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如雾如尘》暮云长歌

16、如歌的行板

　　那天下午，沐柔像往常一样去养老院处理事务。她刚走进大厅，就听到一阵笑声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她意外地看到了赵立琛的身影。他正蹲在一个老太太的脚边，耐心地陪她聊天。老太太满头银发，眼神有些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过往的片段，时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时而喊他“儿子”。

　　立琛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特别耐烦地回应着老太太的每一句话。老太太说：“儿子，你记得吗？那年你爸带你去河边钓鱼，你钓到了一条大鱼，高兴得直跳。”

　　立琛笑着点头，语气温柔：“记得呢，妈。那条鱼可大了，咱们晚上还炖了鱼汤，您说特别鲜。”

　　老太太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突然皱起眉头：“不对不对，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去当兵了，还没回来呢。”

　　立琛依旧笑着，语气平和：“妈，我就是您儿子啊。我当兵回来了，现在陪您呢。”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又笑了：“对对对，你是我儿子。你回来了，真好。”

　　一旁的护士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但立琛却丝毫不介意，依旧耐心地陪着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一会儿叫他“儿子”，一会儿又让他帮忙拿水、拿毯子，立琛都一一照办，乐此不疲。

　　沐柔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走过去，轻声打了个招呼：“立琛，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立琛抬起头，看到是沐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沐柔，你怎么来了？”

　　沐柔笑了笑，指了指手里的文件：“我来处理一些养老院的事务。这位是……”

　　立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语气平静：“这位是李阿姨，是我战友的母亲。她患有阿茨海默尔综合征，记忆力不太好，但人特别善良。”

　　沐柔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正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沐柔轻声问道：“你经常来看她吗？”

　　立琛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嗯，每周都会来几次。她儿子是我的战友，当年在战场上，他为了救我，牺牲了。他临走前，最后一眼看向我，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替他照顾好他母亲。所以，我回来了。”

　　沐柔听得心里一震，没想到立琛和这位老太太之间，竟然有着这样一段沉重的过往。她忍不住问道：“你……就这样照顾了她十年？”

　　立琛笑了笑，语气轻松：“是啊，十年了。刚开始她还能记得我，后来病情加重，就渐渐把我当成她儿子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开心就好。”

　　就在这时，老太太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沐柔身上。她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兴奋：“儿子，这是你媳妇吗？长得真好看！”

　　立琛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了沐柔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地拍了拍手：“哎呀，我儿媳妇有喜了！我有孙子了！太好了，太好了！”

　　沐柔被老太太的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说道：“阿姨，您误会了，我不是……”

　　老太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进解释。她拉着立琛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儿子，你可真行！这么快就要当爸爸了！我这心里啊，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立琛有些尴尬地看了沐柔一眼，低声说道：“沐柔，不好意思，李阿姨有时候会这样，你别介意。”

　　沐柔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没关系，阿姨开心就好。”

　　老太太依旧兴奋地念叨着：“我得赶紧给我孙子准备点东西，小衣服、小鞋子，还有玩具……儿子，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儿媳妇，她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大宝贝！”

　　立琛无奈地笑了笑，顺着老太太的话说道：“好，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拉着沐柔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育儿经。沐柔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老太太那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意。她没想到，老太太虽然记忆混乱，却一眼就看出了她有孕在身，还把她当成了儿媳。

　　立琛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复杂。他轻声对沐柔说道：“李阿姨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沐柔。”

　　沐柔笑了笑，语气温柔：“不用谢，看到阿姨这么高兴，我也很开心。”

　　老太太突然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儿子，你可得抓紧时间办婚礼啊！可不能让我孙子出生了还没个正经名分！”

　　立琛被老太太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妈，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水。”

　　老太太摆了摆手：“不渴不渴，你们快去忙吧，别管我。我得好好想想，给我孙子准备点什么。”

　　沐柔看着老太太那兴奋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有些酸楚。她轻声对立琛说道：“立琛，你辛苦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立琛笑了笑，语气温和：“谢谢你，沐柔。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

　　沐柔点了点头，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以后要多来养老院看看，不仅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能多陪陪这位老太太，也为了能多了解立琛的故事。

　　她看着立琛蹲下身，继续陪老太太聊天，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暖意。

　　从那以后，沐柔和赵立琛的关系变得更加熟络。他们开始更多地分享彼此的过往，而沐柔也毫不避讳地向立琛敞开心扉，讲述了自己曾经的情感经历——那些难忘却又刺痛的回忆。

　　一个周末的下午，沐柔和立琛坐在养老院的花园长椅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沐柔轻声说道：“立琛，其实我过去有过几段感情，但每一段都让我伤痕累累。我曾经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就能换来同样的真心，但现实却给了我狠狠的一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前夫，何仕珩，他背叛了我，甚至用我们的孩子来要挟我。我曾经以为，他是那个能陪我走完一生的人，但最终，他却让我明白了，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过客。”

　　立琛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透着一丝心疼。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她：“我在听，我在乎。”

　　沐柔继续说道：“后来，我遇到了黄煜城。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他有他的舞台，我有我的生活。我们曾经相爱，但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各自的路。离开他，其实是我独自做出的决定，为了成全他。”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平静，但立琛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他知道，这些经历对沐柔来说，不仅仅是回忆，更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塑造了现在的她。

　　立琛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沐柔，你真的很坚强。经历了这么多，还能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这很不容易。”

　　沐柔笑了笑，语气淡然：“其实，我也曾经崩溃过，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但后来我明白，生活就是这样，有失去，也有得到。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放下，继续前行。”

　　立琛点了点头，心里涌起很复杂而又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的简单认知里，生活似乎只有工作、老母和大多数人认知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他从未想过，人心、人性还会有这么多复杂的多面性，还有这样那样的情感纠葛与伤痛。当兵人的世界，的确比较单纯、执着，而又热烈。他尝试着去理解那些沐柔经曾历过的过往，也许，那些心灵的伤口的破碎与愈合，不一定比他身上的累累伤痕要轻描淡写得多。

　　他轻声说道：“沐柔，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些。我知道，这些经历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我想告诉你，无论过去如何，你都是个值得被珍惜的人。”

　　沐柔看着他，眼里满是感动。她轻声说道：“立琛，谢谢你。其实，你的故事也让我明白了很多。你为了一个承诺，放弃了那么多，却从未抱怨过。你的坚守和孝心，让我看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

　　立琛笑了笑，语气轻松：“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战友用命换了我，我替他照顾他母亲，是理所应当的事。”

　　沐柔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话不多，但他的行动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他的坚守和孝心，让她对人性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她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期待。

　　随着沐柔的肚子越来越大，赵立琛对她的关照也越发频繁而深切。他的关心不再是偶尔的问候，而是融入了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时候，沐柔刚下班走出养老院，就看到立琛的车停在门口。他摇下车窗，笑着对她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沐柔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

　　她知道，立琛是担心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不方便，所以才特意来接她。

　　在车上，立琛会轻声问她：“今天累不累？宝宝有没有闹你？”沐柔笑着摇摇头：“还好，宝宝很乖，没怎么闹。”立琛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这个孩子也与他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周末的时候，立琛会陪沐柔一起去选购婴儿用品。他们走进母婴店，立琛推着购物车，沐柔则在一旁挑选。

　　立琛虽然对婴儿用品一窍不通，但他总是认真地听着沐柔的解释，偶尔还会提出自己的建议：“这个奶瓶的材质是不是更安全一些？”“这个婴儿车的设计看起来挺方便的。”

　　有一次，立琛突然搬来一个大礼盒，里面是一张精致的婴儿床。他笑着对沐柔说：“这是我给宝宝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沐柔有些惊讶，连忙说道：“立琛，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立琛却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别客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再说了，宝宝总得有个舒服的床吧？”他说完，不等沐柔回应，就拿出图纸，开始动手安装婴儿床。他的动作麻利而熟练，不一会儿，一张漂亮的婴儿床就组装好了。

　　沐柔看着那张床，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无奈。她知道，立琛的关心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更让沐柔感动的是，立琛会在某个午后或傍晚，突然拎着各式各样的补品汤水出现在她家门口。他笑着说：“这是刚熬好的汤，你现在要多补补，对身体好。”沐柔接过汤，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些汤水都是立琛的心意，也包含了他的关心。

　　渐渐地，周围的人们开始把立琛当成了宝宝的父亲。养老院的护士们看到立琛来接沐柔，总会笑着打趣：“赵专员，今天又来接媳妇下班啊？”立琛听了，只是笑笑，既不辩解，也不解释。沐柔有时会觉得尴尬，但立琛却总是用一句“别在意”轻轻带过。

　　有一次，沐柔忍不住问他：“立琛，你为什么不解释一下？他们总是误会我们的关系。”

　　立琛笑了笑，语气平静：“解释什么呢？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重要的是，你和小家伙都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沐柔看着他，心里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她知道，立琛的关心是真诚的，但他的沉默却让她感到些许的不安。她轻声说道：“立琛，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立琛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不用谢，沐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等他出生了，我还要教他钓鱼呢。”

　　沐柔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连钓鱼都想到了？”

　　立琛笑着点头：“那当然，我可是个钓鱼高手。等小家伙长大了，我就带他去河边，教他怎么钓大鱼。”

　　沐柔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有些酸楚。她知道，立琛的关心不仅仅是因为她，也因为他内心深处对家庭和亲情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