湿意,他看了看面前阴着脸的人,两眼一翻,在尿骚味里晕了过去。
——
不是卢杞……会是谁呢?沈青折猜测是藩镇……藩镇,李希烈?
时旭东给沈青折擦了遍身子,拧干布巾挂在架上,一边思索着。
“好冷。”沈青折在被子里发着抖,“是不是成都太暖和了,冬天没有长安这样冷……咳咳……”
时旭东火气壮,只穿着外衫也没觉得冷。他钻进被子里抱紧了瑟瑟发抖的猫,贴着他的脸:“这样呢?”
沈青折的脸近在咫尺,眼眸像是有粼粼的波光,纤长眼睫几乎能触到他的脸。
他呼吸间也带着暖香:“……好一点了。”
“猫猫,”时旭东说,“成都暖和,等你伤好点了,我们就回成都好不好?”
“我都不是节度使了,回去做什么。不要,咳……我要留在长安当宰相。”
官迷猫猫的猫设不倒,时旭东只好说:“那我去厢房盘个炕,以后搬到厢房睡。”
“你还会盘炕?”
“我还会阉猪。”
沈青折笑了一声:“时都头原来是引进的技术型人才……咳咳,失敬失敬。”
“你不该叫我时都头了,”时旭东却说,“你不当节度使了,我也不会是西川的都头。我只忠于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哪怕是给你当长工。”
“那该叫你什么,时长工?”
“……老公。”
沈青折想踹他,但是被子里施展不开,倒扯得伤口疼,时旭东赶紧按住了他:“叫什么都行,都行。猫猫,祖宗……你就叫我狗吧。”
如果说一个称呼是一条线,沈青折和他之间连接的线有很多很多,可是都不是专属的。
他叫他“时都头”,别人都叫过,沈青折手下的都头也有许多个,并不稀奇;沈青折还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时——旭——东”,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像是一种宣告和所有权的宣誓,是猫猫那种别扭性子表达占有欲的方式;“小时同学”?很可爱,可是上学时候也会有老师叫;沈青折还喊过几次“老公”,后来不怎么叫了,时旭东背地里酸溜溜地想,说不定也叫过别人老公。
毕竟……猫虽然别扭,但只要爱上一个人,就会百分之百全心全意,仿佛有无底线的包容和温柔,只是叫声老公而已……
时旭东光靠想象就要把自己醋死。
但沈青折叫他狗狗,时小狗。
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称呼,没有人这样叫过他,沈青折也没有别的小狗。
那他对沈青折呢?“猫猫”算吗?
他小心问:“有没有别人叫过你猫猫?”
猫猫狗狗天生一对。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沈青折打破他的幻想:“我妈叫我猫猫。”
时旭东:“……”
那可是岳母,不敢……
他开始努力想。
叫“老婆”吗?可是市花老婆上辈子就声名在外了。“青折”,“沈节度”,“沈郎”……这些称呼都太多人叫。
沈青折挨着他,也不知道时小狗自己在琢磨些什么,快要睡过去。
时旭东却攥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起称呼问题。
“怎么叫都可以啊……咳咳,”沈青折无所谓道,“老公。行吗?”
“不行,”时旭东很执着,“要独一无二,而且要能配对。”
沈青折看着他:“我有一个方法……咳咳,我叫你狗,你叫我主人。独一无二,咳……还配对。”
时旭东:“……”
“别琢磨了,干点正事吧你,”沈青折无奈道,“比如替我跑一趟颜真卿的府邸……”
“我觉得可以,”时旭东说,“我们试运行一段时间。”
沈青折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