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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唯一的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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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关宣布冠军的声音还在广场上空回荡,引发的骚动与议论声却诡异地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擂台上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以及她额前已然隐去、却仿佛仍在空气中留下无形威压的魂骨虚影残留之处。
震惊、骇然、羡慕、嫉妒、探究……种种情绪在观战者眼中交织。
而在擂台正前方,那座最为尊贵、被特殊魂导屏障半笼罩的观礼主台上,气氛同样凝滞。
月关与鬼魅侍立两侧,目光凝重。几位在场观礼的白金主教,脸上难掩震惊。
而端坐中央的比比东,在魂骨虚影亮起的刹那,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动。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锐光一闪,目光穿透空间,牢牢锁定了擂台上林欣额前那正在消散的淡紫光晕,以及少女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魂骨。千年以上。头部。精神属性。能吸收运用……
霜禾之前的禀报,与眼前景象重合。这孩子身上的秘密,比她预想的更深。
月关宣布冠军的声音传来。
比比东缓缓地,从宝座上站起了身。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吸走了主台所有的空气,也让整个广场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聚焦。
她迈步,沿着阶梯走下高台,踏上广场,走向擂台。
步伐平稳庄严,所过之处,人群无声分开。
林欣站在擂台上,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穿过人海,越来越近。
心脏狂跳,身体的疲惫与伤痛在梦想成真般的场景冲击下变得模糊。
她贪婪地看着,看着她踏上擂台,走到自己面前一步之遥。
清冷高贵的香气与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一同笼罩下来。
比比东在林欣面前站定,垂眸,看着这个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自己对视的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唯有那双黑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热切、渴望与惶惑。
她静静地看了林欣片刻,目光如刻刀。
片刻,她抬起一只戴着宝石护甲的纤手。
手中多了一枚以暗银为底、镶嵌深邃蓝宝石、造型如展翼飞鹰的精致奖牌,以特殊的魂导秘银链系着,隐隐流动着强大的魂力波动,象征本届考核最高荣誉。
“跪。”
她开口,声音清晰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林欣双膝一软,单膝跪地,低下头。
冰冷的石板触感,无法冷却沸腾的血液。
比比东上前半步,微微俯身,亲手将那块暗银蓝宝石奖牌,戴在了林欣的颈间。
奖牌落在胸前,微凉,沉甸甸。
“今日,精英考核魁首,林欣。”
比比东的声音灌注魂力,恢弘庄严,响彻全场。
“天赋卓绝,心性坚韧,连克强敌,勇冠三军。越级而战,掌控魂骨……实乃我武魂殿百年罕见之璞玉。”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寂静的广场,掠过主台长老,掠过台下神色各异的胡列娜、邪月、焱等人,最后落回跪在面前、颈悬奖牌的少女身上。
“本座,武魂殿教皇,比比东。”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于此,在诸长老、导师、同门见证之下——”
全场死寂,风声凝固。
胡列娜死死咬唇,邪月闭眼,焱拳头捏响,叶芸柔泪光闪烁,月关鬼魅垂首,主教们神色肃穆。
“收林欣,为我比比东,此生唯一亲传弟子!”
“嗡——!”
惊雷在脑海炸开!林欣猛地抬头,撞入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紫眸。
唯一亲传弟子!老师亲口说的!在所有人面前!
极致的狂喜如宇宙初开的光热,湮没所有感知。
苦苦追寻的,日夜渴望的……就在此刻降临!是老师!她承认我了!她选我了!唯一的!
血液疯狂上涌,冲垮最后防线。眼前的身影旋转模糊,耳中啸音尖锐。
身体力气被瞬间抽空,紧绷到极致的弦,在抵达终点这一刻——
崩断了。
“老……师……”
她翕动嘴唇,发出微弱气音,涣散的目光仍固执地锁着那片紫色,右手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了抬。
指尖颤抖着,仿佛想抓住什么来确认这不是幻梦。
下一秒,黑暗如潮汹涌,吞没所有光亮与声音。奖牌变得无比沉重。
身体再也不受控制,软软地向前倒去。
倒向的,正是刚刚为她佩戴奖牌、宣布收她为徒的,那道尊贵紫色身影的怀中。
比比东似乎早有预料。
在那具温热的、带着汗意与血腥气的娇小身躯倒下的瞬间,她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开双臂,向前迎了半步。
然而,就在林欣彻底失去意识、身体坠入她怀抱的前一刹那,那只原本无力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尖恰好擦过了比比东垂落胸前的教皇袍衣襟。
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又像是迷途者攀住唯一的绳索。
在完全昏厥的黑暗中,那冰凉顺滑的衣料触感,成了她意识沉沦前最后感知到的、与“老师”相关的实在之物。
于是,在彻底昏迷、落入比比东臂弯的同时,林欣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虚弱却紧紧地蜷缩了起来,恰好攥住了一小片比比东华贵教皇袍的衣料。
力道很轻,但对于昏迷之人而言,那蜷缩的指节和微微用力的指尖,显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不愿放开的依赖与执念。
比比东的手臂,稳稳环住少女的肩背和膝弯,以完全承托的姿态,将昏厥的弟子抱在怀中。
少女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轻浅紊乱的呼吸拂过她颈侧。
而胸前衣襟处传来的、那微弱却清晰的牵绊感,让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低眉,看了一眼怀中少女苍白汗湿的侧脸,又扫过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襟、指节发白的小手。
紫眸深处,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有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
她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之下,抱着昏迷的、甚至无意识抓着她衣襟的林欣,静静站立在擂台中央。
绝美容颜无喜无悲,唯有那被攥住的衣襟,和怀中全然依赖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已然建立的、紧密而特殊的联系。
风止,时间定格。
不知过了多久,比比东缓缓抬头,目光平静扫过全场,那目光依旧威严,却多了一层无形的、宣告所有权般的屏障。
她并未去掰开那只攥着衣襟的手。
“自即日起,林欣入住教皇殿侧殿,由本座亲自教导。诸般事宜,皆按本座亲传弟子最高规格置办。”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违逆的决断。
“月关。”
“属下在。”
月关立刻飞身而下,躬身应道。
他也注意到了那只攥着教皇衣襟的手,心中凛然。
“带她去教皇殿,让霜禾即刻诊治。”
“是,冕下。”
月关恭敬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比比东怀中接过昏厥的林欣。
在交接的瞬间,他需要极其轻柔地、才能在不惊醒林欣的前提下,将她那只攥着教皇衣襟的手指,一点点地、谨慎地松开。
那小手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仍带着一丝不甘的力道。
直到完全将林欣接过抱稳,月关才松了口气,感受到孩子魂力的枯竭、经脉的暗伤和精神的极度萎靡。
他不敢耽搁,身形一闪,抱着林欣化作流光射向教皇殿,瞬息消失。
比比东怀中一空,那温热的触感、轻微的重量,以及衣襟处那微弱的牵绊感骤然消失。
她缓缓放下手臂,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极轻地拂过胸前方才被攥住、如今已恢复平整的衣料褶皱。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衣料的温度与力道。
随即,她转过身,不再看擂台狼藉,不看台下众人,不看主台长老,紫袍曳地,步伐平稳地,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回主台。
身影重新没入那半笼罩的屏障之后,仿佛从未离开。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经彻底改变了。
一位拥有千年头部魂骨、在最终决赛中力压群雄、并被教皇当众亲口宣布为“唯一亲传弟子”的绝世天才,已然诞生。
而她力竭昏厥,倒入教皇怀中,甚至无意识紧抓衣襟的那一幕,必将成为武魂殿历史上一个传奇的注脚。
象征着无与伦比的恩宠、亲密、依赖与未来难以估量的权柄交织。
胡列娜怔怔看着空空擂台,又望教皇殿巍峨殿顶,只觉得浑身冰冷。
那只攥着衣襟的手,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
唯一的……弟子……
叶芸柔扶着栏杆,看着林欣被带走方向,又担忧地看向失魂落魄的胡列娜,心中乱成一团。
广场上,压抑许久的声浪轰然爆发,如海啸席卷,充满了无尽的震惊、兴奋、揣测与狂热议论。
而这场巨大风暴的核心,那位新晋的、教皇唯一的亲传弟子,此刻正陷入最深沉的昏睡。
对她昏迷前那下意识的、却足以引发无数解读的依赖之举,以及由此引发的、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
教皇殿,顶层寝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窥探与揣测隔绝。
深海沉檀的冷香在空旷华美的殿内静静流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浓郁,仿佛主人需要借此来镇压某种无形的波澜。
比比东缓缓走向那面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由整块深海寒玉雕琢而成的梳妆镜前。
镜面映出她绝美无瑕的容颜,华贵的教皇袍,以及那永远挺直、仿佛能承载整个大陆重量的脊背。
然而,她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镜中自己身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镜面深处,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玉石,回溯着方才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拂过胸前衣襟——那处曾被一只昏迷中小手紧紧攥住、如今已恢复平整,但在她感知中却仿佛仍残留着细微褶皱与温度的地方。
触感似乎还清晰。
少女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华服传来,带着激战后的汗意、血气,以及一种奇异的、属于年轻生命的蓬勃热度,与她周身的冰冷截然不同。
那温度,甚至有些灼人。
还有那只手。昏迷前最后的、无意识的动作。
指尖擦过衣料的微痒,随即是骤然收紧的、带着不容错辨力道的蜷缩。
很轻,真的,对于一个封号斗罗而言,那点力道微乎其微,她甚至不需要动用魂力,一丝意念便可震开。
但她没有。
不仅没有震开,在那只手攥紧的瞬间,她环抱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许,以一种更稳、更承托的姿态调整了怀抱的角度。
仿佛……怕那虚弱的力道抓不稳,怕那具温软的身体滑落。
为什么?
比比东凝视着镜中自己深不见底的紫眸,试图从中找出答案。
是因为那枚千年头部魂骨暴露带来的惊讶与更深的好奇?
是因为“唯一亲传弟子”的宣告本就是计划中的一步,需要配合完成这“恩宠”的戏码?
还是因为……那孩子昏迷前,仰头看她的最后那一眼?
那双总是沉静,或炽热,或充满算计与执着的黑眸,在彻底涣散前,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多了。
狂喜,是自然的。不敢置信,也合理。但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
一种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历经无数绝望后终于看到唯一灯塔的、近乎崩溃的解脱与全然交付的依赖。
那声气若游丝的“老师”,不是恭敬的称谓,更像是一种濒临湮灭的灵魂,在抓住最后浮木时本能的呼唤。
这种眼神,这种呼唤,这种全然不设防的、甚至带着卑微祈求的依赖姿态……
她见过。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另一个天真愚蠢的自己眼中。
只是那时的自己,抓住的不是浮木,而是淬毒的刀锋。
心底某处早已冰封万年、甚至连罗刹神力都难以侵蚀的坚硬角落,似乎被这似曾相识的眼神和那无意识的抓握,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硌了一下。
不痛。只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冰层内部产生细微裂痕般的异样感。
她厌恶这种感觉。
依赖是弱点,托付是愚蠢,情感是累赘,是通往至高神座路上最无用的绊脚石。
她亲手斩断过,也即将看着这孩子……或许有一天,也不得不亲手斩断。
“一柄好刀,需有绝对的执念为火,极致的孤独为砧,无情的磨砺为锤,方能成型。”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冰冷而清晰。
“些许温度,柔软,不过是淬火时溅起的水花,转瞬即逝,无关紧要。”
她是在说服镜中人,还是说服心中那丝异样?
目光再次落回衣襟。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攥紧时的微弱触感,以及……交接时,月关小心翼翼掰开那孩子手指时,她感受到的、那指尖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与留恋。
真是……麻烦的小东西。
比比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细微的波澜已尽数敛去,重归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封紫潭。
方才那瞬间的恍惚与异样,仿佛只是殿内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
她转身,不再看镜子,走向寝殿内侧的静室。
华贵的教皇袍随着她的步伐曳地流动,再无一丝褶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抓握与怀抱从未发生。
“传令下去,”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对任何人,但隐藏在阴影中的某种存在自然会接收并执行。
“林欣醒后,带她来见我。另外,关于她头部魂骨之事,今日在场所有长老、导师,签署灵魂保密契约。泄密者,神魂俱灭。”
“是。”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回应。
比比东步入静室,门在身后合拢。
她需要静一静,理清接下来的步骤。魂骨的暴露是个变数,但也在可控范围内。
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既是保护,也是束缚,更是最锋利的磨刀石。
她会给这孩子最好的资源,最严苛的训练,最危险的试炼,也会……将她置于最耀眼的焦点,承受所有的明枪暗箭。
看看这把初露锋芒的“刀”,在她的“精心”打磨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吧。
至于那无意中泄露的依赖,那抓住衣襟的手……
比比东盘膝坐下,指尖凝结起一丝幽暗深紫的罗刹神力,那神力冰冷、死寂、充满毁灭与怨憎,与她此刻的心境完美契合。
就让这一切,如同衣襟上那已不存在的褶皱,在绝对的力量与时间面前,被彻底抹平吧。
她,比比东,不需要任何人的依赖,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柔软。
绝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