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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逼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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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昌死,朱雀门散,昔日的愁患皆已成了史官笔下的几行记录。如今的大周朝廷由杨施带领着一众大臣,梳理朝政,整顿吏治,重组军队,忙得不亦乐乎。
而大周即将登基的皇帝已是二十有一,却仍未娶妻成家,这也成为杨施等人的心头大事。
李弘泽早知此事是绕不开的,在杨施终于在早朝上提出大婚的时候,他心中平平静静,并无半点波澜。
“徐相家嫡长女正值二八年华,品貌端庄,聪慧贤良,又为成武太后内亲表侄,乃是后位的不二人选。殿下若满意,登基大典之前,可先将徐家长女迎娶进宫,登基大典上同时立后,二礼合一,两全其美。”
“多谢杨相费心。”
李弘泽将早已准备好得回绝淡淡说出口。
“不过我不打算娶妻,大婚之事,不必再提。”
“殿下已过弱冠之年,到了该打算的时候了。殿下若是不满徐家女儿,臣等也可另寻他人供殿下择选。”
杨施看起来并未理解李弘泽话中之意,仍然继续建议着。李弘泽微微一笑,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说道:
“徐家女儿我并未见过,又何谈满不满意。杨相误会我的意思了,娶妻之事我并非一时不作打算,从今以后,在这件事上,各位都不必再多费心思了。”
李弘泽一席话毕,大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静得仿佛空气都就此凝结。愣在当场的朝臣们各自怀疑着自己的耳朵和理解力,一时间竟没有一人对李弘泽的话发表态度。
最终还是杨施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迟疑着开了口。
“殿下的意思是……”
“我不会娶任何人。”李弘泽淡定道。
“一国之君怎可无妻!”
杨施瞪大眼睛,仍然难以相信李弘泽会做此违背纲常的决定。
“若无妻,怎有子嗣,没有子嗣,国祚如何延续!”
“子嗣的话,你们择一合适的人选,过继过来便是。”
李弘泽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语,一句话说得不慌不忙,笃笃定定。
“殿下!不可胡闹!”杨施终于压不住怒意,语气也重了起来。一旁的薛相连忙按了按他的手臂,定下心神,上前一步说道:
“殿下不娶妻……可是因为那位颜公子?”
“正是。”
李弘泽承认得很是坦荡,可这一句正是出口,殿内毫无意外地一片哗然。
青唐的存在早已不是秘密,达官贵人养个男宠在大周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因为男宠而不为家族延续香火,即便是在平民家庭也不可能被容忍,更何况是这位未来的帝王。
窃窃议论化作反对声,声声向李弘泽袭来,饶是他早有准备,也不禁被这群起声讨的阵势吵得头痛不已。他皱起眉头,强忍着心头的烦躁,只想等这波声浪过去,寻机再解释上几句安抚一下激动的臣子们。可这些臣子们却似乎并没有休止的意思,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拍在他头上,令他根本寻不到机会发声。
胸口忍得要爆炸,李弘泽一闭眼,长长呼了一口气,腾地站起身,连退朝二字都没说,便拂袖出了大政殿。
接下来的几日早朝中,国政.军务皆被草草带过,朝臣们或劝或谏,或委婉或直白,话题围绕着娶妻立后的事转来转去,比李弘泽预想的还要难缠。
面对大臣们的长篇大论,李弘泽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不表态,不反驳,甚至都没有如他往常的一般暂且出言安抚,缓和一下这些被自己挑战了伦常底线的臣子们的情绪。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扔下的这颗炸雷最后要怎么收场。如今他只能期待朝臣们对自己的软硬不吃心生倦怠,不再这样咄咄紧逼下去。
李弘泽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忍耐着满耳的嗡嗡嘤嘤,眼神放空盯着脚前的一小片空地,思绪飘来飘去的,忽然想起在云竹山时,他与青唐一起进山打猎的时候来。
那时青唐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李弘泽看着心疼,本是不愿让他劳累的,可青唐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家里,定要跟着李弘泽一同进山。
李弘泽心知他是舍不得分开,便好言哄着,答应他早早回来,又说着晚上准备给他做些什么好吃的。青唐也不应话,只是低着头,默默拉起他的手。这一个动作教李弘泽的心直接化成了一滩水,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二人刚刚在一起,他又何尝愿与青唐分开一刻,于是便点了头,嘱咐青唐跟着就好,不必帮忙,免得累着身子。青唐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进了山,还是飞上跳下地帮他去寻猎物,一点也没有歇着的意思。
青唐飞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李弘泽暗暗地想。
轻飘飘的好像没有用什么劲力,一下子便能跃上树杈,好厉害。扔飞镖时的样子也好看,瞄准那一刻认真的眼神,和平时温温软软的样子特别不一样。
李弘泽兀自走着神,突然有片段的词句不经意间刺中了他的神经,一下子击散了他眼前青唐的模样。
“……殿下若再执迷不悟,便断不可再任由此人留在宫中,魅惑殿下!”
杨施的声音令李弘泽猛然回神。
他在说青唐?他……不让青唐留在宫中?
李弘泽眯起眼睛,直视着杨施的脸,神情一分分冷了下来。
“杨相方才说的什么,麻烦再说一遍。”
“臣说不可再留颜青唐在宫中,继续魅惑殿下!”
杨施拗劲上来,完全无视李弘泽语气中隐隐的愠怒,理直气壮地又重复了一遍。
一语声落,李弘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几日来,李弘泽一直像一块石头一样随便朝臣们七嘴八舌,这令不少人都大着胆子纷纷附议,想让自己在这是非明确的事情上也无甚风险地露上一波脸。但此刻皇帝终于现了怒意,大部分朝臣便都怂了回去,适可而止地闭了嘴收了声。满朝的官员皆沉默不语,落针可闻的朝堂之上,只有杨施仍然梗着脖子直面着李弘泽即将爆发的忍耐,半点没有畏惧之意。
他到底是两朝元老,是我的老师,是大周肱骨。
李弘泽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努力平息着激荡的心情。他不愿让场面太过难看,毕竟为了青唐决意不娶是他的任性,朝臣们无论如何反对都是在情理之中,为了大周,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多做哪怕半分让步。今生只要青唐一个,这是他对青唐的承诺。
——并不是所有的针锋相对,都能用对错二字评判化解。
李弘泽本想等待时间消磨掉这两相对立间尖锐的锋芒,让这件事早早平息下来,成为各自心照不宣的寻常。但此刻杨施的话语却生生撕扯到了他的底线,牵得他心头蓦然一疼。
忍到如今,不过是为了能与青唐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你们若容不下青唐,我又为何要容下你们!
李弘泽咬了咬牙根,强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语气尚且维持着平静,出口的却是一句他面对杨施和朝臣们从未有过的强硬威胁。
“烦请杨相把刚才的话收回去。颜青唐就在宫里,哪也不去,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
“此事不要让他知道。”
尽管之前吩咐过,今日下了朝,李弘泽还是不放心地又嘱咐了程守元一遍。
“老奴明白。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在颜公子面前胡乱说话。”
“嗯。”李弘泽点了点头。
程守元是个人精。当初看出李玄昌要夺位,程守元便自告奋勇要去给成武帝守灵,早早远离了这局势不明朗的是非之地,待李弘泽继位之事尘埃落定方才回来。如今在青唐成了朝廷上下的眼中钉,他却反而更是时时处处地为青唐着想,只因他心里明白的很,和什么朝臣朝政相比,这颜公子才是皇帝最在乎的心头肉。
不管他心里是怎样的小九九,只要他能帮着自己将青唐照护好了便是。李弘泽心里想。
安平该回来了吧。
青唐望了望窗外,没有看到李弘泽的身影,又低头看着手里半天也没翻动一页的书发呆。
这几日他好像很累。
青唐默默地想。
虽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与自己说笑玩闹,有事没事就要撒娇,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精神。
大周那么大,事情那么多,当这个皇帝果然还是太耗心神了吧。
青唐又抬头看了看,李弘泽还是没有回来。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青唐心里只觉空荡荡地没有着落。
在夜谷那许多年,日日这样一个人呆着也并不觉得如何难捱,谁成想如今竟能这样安不下心地盼着那个人回来,可他不过才走了一早上而已。
青唐轻轻叹了一声,强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那白纸黑字上。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他,处理朝廷的事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他多添烦忧。
青唐这样想着,却又下意识地看向了窗外,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院外好像是有了动静。
李弘泽一路阴着脸回到秋山堂,照例将随从侍卫们都留在了门外,搓了搓脸,长出一口气,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迈进了秋山堂大门。
“青唐!”
李弘泽一进院门,没在花圃旁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便直直向正房走去。刚喊了一声,便见青唐从门里探出了头,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回来了。”
青唐看着他跑向自己,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李弘泽几步跨上回廊,一把将青唐抱了起来,仰头迎上青唐的笑脸,就像迎着透过薄雾的晨光。
“我回来了。”他道。
青唐搂着李弘泽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垂下的睫毛半遮起水润润的眼眸,嘴角挂着那个小小甜甜的梨涡。李弘泽抱着青唐,整颗心都是绵软的,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怎么贴着都觉得不够近。
青唐拨开他落下来的几丝碎发,手指尖在额角留下了几抹温软的触感,手掌又覆上他的发顶,扶了扶他的头冠。
“发髻都要散了,这样邋遢,让大臣们看了笑话。”
“回来的路上太想你,走得急了,碰着了树杈。”
李弘泽抱着他坐去坐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人。
“反正不出去了,乱就乱吧。”
青唐抿嘴一笑,抽出他的发簪,将他的发髻拆开。
“来,我给你梳梳头。”
李弘泽将青唐放下,等青唐取来了木梳,便乖乖地躺在他的腿上任他摆弄。青唐铺开他的长发,用木梳一下一下,轻轻地帮他顺着发丝。
亲昵的触碰仿佛是拂过耳畔的羽毛,教人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去,飘散开来,一丝丝消弭在这恬静的温柔乡里。李弘泽舒服地闭上眼睛,稍稍挪了挪,将自己埋进青唐的衣服里,贪婪地嗅着青唐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今天特别想你。”
“是么。”青唐应着,指尖捋着他的头发,动作缓慢又缱绻。
“嗯。想抱你,亲你,使劲抱着,谁要也不给。”
李弘泽就像是要睡着了,嘴里的话好似小孩子的梦呓。
“我想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我就天天看着你,守着你,我们俩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傻安平。”
青唐笑着,放下梳子,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
“我们在一起呢。”
“青唐……”
李弘泽搂紧了他细瘦的腰身,好像松一点,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我离不开你……一天也不行,一会儿也不行,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青唐心中动了动,沉默了几秒,方才开口。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
被青唐发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李弘泽顿时清醒了一些,回避道。
“没什么不开心的,就是太想你了。”
青唐看得出他是不想多说,于是也就没有再追问。反正朝廷上的事,问了也是不懂的,安平心情不好,自己好好安慰他就是了。
青唐这样想着,于是便随便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那些宫人们,他们都叫我颜公子。”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么?你若不喜欢,我叫他们改口。”
听到最近在朝堂上出现频率颇高的颜公子三字,李弘泽心里的弦顿时一紧,只怕青唐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哪里像是公子。”青唐闲闲说道。
“怎么不像了。”
看青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李弘泽暗暗呼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心情放松了下来,迅速从僵硬的脑子里寻出了那些他平日里逗青唐开心的话。
“我们家青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那些画里的公子,不就是长得你这个样子?笑起来还那么甜,小嘴唇尝上一口,能一直甜到心里,若是再摸上一摸,舔上一舔……”
李弘泽半抬起头,坏笑了一下。
“啧啧,那简直是比做神仙还快活。”
“都说到哪儿去了,没个正经。”
青唐忍不住笑意,轻轻弹了一下他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又说回到了被李弘泽扯了八丈远的话题。
“虽然没有不喜欢,只是他们这样叫,总觉得不习惯。要说公子,大概还是得要柳公子那样的才是。”
“为何拉他出来作比?”
李弘泽有些意外,对青唐眨了眨眼睛。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在介意他?”
“没有……我……我就是觉得柳公子人好,生得好看,又有才华……”
青唐解释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慌乱。
李弘泽与柳缘之间并没有什么,这一点他并不怀疑。但这二人亲近的关系以及旁人对他们关系的误解,总是会让青唐下意识地将自己与柳缘相比较。
那样光彩夺目的一个人,自己又如何比得过。
每每想到这里,青唐心里便会不由自主萌生出一些些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小情绪来。
李弘泽坐起身,细细看着青唐的眉眼,捕捉到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笑意渐渐在眼底聚集。
“他再好,没有你好。”
他说着,揽过青唐抱进怀里。青唐自知自己没能将小心思藏好,于是抿起嘴唇不再说话,乖乖地任由他抱着笑。
李弘泽下巴贴着青唐的额头,搂着他慢慢地摇。
“我们家的颜公子,武功高强,又通药理,还会种花,又给我梳头,又给我剥核桃,在外面护着我,在家里宠着我,又可爱,又温柔,又疼我,又爱我,简直是世间无双的好,打着灯笼寻遍大周都找不出再好的来,柳缘就算上了天成了仙,又如何与你比?我们颜公子好成这样,就该谁也不放在眼里才对,怎么心里还偷偷介意他呢。”
“嘴上抹了蜜了,成天哄我。”
青唐倚在他怀里,嘴上虽然是嗔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那必须得哄。”
李弘泽也笑,与青唐甜腻腻地说会儿话,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朝堂上的那些烦扰不知何时都被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青唐不开心了,那可怎么行。世上的事情千千万,哪件不做都不要紧,让我的心肝开心,这才是最最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