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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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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致远第一眼见石泉友印象便十分深刻,只见了那一次,以后不论在哪儿遇到,他穿什么衣服,并不须经人指点,他便远远地就能一眼认出他来。通常来说,能给凌致远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不多,他这个人记忆力一向不太好,常常是见过几次的人他还记不住人家的名字,或是记住了名字,却无法核对这个名字对应的相貌。当然,他如此健忘也不完全是记忆力不好的结果,事实上,他并不是在所有的时候都是这样健忘的。就说在记人方面,他记忆力的强弱通常和被记对像的身份地位成正比。他也许一连好几年都记不住在他对门儿的秘书室工作的秘书们的名字,尽管他天天和他们谋面。但是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记住系主任的名字,校长的名字,那么如果是有教育部长或者科技部长一类官职的人,他通常连他们的父姓母姓甚至教名都一并记得清清楚楚的。至少在英国工作期间他的记忆力是按照这种规律来分配的。
不过,凌致远对石泉友印象深刻,有点超出这规律之外。因为他对石泉友的感受很复杂,和对那些系主任校长以及教育部长科技部长之类还不完全一样。他对石泉友的心情实在是有点矛盾,是既想巴结又不甘于巴结。当然凌致远这种矛盾的心情和石泉友的出身不无关系,谁都知道,石泉友是靠他的导师发家的。
石泉友本人也着实没什么可供夸赞的本领,说到做体力活儿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说到做学问,也不过在二三流的期刊上发表了几篇文章,且大多是仰仗了他导师的大名才得以发表的,这些年在专业领域内并没有丝毫建树。不过这人有一样,却是别人所不及,就是特别的会察言观色,特别的会曲意逢迎溜须拍马。要说像谁,这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就是个最合辙的模子。别看韦小宝不懂武功,却比那些身怀绝技威震武林的大侠们混得都好。石泉友也一样,别看他出身不比谁高贵,知识不比谁渊博,学术方面更是一塌糊涂狗屁不通,可他偏就成气候了呢!当然人生的际遇多多少少是要依赖些许运气的,正如韦小宝的发迹首先是因为他有机会结识了康熙,而石泉友的腾飞则在很大程度上仰仗了他曾经的导师,如今是国内很有名望的院士。
他导师院士的名头并不是糊弄人的,是名至实归的院士。石泉友的导师是一个在学术上很了得的人,为人也很正派,一生都很勤奋悟学,对待科学的态度也素来严禁,只是他的学问德行到底是无法不走样儿地传给所有的徒子徒孙。就拿石泉友来说,身上就找不出半点儿他导师的风范来。只是这老师们对学生就和普天下的父母对待孩子似的,虽说理论上的关系是一样的,但在实际生活中不同的父母在处理和自己子女的关系时方法手段也全然不同。最显著的两类,一类是偏爱型的,虽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不能公平对待,对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特别的溺爱娇宠,而对另外一个或两个则特别严酷冷淡,剩下的在中间儿,不好不坏不冷也不热地对待。对照到师徒关系中,很明显的,就像是凌志远这样儿的,有偏有向,一碗水不能端平。还有另一类就是能把一碗水端平的,不管大的小的能干的还是懒惰的有能力的没能力的好的坏的,都是一样对待,谁让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呢!这一类对照到师徒的关系中就像是石泉友的导师对待他的弟子们一样。虽然他对石泉友在很多方面都并不满意,但是因为师徒的情分,便不能当作什么都不是。加上这个石泉友又特别会来事儿,导师再有名望,毕竟年纪大了,子女又都侨居国外不在身边,所以导师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会到场支应。导师身体若稍有不适,他必会陪同导师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并寸步不离地陪伴在身边,倒是比导师自己的孩子都懂得孝顺体贴。导师自然不能无视石泉友的付出,故而对他适时地加以提携和照顾便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了。
石泉友是一路跟着导师成长起来的,当初石泉友硕士毕业时正赶上导师去德国做访问学者,他便跟着导师一道去了德国,并在导师的全力帮助下拿了个博士学位。石泉友很聪明,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自己人生的形势,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更知道他这一生想在学术界做事业若不仰仗导师怕是寸步难行。因为看明白了这些,他便打定主意抱紧导师这棵大树。因此导师访问期满归国后,他也便跟着归国了。从德国回来后他借着导师的威名很快就在学术界为自己开辟了一片小天地,在那片小天地里折腾了一阵子后,便认识了更多的学界牛人名人,因了会来事儿,自是广结善缘,处处得到提携和帮衬,慢慢地就成了气候。不但专家教授的名头一一拿到了手,什么各种委员顾问的那就更不在话下了,最为了得的是他还成为了很多项目的专家评审委员会的评审,手里掌握着成千上亿元的项目资金动向。石泉友能有今天,他的院士导师功不可没。而此生能够遇上这样一位好导师,石泉友的运气显然是比那个李忠翰好太多了。
至于凌志远想要巴结石泉友的心情,自然很好理解。眼下石泉友是理工大学的红人,人人都在巴结他,凌致远便觉得自己也不该不识行情。只是他到底回来的时间不长,对石泉友究竟有多大的神通实在缺乏见识。更加上石泉友靠他导师吃饭的背景,以及他在德国拿的那个不怎么货真价实的博士学位也让他多少有些从心里看不起。虽说他自己在学术上的取得的成绩也非卓越,但毕竟他是在英国辛辛苦苦打拼过的。博士学位还有在英国大学里的工作也都是他自己一点一滴奋斗的结果,而那个石泉友呢,无非是靠投机钻营捞取资本,却反而比他要风光要荣耀。对此,凌致远心里是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想要巴结石泉友的心情亦因了这愤愤不平而变得不甘起来。然而不甘归不甘,眼见着人家门庭若市的样子,他又担心自己因为不去巴结而吃亏。故而心情虽然矛盾,但是他想要正式结识石泉友的欲望却一直强烈,只碍于无人引荐。想主动登门自我介绍吧,巴结的痕迹又似乎太重了,毕竟自己也是个海归教授,这点自尊他还是要顾及的。他却没想到,等到终于有人引荐了吧,自尊到底还是不能保全。
那天学校召开一个在座谈会,邀请凌致远去参加,石泉友恰好也去参加那个会。就在座谈会开始之前,总算有人把凌致远引荐给了石泉友。
“啊,凌教授,知道!知道!是春天的时候才从英国回来的吧?”石泉友一边说一边向凌致远伸出手,态度还算热情。
凌致远连忙躬身上前用双手用力握了握石泉友的手,“石教授,您好!我可是一回来就听说您的大名了。我是慕名已久啊,早就想登门拜访。这一来怕冒昧登门打搅了您。二来我刚从英国回来,很多工作都需要理顺,也实在是忙乱。还请多见谅啊!”凌致远笑着说,眼睛被石泉友亮光光的额头晃得无法全部睁开,不得不半觑着。
“客气!客气!”石泉友一边说一边很随意地拍了拍凌致远的肩膀,“你刚回来,开展工作肯定会遇到不少困难,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石泉友这一拍凌致远的肩膀不要紧,凌致远脑子嗡地一声,恍若被人迎头给了一闷棍。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炸了,炸得四分五裂的。石泉友很随意地做的这个拍肩膀的小动作对凌致远而言威力简直不亚于当年美国往广岛上扔的那两颗原子弹。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了突然袭击,他懊恼极了,感到自己和当年的珍珠港一样无辜。珍珠港是他,广岛还是他,合着自己横竖都是个挨打的!凌致远只觉得自己屈大了。
要说这拍肩膀本是和气的举动,可凌致远却不这么想。小的时候,他常常看一些抗战的电影,在那些影片里通常是红军首长遇到那些想参军入伍年龄却不够的小鬼头时才会那样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小鬼!等你长大了不流鼻涕了再来打仗吧!”之类的话。石泉友拍他肩膀的小动作让他感觉他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鬼头,和石泉友那是连上下级的关系都够不上,这让凌致远的欲求发达的心很受了些伤害,不禁愤愤地想:“一个在德国混了个学位靠导师吃遍天下的家伙凭什么拍我的肩膀,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然而他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他到底没有拍案而起和石泉友好好理论一番的胆量和勇气。于是只好强撑着又和石泉友支应了一会儿,座谈会就要开始的时候他们才各自去找各自的座位,分散了。整个座谈会凌致远一句话都没听进耳朵里去,脑子里都是石泉友拍他肩膀的动作。
不想,这还不是结束,座谈会散场以后,他在会议室的门口又遇到了石泉友。两个人便又打了个招呼,石泉友又很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凌教授,改日有空咱们再好好聊聊。”
n “好的好的!”凌致远嘴里连说好的,心却痛得厉害,一颤一颤一凛一凛的,胸口憋闷的紧,他甚至怀疑自己这是要发心脏病了。他脑子里乱极了,想说不定真的要发心脏病了。前儿刚听说理工大学一个才刚满四十岁的副教授死了,说是在下班的路上走路的时候突然发了心脏病死的,走在他后面的人看着他倒下的,原本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倒下了就再没起来。四十岁的人都会发心脏病,那自己都五十岁了,心脏病还不是说发就发,有什么好商量的呢。不过如果真就这么死了,那是冤枉极了,这人生的愿望还有好多没来得及实现呢。想想自己这辈子,虽说出了国镀了金,可是到底时运不济,没能发达起来。若真的发达了,石泉友怎么敢这样拍他的肩膀?想必石泉友是绝不敢这样拍科技部长,教育部长的肩膀的,他敢这样拍他的肩膀,说明他根本没把他凌致远放在眼里。当然不被别人放在眼里这种事未必对所有人都是灾难,有些人就不在乎这这些个。就像陈新楠的父亲陈坤,外界的一切讥讽和嘲笑,他从来不当一回事,他只看重他自己的心。可是凌致远不同,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后天缺乏锻炼的结果,总之凌致远对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这种事的承受力和抵抗力向来极为低下。就像现在,当石泉友拍着他的肩膀的时候,他便越发地不甘起来。他心里很急,很疼,觉得自己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