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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小酷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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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料瓶翻倒,洒出来的果汁经过一夜挥发像双面胶一般,黏腻地贴在手臂和桌子上。
龇牙咧嘴地支起后背,纪往揉了揉枕痛了的脸颊,环视了左右,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处。
窗外阳光已经很刺眼了,看来是药吃得太多了,竟一觉昏睡到现在。
纪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关机换卡,又重新开机。
号码是全新的,微信联系人里只有张芮和民宿的聊天群。
纪往本想查看群里的通知,这个点早餐还有没有剩,却最上面一栏醒目的红色数字打断。
点开,【好友申请,我是杨飞意。】
没有任何赘述,简单明了一如本人,却让纪往心底一颤,无端想起昨晚那阵虚无缥缈的铃铛声。
对着屏幕静思了两秒,纪往按下同意,随后把手机丢到床上,从行李箱里翻出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漱。
下楼后,客厅没客人,只有张芮和一个笑容和蔼的阿姨在靠近门口的矮桌边剥豌豆。
“你醒啦?”张芮看到纪往,笑着打招呼,“早饭给你留好了,在大厨房呢。”
“…谢,谢。”纪往很意外,“麻烦你了。”
“不麻烦。”张芮很开心的样子,转回头跟面前的阿姨热情地介绍道:“芳姨,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纪往,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比杨哥还帅。纪往,这是咱们店里做后勤的芳姨,以后有什么住宿上的需要可以跟她提呀。”
纪往礼貌回应,“芳姨好。”
“你好啊。”田红芳看清纪往以后,两个眼睛噌的一亮,“哎呦,是好看,跟飞意有的比。”
“哈哈。”张芮笑得灿烂,“是吧。”
田红芳也笑了,“但他们俩感觉不大一样,这个小伙子精致,飞意嘛随性一些。”
纪往微笑颔首后,朝大厨房那边走。
早饭是芝士烤肠,水晶虾饺,鲍鱼烧麦,还有玉米豆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纪往觉得这饭一点也不像剩的,反而像刚做好的,鲜香可口得很,尤其是虾饺,汁水浓郁,肉质弹牙。
吃完饭,纪往把餐盘送到窗口,洪满力和年轻的厨师忙着备菜,没顾得上和他多说几句。
回到房间里,纪往把桌子和地板上的果汁渍迹清洁干净,拿上相机和背包准备开启新的一天。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微弱的铃铛声,时断时续的,似乎在院子的外围附近。
纪往握着相机,站在桌边,脚步定在原地,视线随着摆动的窗帘飘移。
叮铃,叮铃,……
又响了几声后,铃声慢了一些,也大了些,再又短促的三两声后,铃声中断。
之后的三分钟,也再没响起。
不过,纪往非常肯定刚才不是幻听,他放下相机,走到阳台边。
阳台正对着前院,院子里的草木一早浇过水,一簇一簇挂着晶莹的水珠,眼下是阳光明媚又不滚烫的黄金时段,微风掀动,一片勃勃的绿意中,无数的光点摇曳。
叮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杨飞意脚步轻快地跑到草坪里。
“豆子。”
站定后,杨飞意转过身,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玩具球,“快来啊,来玩球喽。”
没几秒,豆子欢蹦乱跳地追上来,对着杨飞意脚边的玩具球穷追不舍。
主宠两个你追我赶,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能听到杨飞意爽朗的笑声。
纪往趴在扶手上,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他发现杨飞意真的很疼豆子,步子虽然迈得大,但总慢悠悠的,走来走去,绕着同一块地方画方格。
有杨飞意放水,加上铃声指引,豆子抓球率很高。
每次豆子抢到球,杨飞意就会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零食,抚摸着它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奖励。
“真棒,我们家豆子太厉害了。”
豆子的尾巴摇得像大风车,看起来高兴极了。
纪往忍不住想起福仔,它好像从没有这么欢快地摇过尾巴,记忆里它总是夹着尾巴,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躲在阳台的玻璃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屋内的一举一动。
纪往很自责也很后悔,当时他在家里过得太痛苦了,所以才会哀求张特莉买只狗陪他。
一开始张特莉是不同意的,她连个养孩子都仇恨满腹,又怎么会同意多养一只狗呢。
纪往求了很久,也答应了她很多要求,一开始是考年级第一,后来是考全市第一,再后来是偷偷地跟踪纪常恒当时在外面的一个情人。
大概半个月的时间,纪往每天放学之后去到银行门口,监视纪常恒下班坐上车,和在副驾驶等他的情人浓情蜜意地搂搂抱抱。
纪往那时十二岁,刚懂些男女事,而纪常恒和那个情人年近四十,早已滚瓜乱熟,动作十分下流。
纪往觉得恶心极了,可张特莉却偏要知道细枝末节,像是考试一般,每个节点都要求他重描述。
后来,纪常恒和那个情人的丈夫意外在酒店大堂撞见了,大打出手之后,俩人也就断了。
纪往因此得以解脱,也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狗。
他当时做了很多功课,知道边牧是犬类当中最聪明的,成年犬智商接近一个七八岁的儿童,所以他把福仔当弟弟一样对待,把在这个家里得到的不能消化的痛苦和压抑转述给它。
可不幸的是,张特莉也是。
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流泪,不知道什么是背叛,什么是怯懦,什么是逃避的生命,成了比纪往更适合,更没有顾虑,更不用担心限度,也不需要道歉的发泄对象。
福仔第一次挨打是在夏天,才刚满两个月的时候。
纪往记得那天回家,打开门,客厅的沙发后面有一串还没干的血迹,暗红醒目,旁边散落了几缕黑白掺杂的毛发。
“妈的,这小畜生敢咬我的鞋。”张特莉狠毒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看我不弄死它!都是你儿子非要养!”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烦死了!!!”纪常恒的声音很暴躁,“他不也是你儿子吗?就我一个人生的吗?!真是够了!”
没几秒,门内传出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混着尖锐的谩骂,然后门被打开。
“纪往!”
杨飞意的声音划开记忆中的争吵,将纪往从焦灼的恐惧中拉回现实。
纪往慢慢聚焦,院子里,杨飞意单手挡在额前遮光,巴掌大的阴影下眼角眉梢皆是盈盈笑意,豆子则蹲在他脚边,神气满满地叼着玩具球,冲着二楼方向不停地努嘴。
“下来玩啊。”杨飞意一边说,一边招手,“豆子等你呢。”
“我,呃,……”纪往支吾两声,音量堪堪够自己听到。
“快来啊。”杨飞意在下面催促着,“等你玩呢,快点。”
这画面有点像一个小朋友来家里找另一个小朋友出去玩,纪往不太会应对,可盛情难却,纠结两秒后,他冲楼下点点头。
到了楼下草坪,豆子摇着尾巴欢迎纪往。
杨飞意喘着长气,拍拍腿,“哎呦,累了,你陪它玩着,我去屋里拿两瓶水过来。”
“…嗯。”
纪往笨拙地从豆子嘴里拿过球,放在脚边,左右脚来回踢了两下。
动作慢吞吞的,又不敢使劲儿,生怕误伤了豆子。
豆子几乎没有难度地在第二回合抢到球,叼在嘴巴里,尾巴摇得飞起,向纪往求‘奖励’。
纪往两手空空,一脸抱歉地看着它,好在,杨飞意拿着水回来了。
纪往示意他,“豆子要吃的。”
“嗯,喝水吧。”杨飞意把水拧开递给纪往,随后从口袋里翻出肉干,喂给豆子,“吃吧,我们豆子越来越厉害了。”
豆子吃得香喷喷的,两个前爪不停地跳动。
杨飞意笑着揉揉豆子的脑袋,忍不住向纪往说道:“这就是你昨天给我的肉干,它可喜欢吃了。”
纪往喝过水,“它喜欢就好。”
“早饭吃了吧?”杨飞意起身,和纪往面对面隔着半米的距离。
“吃了。”纪往捏住水瓶,“店里的菜很好吃,谢谢你啊。”
杨飞意眉毛微扬,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谢我干什么啊?”
纪往抿着嘴,稍顿了一下后,开口:“谢谢你昨天的烩饭,也谢谢你记得我不吃牛羊肉,还有今天的早餐,谢谢你让给我。”
杨飞意眉毛扬得更高了,“你怎么知道早餐是我让你的?”
别的肯定是从洪满力或张芮嘴巴里知道的,毕竟改餐单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是挺大的,可早餐这事是临时的,洪满力和张芮肯定不会说‘我们老板不吃,让给你吃’,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傻话。
纪往视线斜下,有意避开杨飞意的目光,“餐盘背面写了你的名字。”
杨飞意恍然一笑,“这样啊,真的是…”
可能是担心纪往心里不舒服,杨飞意特地给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我这么说你别不介意啊。”杨飞意表现出比纪往更不好意思的模样,解释道:“我早上在市里面吃过了,忘了跟张芮他们说,他们就给我留着了。也是不想浪费,毕竟放到明天不新鲜了。我就问你有没有吃过早饭,张芮说好像没有,我就让她安排后厨房做熟了给你热着,等你起来吃。哎,你可别嫌我小气啊,我的可比餐单上的丰盛好吃多了。”
“不会。”纪往当然不嫌弃,“谢谢,确实很好吃。”
“是吧。”杨飞意笑笑,半开玩笑地贿赂道:“那以后你的早饭换成和我一样的,但你得替我保密哦。不能让其他客人知道早饭还有老板独享款,否则要闹意见的。”
纪往听得出来杨飞意在说笑,但心里也不想搞特殊,委婉地回绝道:“我不会说的,早餐我吃平常的就行。”
杨飞意没应声,笑着转移话,“对了,你中午要在民宿里吃吗?刚好三楼有个客人过生日,定了个十几寸的奶油蛋糕,一起去吃呗。”
纪往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打算去市里吃。”
“好吧。”杨飞意也不勉强,多嘱咐了两句,“吃完别逛太久,小心暑热。”
“嗯。”纪往点点头,他在杨飞意这里感受到太多的善意,没有什么能回馈的,思来想去,又多说了一句,“下次吧,下次再一起吃。”
杨飞意肉眼可见的惊喜,“好啊,那说定了,等你消息。”
眼见太阳大起来,两人预备带着豆子回屋里。
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小宇,你等我一下!”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从外面的街道上传来。
这边靠近郊区,附近多是民宿和居民住宅,平时很少有这么大的动静,所以这一声尤为引人注意。
纪往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路边,一个身材高瘦戴着墨镜的女人站在车旁,一边提着行李箱,一边朝民宿这边呼喊。
“小宇!你等等我,小宇!”
几乎是下一秒,一个长相稚气的男孩子拖着一个特大号的灰色行李箱,气冲冲地走进院子里。
石板路一格一格间隔开,行李箱不好拖动,男孩只好改手提,他个子中等,身材又过瘦,所以必须要很用力才能提着行李箱走动。
没走三五步,男孩手臂脱力,行李箱倒在草坪里,女人追上来。
“小宇,你慢点,我帮你拿。”女人轻声细语,听起来不像商量,反而像是恳求。
男孩脸颊赤红,几乎是在怒吼,“不用你管!”
纪往和杨飞意被男孩恶劣的态度惊到,女人也是,伸出去要抓行李箱拉杆的手滞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收还是该放。
“小宇,我…”女人想说些什么。
男孩直接一把推开她,“你烦不烦啊,走开!”
高跟鞋失去平衡,女人踉跄地后退,还好杨飞意手快扶住了她。
眼见男孩扯拉硬拽着行李箱进屋内,女人才无奈地收回视线,摘掉墨镜,有些尴尬地和杨飞意道谢。
“谢谢你啊。”
“不客气。”杨飞意视线追着男孩,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孩子?”
女人叹了口气,“嗯,正在青春期,闹脾气呢。”
杨飞意笑笑没说话,转头看向纪往,只见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民宿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