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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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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个惊惶与浪漫交织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陈悠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日常的排练依旧,汗水依旧浸透练功服,肌肉的酸痛依旧在每日清晨准时将她唤醒。然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一池原本平静的春水,被投入了一颗名为“许南山”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至今未曾停歇。
那张失而复得的演员证,被她小心地放在随身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仿佛那不一张普通的证件,而是某个神秘仪式的信物。每一次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那硬质的封皮,那个夜晚路灯下的画面便会清晰地浮现——他修长的身影,沉静的眼眸,唇角清浅的笑意,还有那声低沉唤她“陈悠”的语调。
发出咖啡邀请时那股莫名的勇气,在事后回想起来,常常让她感到一阵脸颊发烫。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唐突?那句“我做的咖啡更好”是客套的推辞,还是认真的陈述?她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因为来电而自动存储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却始终缺乏按下拨号键的决断。
就在这种犹豫与期待交织的煎熬中,手机在她排练休息的间隙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那个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陈悠几乎是屏住呼吸,纠结之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陈悠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隐约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我是许南山。”
“许先生,是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握着手机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没有打扰你排练吧?”他的体贴总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没有,刚好在休息。”
“那就好。关于那杯答谢咖啡,”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不知道你明天下午是否有空?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独立咖啡馆,环境很安静。”
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加速。陈悠几乎是立刻回答:“有空。明天下午剧团刚好没有安排。”
“好。那我把地址发给你。下午三点,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
通话短暂而高效,没有多余的寒暄,却让陈悠挂了电话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记得,并且主动联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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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陈悠站在衣帽间前,第一次为了非演出的场合,感到了选择困难症。最终,她选择了一条烟粉色的丝质连衣裙,款式简洁优雅,裙摆随着她的走动会漾开柔和的波纹。外面搭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脚下是一双低跟的珍珠白玛丽珍鞋。妆容也是精心修饰过的,清淡自然,却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明亮的眼睛和优美的唇形。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再是那夜惊慌失措的邻家女孩,也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舞者,而是一个准备赴一场重要约会的、带着些许羞涩与期待的女子。
他选的那家咖啡馆,藏在一个绿树成荫的旧式街区里,门面并不起眼,推开门,却别有洞天。
店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醇厚的香气和淡淡的烘焙甜香。原木的桌椅,暖黄色的壁灯,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风格的油画,角落里摆放着一架老式的黑胶唱机,正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音量恰到好处,不会打扰交谈,又足以营造氛围。
许南山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悠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电影镜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朝他走去。
听到脚步声,许南山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他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欣赏与喜悦的光芒。他合上书,站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你来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温润,带着真实场景里的温度。
“抱歉,让你久等了。”陈悠坐下,将手包放在一旁。
“没有,是我到得早了些。”他重新落座,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微笑道,“今天很漂亮。”
一句简单的赞美,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格外真诚动人。陈悠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轻声道:“谢谢。这家咖啡馆很棒,你很会选地方。”
“喜欢就好。”他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喝什么?这里的耶加雪菲手冲很不错,豆子是老板亲自烘焙的。”
最终,陈悠点了他推荐的那款耶加雪菲,而许南山自己要了一杯经典的拿铁。
等待咖啡的间隙,最初的些许尴尬在舒缓的音乐和静谧的氛围中悄然融化。
“那天晚上,真的再次感谢你。”陈悠旧事重提,语气却轻松了许多,“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折腾好一阵子。”
“真的只是巧合。”许南山笑了笑,眼神温和,“说起来,那天晚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似乎有些……紧张。”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尊重,不带丝毫打探的意味。
陈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天晚上疑似被跟踪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叙述的时候,她注意到许南山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的关切。
“以后晚上排练结束,尽量不要一个人走那么僻静的路。”他听完,语气郑重地说,“或者,可以让同事送一送,安全最重要。”
“嗯,知道了。后来刘姐她们也说要轮流送我。”陈悠心里暖暖的。
这时,咖啡送了上来。精致的白瓷杯盏,耶加雪菲散发着浓郁而独特的花果香气。陈悠小心地啜饮一口,入口是明亮的果酸,随后回甘悠长,层次丰富。
“味道怎么样?”许南山问,眼神里带着些许期待,仿佛这杯咖啡是他亲手冲泡的一般。
“很好喝。”陈悠由衷地赞叹,“比我平时喝的美式好太多了。”她想起他那晚的话,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说你做的咖啡比那家24小时店的好,是真的吗?”
许南山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带着点自信,又有些许调侃:“看来你对我这句话印象深刻。”他顿了顿,才解释道,“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为了赚点生活费,在咖啡馆打过几年工,跟着一位很厉害的咖啡师学了些皮毛。回国后,这个爱好就保留了下来,算是个……不错的消遣。”
“原来如此。”陈悠恍然,对他又多了一分了解。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白色的瓷杯,想象着这双手熟练地操作咖啡机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话题自然而然地展开。他们从咖啡聊到各自的职业。陈悠知道了许南山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兼翻译,主要涉足人文和艺术领域,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所以才常常在那个24小时咖啡厅出没,寻找灵感或是赶稿。而许南山也对陈悠的舞蹈世界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问的问题很内行,不是泛泛而谈,似乎对舞台艺术颇有了解。
“你看过我们剧团的演出吗?”陈悠有些期待地问。
“看过。”许南山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欣赏,“去年那场《金陵旧梦》,你在里面饰演的那个乱世中求存的舞女,很有力量,尤其是最后那段独舞,将人物的绝望与坚韧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悠愣住了。《金陵旧梦》是她付出极多心血的一部作品,也得到了评论界的不少好评,但她没想到,许南山不仅看过,还记得如此清晰,评价如此精准到位。一种被懂得、被看见的感动,悄然在她心中滋生。
“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美好的艺术,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语气真诚。那目光仿佛在说,你本身就是美好艺术的一部分。
阳光缓缓移动,窗棂的影子被拉长。咖啡馆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唱机里的黑胶换了一张又一张,从慵懒的爵士换成了温柔的古典吉他。他们却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沉浸在彼此构筑的、轻松而投机的对话氛围里。
陈悠发现,许南山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他总能抓住她话语中的重点,并给予恰当的回应。而他自己的谈吐,也充满了学识与见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从不卖弄,语气总是平和而包容。和他聊天,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仿佛在阅读一本引人入胜的、温暖而厚重的书籍。
当杯中的咖啡见底,夕阳的金辉开始为街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时,陈悠才惊觉他们已经坐了将近三个小时。
“时间过得真快。”她有些遗憾地说。
“是啊。”许南山也表示同意,他看了看窗外,“要不要……再一起吃点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苏帮菜,味道很正宗。”
这个邀请来得自然而然。
陈悠几乎没有犹豫,微笑着点头:“好啊。”
结账时,陈悠坚持要由她来付,作为答谢。许南山这次没有过多争抢,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那下次,换我请你。”一句“下次”,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为未来铺垫了无限的可能。
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他们并肩走在落满余晖的街道上,身影被拉长,时而交汇在一起。周围是下班归家的人群和车流,喧嚣而充满烟火气,但他们之间,却仿佛存在着一个安静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结界。
陈悠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男人沉静的侧脸,看着他被夕阳柔化的轮廓,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安稳的幸福感所包裹。
她忽然觉得,那份诗句中描绘的悠然与安心,或许并非一定要在远离尘嚣的东篱之下才能寻得。在这繁华都市的寻常街巷,在一个眼神的交汇,在一段投机的谈话,在一个自然而然的“下次”里,她仿佛已经触碰到了一丝,那份属于“南山”的、沉静而令人心安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