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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永宴四十年春,帝随众人摆驾南猎场,庾子商随在太后的身边,太后笑道:“何必如此拘谨,你也不过才十五岁,就活生生熬成了老模样,待阿弟回来指不定要如何数落于哀家,哀家少时可喜欢骑马射箭,你且同他们那些雪马么走一块博个好彩头回来。”

      永宴帝慈爱道:“朕为你做主,待会儿看见什么好措物朕让人给你射回来,阿楚何须亲自下场,在这里吃着暖汤看他们这样骑射那才有意思,没得这般辛苦。”

      子商恭敬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阿楚还是更喜欢自己猎的,不知陛下日有看中的猎物,阿楚为陛下射回来做节礼。”

      永宴帝笑起来:“果然同你阿父一样,性情直爽,你自去罢,朕看看你的身手!”
      沈州玉一身绛紫长袍,立在永宴帝的身侧,三十岁的首辅说来已是极年轻的,太后当初还想为她和沈州玉做媒,不过沈州玉拒绝了,此刻他撑着一把象牙扇,一双桃花眼慵懒姿意,子商听见他道:“臣喜欢银狐,麻烦阳楚为臣猎一只来。”
      永宴帝立时大笑几声,但没有同他计较:“你倒是赖在此处,哪有你父亲的风姿。”

      沈州玉的父亲是辅国公沈自琢,五十岁退下来后首辅之位由沈州玉接任,无他,只因沈州玉的确善于拉拢臣子,而且政绩颇为显著,又是先帝钦点的内阁大臣。不过沈州玉却是中立派,崔玹则是由永宴帝亲自提拔,不过崔玹与东宫关系极恶。

      子商发觉沈州玉跟上来的时候已经从马廊上牵了匹枣红马出来,她不免好笑:“沈大人这是做什么?”

      沈州玉扇着他的象牙扇,“阿楚还不知道么?”他勾了勾手立刻有人呈上了一本东西,一看是一本《女诫》,庾子商接过来后示意着这只老狐狸继续说。

      他起身踱到东厢那排巨大的透雕花格窗棂下,伸出玉指轻轻地捻摸着柔腻的窗幔。过了许久,她才又慢慢踱回来坐下,继续说道:“京城紫云轩书坊就赶印了一千本《女诫》,几天就销售一空,买主都是京职官员,六科廊的那帮言官,听说是人手一册。此中深意不言自明,无非是影射太后干政。说什么男变女是阳衰阴盛之兆,还要大家修省,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上。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谁做的?晋王?”庾子商翻身上马,她还未动,就已经伸出右手托住了她的腰肢,帮她调整好马镫的革带,庾子商低头看见沈州王的侧脸,阳光穿透稀疏树影打将下来,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目俊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沈州王的生母是今上的幼妹庆阳长公主,相貌秉了她的深遂了秾艳,只是她永远也看不透他,就好像一湖平静的水面,底下其实涌动着,会噬人性命的暗流。

      庾子商策马向林子深处而去,就在她发现一只野兔在她的面前蹿过,拉起弓箭时,只听一箭呼啸,有箭矢抢在她的面前成功地射进了那只野兔的身体,庾子商回过头看见的是一脸笑意的沈州王,她当即翻了个白眼,真的是连骂他无耻的心情也没有。

      庾子商见他将那只血淋淋的野兔往她的怀里一扔,当即将野兔扔了回去,可是他也没有接,反而追着刚蹿出来的一只银狐跑了。

      庾子商颇想扳回一局,刚跑出去没几步,却听见外围传来辱骂踢打的声音。“这冷宫里出来的小杂种,也好意思来这猎场,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么?你们怕是不知道,北狄那可是蛮荒之地,北狄只有十几个孩子,而他完颜寡不过是北狄君主与一贱奴所生,战败后送来质子而已,哪里称得上是什么皇子,你们怕是不知道,他还流落过北荒,吃过人呢,倒是可怕得很。”

      庾子商招来小厮:“怎么回事?”

      “大抵是几位皇子以及世家公子遇上了北狄小国,前月送来为质的北狄质子,虽说北狄是主动投诚的,但是这质子的日子终究不会太好过。”

      庾子商骑马过去:“他今年几岁?”

      “约莫才十岁。”

      完颜寡被几人围困在小山坡下,一脸灰头土脸,人削瘦得很,说是逃荒的难怪都不为过,只那秾艳的五官仍然让人觉得他如同是被尘垢掩去的无遐白玉,但当他睁眼时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只见他其中一颗眼珠子是金色的,瞳形类似于蛇类。他似乎发觉了周围人讥讽的目光,拼命挤开他们摸索被他们扯掉的眼罩。

      “他…他这是怪物…怎么有人眼睛生的这般丑…”“这就是你没有见识了,我听人说过,北狄这个蛮国,他们有的人眼瞳就是这么奇怪的,他这只眼睛看着真是怪吓人的,像是被蛇盯上了一样,反正他也没人管,把他的眼睛戳瞎好了,不然我看见都要做噩梦…”完颜寡被五皇子赵琊猛地扯起来,“来,你们按住他的手脚,我来戳他的眼睛!”

      完颜寡惊恐地挣扎着,有人出声道:“父皇会不会怪罪啊。”
      赵琊将匕首贴在他的脸颊上:“不过只是北狄送来让我们消遣的玩意儿而已,死在这里父皇也不会多说什么的,你们难道不觉得他的眼睛看着很渗人,很令人恶心么。”

      “你瞧他还敢瞪我…”

      赵琊试着将匕首向他的眼睛里推进,周围的人强硬地用手迫使着他睁开眼睛,完颜寡此刻的心里只充斥着兴奋与紧张,不知道为何没有害怕,也许他自己也早就受够了这只眼睛,受够了它所带来的欺凌与羞辱。

      “啊!”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丝微凉的风刮过面颊,以及赵琊的一声惊叫,完颜寡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赵琊的手心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再顺着他怨毒的视线,完颜寡看见的是马上的少女。

      他被人猛地推倒在地,脸被人踩在地上,砾石磨砺得脸颊生疼,而他就尽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对方,阳光混着空气中的潮气厚重地黏在他的眼睛上,周围沉沉的目光已经转为愤怒与惊惧。

      赵琊气急败坏:“庾子商你这是做什么!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我可是皇子,母亲是受宠的宸妃。”

      “赵琊,你平日里欺负其他人也就算了,但不要闹到我的跟前来好么?这般的做派当真才让人恶心。”

      “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说来说去,你不过也和他一样是质子,仗着太后之宠竟敢来欺辱皇子,今日你便是要求这小贱婢我也不让,非得要我看他的这只眼不可!”说罢他再度举力,猛地向那人扎去,庾子商眼疾手快地再放出一箭,赵琊及时闪躲,没有被箭所伤,只是更加气急败坏:“你反了不成?!我这就去秉禀报父皇,看他如何罚你!”

      一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庾子商叹了口气,看向缩在小山坡下的完颜寡,从怀中掏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给他,此刻晨曦刚刚出来,原本春夜寒霜依旧深重,几缕斜光穿透葱绿的草木林,在他灰扑扑的身上投下碎光,一块落在他的半边脸颊上,她也就立在这金光和昏暗交错的边缘,身影斑驳,半明半暗。

      庾子商道:“我帮你一回,下次你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若是你不能自保,谁又能救你千次万次的。”说罢策马离开,但就在她刚策马时,传来一道惊呼,那道惊呼饱含惊诧之意。

      庾子商察觉了来自身后的异样,侧过脸再度看去,只见自己身边的青坞紧接着嘴角,而后她也看见了那个为质的少年,右眼血洗不止,一颗眼珠掉落在不远处,此刻他却察觉不到痛似的,对着他淡淡地笑起来。庾子商难得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恐惧,她吩咐青坞:“去给他找个太医,别伤口感染死了。”说罢策马而去。

      青坞仍怕极了,怎么会有人自己动手挖眼,还不喊一声疼痛的,她看见他已经隐去了那寡淡的笑意,伸手将那血淋淋的眼珠拭进了自己腰上的香囊里,而后一瘸一拐地走了。青坞也飞快地离开,她当真是怕极了这人。

      庾子商身上到底沾染了好些血腥气,待太后差人来唤,她借口先回账帐子换身衣裳,谁知刚走进帐子,人就被挡腰拖在床上,她闻到熟悉的酒香,昏暗中抱住了那人的腰,谁知一股极重的力道袭来,来人却是猛地推开了她。“刘子宠,你是不是有病。”

      庾子商起身倒茶喝。刘珩却是猛地攥住她的细腕:“你还好意思说!”

      “原来你接近我便是一直打着那道心思,我兄长被贬流放,你是从我身边手查到的兄长,你在利用我,现在我对你来说无用了,你便再不过问一句,你对我便半点没有愧疚,你可当真是很心。”刘珩咬牙切齿地说。

      庾子商不置可否,“是又如何?你先前结交过的女子还少么?如今不过是我失算了你,你就受不住,我们好聚好散便是,你已得官职,家中也还要由你来撑着,就不要再来与我置气,我无愧,因为那是你兄长罪有应得,你要怨,我也无话可说。”

      庾子商掀帘而去,看见大都京院经历同都事霍??来寻自己,只听她道:“终于见着你了,我有话同你说,当初你不是要我去查崔远么?他背后的主谋怕并不是晋王,而是另有其人,从中获利的应当是李廹,因为崔远此人其实并不服气崔玹,崔玹是崔氏嫡长子,但崔远却只是家中庶子,因着崔玹投向晋王,他不会投向晋王的,你可知我查到了什么。永熹三十二年,崔元出任工部分巡佥事,派驻浙江富阳,督收朝廷贡品鲥鱼和茶两样。到任不久,他就发现贡户民众不胜劳扰,往往因为完贡而倾家荡产,便愤而以诗作谏,希望朝廷减贡,因此触怒嘉靖皇帝,被削职为民,沈州玉出任首辅才将他平反起复,调往陕西平凉府任知府。翌年适值大荒,眼见饥民塞道,饿殍遍野,刚当一年知府的崔远也顾不得请示,竟私开粮库赈灾。这粮库囤积的粮食本属边关军粮,没有兵部与户部两衙的联合移文,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动用。崔远此举等于犯了国法,按律须得治以重罪。时任首辅的沈州玉,怜他救了大批饥民,遂从中斡旋,免了他的牢狱之灾,连降四级,调往广西一个县里当九品教谕,同年升了一级,调真定府获鹿县当主簿。永宴四年才按例迁升为工部尚书。”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期间已经有人另外收买了他,所以他升迁如此之快,可见此人在背后颇有权势,他是在借此谋利,还是想借此打压省代?大抵省代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挺而走险投向了背后的人,想要查出后面的人,怕是只能通过李柬了。”庾子商回道,“只是能让李柬如此费尽心思讨好的人,只能是皇室中人。”

      “此事与户部与兵部哪里脱离得了干系,我不顺藤摸瓜,发现前户部尚书李宣衢有位远亲名为李廹,论籍贯李廹是杭州人,其祖父本是府学生,中了秀才之后,一连两次乡试都未曾中举。遂弃文经商,来京开了绸缎店,取名绣衣楼。他因是读书人出身,凡事好动脑筋,不消几年,便把生意场上的沟沟道道阴阳八卦弄得一清二楚。加之他广结人缘,店里货色品种备得全,价格又总比别人低廉一些,这么着做了十几年下来,绣衣楼居然就变成了京城第一大绸缎店。一应服饰面料,从数百两银子一匹的上等丝绸到丁门小户消费只七分银子一匹的中机布;从制裙的马尾丝到天鹅绒、琐袱等鸟纹布;从产自琉球、日本的兜罗绒到贩自暹罗、高丽的西洋布与高丽布,绣衣楼店里是应有尽有。经过两代人的辛苦创业,绣衣楼店到了李廹手上,越发地兴旺发达,不仅仅在京城,在南京、扬州、苏州、杭州、荆州、番禺、洛阳、大同等四方通邑大都,都先后开上了分店。由于字号老名气大,每一个店都赚钱。单是设在棋盘街的郅都总店,门面就有四五十间,京城的达贵官人王公巨族,每年制作衣饰的一半面料几乎都购自绣衣楼。京城人说起李廹来,无不啧啧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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