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斩月》谢谢人生

6、百鸟朝凤

　　自清茗轩归来后，沈惊鸿将偶遇谢公子的事暂且压下心头，专注于流光锦的仿制。她刻意放慢进度，时而向周富贵抱怨丝线颜色不对，时而说染料效果不佳，将周富贵耍得团团转，却又因指望她出成果而不敢过分逼迫。
　　这日，她刚将试验失败的几块布料收起，周富贵便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独立工间，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连带着那身绸衫都似乎更晃眼了。
　　“阿鸿！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周富贵搓着手，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沈惊鸿脸上。
　　沈惊鸿放下手中的丝线，平静地看向他：“掌柜的，何事如此高兴？”
　　“是赵老爷！城西的赵半城赵老爷！”周富贵声音拔高，“下月初八，是赵老夫人七十大寿！赵老爷至孝，要大大操办，悬赏千两白银，求一幅‘百鸟朝凤’的双面绣屏风，作为寿礼！”
　　百鸟朝凤？双面绣？千两白银？
　　沈惊鸿心中一动。这确实是桩大买卖。百鸟朝凤寓意吉祥，但绣制极其复杂，对绣娘的构图、配色、针法要求极高，尤其是双面绣，要求正反两面图案同样精美，针脚藏匿无形，更是难上加难。千两白银，足以让一个小绣坊一夜暴富，也足以让周富贵这等贪婪之人疯狂。
　　“这可是咱们玲珑阁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周富贵激动地踱步，“若是能拿下这单，以后临安城，不，整个江南，谁还敢小瞧我周富贵？”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住沈惊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鸿，这屏风，就交给你来绣！”
　　沈惊鸿微微蹙眉。她料到周富贵会打这屏风的主意，却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地将这烫手山芋塞给自己。百鸟朝凤工程浩大，绝非一人短时间内能完成，且极易出错。成功了，功劳自然是周富贵和玲珑阁的；失败了，责任必然是她这个“绣娘”的。
　　“掌柜的，”沈惊鸿语气平淡，“百鸟朝凤屏风非同小可，耗时长，要求高。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在寿宴前完成，若是耽误了赵老爷的大事……”
　　“哎哟我的好阿鸿！”周富贵打断她，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你就别推辞了！咱们玲珑阁，就你有这个本事！时间紧怕什么？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干，就专心绣这屏风！需要多少人打下手，你尽管开口！库房里的好丝好线，随你取用！”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诱哄：“只要这屏风成了，那一千两赏银，我分你……五十两！不，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沈惊鸿心中冷笑。千两赏银，他只肯分出十分之一，却要她承担全部的风险和辛劳。这便是周富贵的嘴脸。
　　但她并未立刻拒绝。这幅屏风，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幅足够惊艳的作品，能让她“阿鸿”这个名字在江南绣界崭露头角，为日后自立门户积累名声。而且，赵家是临安望族，若能借此与赵家搭上关系，未必不是一条人脉。
　　只是，如何确保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被周富贵完全侵占？
　　沈惊鸿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周富贵，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谈条件的笃定：“掌柜的既然信得过，阿鸿可以一试。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尽管说！”周富贵见沈惊鸿松口，忙不迭应道。
　　“第一，绣制期间，这间工间需完全归我使用，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掌柜的您。”她要绝对的清静和保密。
　　“第二，我需要最好的苏杭熟丝，颜色需足正；染料要天然矿物和植物染料，色牢度需上乘。清单我稍后列出。”
　　“第三，构图和针法由我全权决定，旁人不得干涉。”她要掌握创作的主导权。
　　“第四，屏风完成前后，我需在场，亲自向赵老爷解说绣品意境。”这是她争取露面、留下印记的关键。
　　周富贵眼珠转了转，前三条他都能接受，唯独第四条让他有些犹豫。他本打算完全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但转念一想，只要屏风出自玲珑阁，名声自然是他的。让阿鸿去解说，或许更能显出品相，只要看紧她，不让她乱说话便是。
　　“成！都依你！”周富贵一拍大腿，“只要你把屏风绣好，什么都好说！”
　　沈惊鸿点了点头：“既如此，阿鸿尽力而为。”
　　周富贵心满意足地走了，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
　　工间内重新恢复安静。沈惊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玲珑阁不大的院落，绣娘们依旧在埋头劳作。小婉似乎朝她这边望了一眼，眼神中带着担忧。
　　沈惊鸿知道，接下这单生意，意味着她将彻底被推到风口浪尖。周富贵的贪婪，翠珠等人的嫉妒，以及绣制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都将是考验。
　　但她无所畏惧。
　　百鸟朝凤……凤凰涅槃，百鸟来朝。这何尝不像是她命运的隐喻？家族蒙冤，她坠入深渊，如今，便要凭借这一针一线，绣出一条重返荣耀之路。
　　她回到绣架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拿起炭笔，开始勾勒“百鸟朝凤”的草图。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周富贵谄媚的嘴脸，而是云锦阁鼎盛时期，那些巧夺天工的绣品，以及父亲教导她时严谨而慈爱的目光。
　　针为骨，线为魂。这一次，她要绣的，不仅仅是一幅祝寿的屏风，更是她沈惊鸿，向这个世界宣告归来的序曲。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而坚定，炭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凤鸣九天，百鸟相从。而这引领百鸟的凤凰，必将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