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大写字母K

181、Take 181

　　“开了没？”

　　“开了，你赶紧把报告拿来，新买的SD卡还没到，等下没内存了。”

　　Claire在镜头前，画面里只有于文文的声音，听着精神很足。

　　又等了一会儿，Claire等不急说：“于凯莉你好慢啊，Dr.Müller不是才把报告给你吗！”

　　随着她的这句话，镜头离开了她的脸，对准了房间里正在翻箱倒柜的于文文。

　　“报告就在桌上，你瞎啊？”
　　“那你在找什么？”

　　镜头推到于文文跟前，她正低着头翻找，头发时不时落下，她熟练地操起夹到耳后。

　　“体检前不是把黑曜石手链给你保管吗，你放哪里去了？”

　　画面停了，第一个视频就这么停在关键的地方，那条手链……这次于文文回来，好像确实没戴着，亏自己还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郑秀妍疑惑抬眸，Claire和Krystal正看着自己，“继续看。”Claire说。

　　第二个视频开始的地方，几乎和第一个视频接着，只是于文文的眼眶很红，看上去像刚哭过，视频里还多了个人，是Krystal。

　　“3-2-1 Action！”秀晶伸手假装打了板。
　　“A什么ction，早开始录了。”Claire拍到秀晶的手。
　　“我看我姐之前的旅综的Vlog，她都会这样啊。”

　　Krystal和Claire把于文文夹在中间，两人一人一句斗着嘴，又像是在故意调节气氛。

　　“好了。”于文文叫停了她们，“Dr.Müller说用视频记录我，不是记录你们。”

　　“行，那你开始吧，需不需要我们离场啊？”Claire和Krystal对了个眼神。

　　“不用。”

　　于文文深吸了一口气，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翻了几页之后，终于看向镜头。

　　“完全体检报告出来了，身体的各个脏器指标都好，医生说从报告上看，我健康的很，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第一阶段的治疗很成功，要谢谢刘恋，虽然她不在，但我是按照她之前给的建议执行的暴露疗法，还要谢谢Claire，谢谢她及时找到我，才没让我一直沉下去，虽然她说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不过，她应该不会骗我。”

　　“废话，谁拿跳楼这种事开玩笑啊……”Claire忍不住插嘴，Krystal紧接着嘘了一声。

　　跳楼？！郑秀妍心头一惊，在于文文告诉自己的描述里，她一直是说摔下楼……她按下暂停键，回到视频列表。

　　Claire看出郑秀妍想翻看之前的视频，劝道：“别看了，之前的事，都没有记录，谁会把这种事情拍下来，尤其是于文文，一来她不会用这些来卖惨，二来多一个视频，就是多一个把柄。”

　　“那为什么从这个时候开始拍了，我看日期，是我去德国找你之后不久。”郑秀妍合上DV：“我原本以为，DV里，有我想知道的一切，可看下来，好像也是掐头去尾，前两个视频里，于文文的状态看上去比现在还好，所以，你们想让我看什么？”

　　Krystal有些急了，想去拿DV，打开让姐姐继续看，却被Claire阻止。

　　“你们中国人很喜欢用比喻，我也给你打个比方，但可能不恰当，一个嗜药成瘾的瘾君子，在药瘾不犯的情况下，是不是和正常人一样，你刚到美国的时候，她通过我，一直都有你的消息，她用小号关注你的ins，给你评论给你点赞，看你的日常，还一句一句地教我怎么开导你，这一切是不是听上去特别正常，但是你知道吗，当我在德国找到她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她了，要不是她当时给看护的钱足够多，可能没人愿意待在那样的她身边。”

　　说的人语气越发沉重，听的人眉头越发紧蹙。

　　“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郑秀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此刻，Claire的话都说了这份上，她却有点不敢听了。

　　Claire深吸了一口很长的气，再慢慢吐出，这几年，她还偶尔会梦到那时的画面。

　　“房间里很黑，窗帘全都拉着，只凭房门外的亮光，我第一眼根本没找到她，床很整齐，根本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沙发的角落里，蜷着一个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觉得那一团……是个人。”

　　“她太瘦了，头发散着，背对着我，她听到我来了，却不看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站的地方有光，她怕光，于文文怕光！”

　　Claire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从前她那么骄傲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多少束追光打着她，可是……”

　　这一段，Krystal也不知道，她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敢想象，此刻的姐姐，听到这些，在想什么。

　　郑秀妍倒是没哭，只是瘫坐在那里，像被卸掉了盔甲的战士，吃了败仗。

　　太多刚到美国的事涌上心头，Claire说的那些，她很早就猜到了端倪，起初她只觉得Claire不愧是于老师的朋友，很可靠，之后再细想，却有一种那个时候的Claire，很像于老师的感觉。

　　所以她猜测，于文文和Claire是有联系的，只是几经试探，都得不到答案。她试想过很多可能，甚至连于老师再度发病也想到了，却独独没有Claire描述的这一种。

　　“她为什么会……”郑秀妍哑着声问道，她的嗓子被忍着的情绪吞噬。

　　“想戒却戒不掉，她以为靠自己可以，却越陷越深，郑秀妍，你是她的药，让她上瘾，你应该庆幸，她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意识到了这点，否则，到最后，她极有可能触犯法律……非法拘禁他人这种都算是小的。”

　　“我介入之后，人为掐断了她获取你信息的所有渠道，可她求我……”Claire再度哽咽：“她跪在地上求我，就像以前她求赵梦让她喝酒一样，我不知道赵梦当时是怎么狠下心的，但我做不到，我把你送给她的DV给了她，你录的生日视频，成了那段时间，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能也因为这样，她的病情又得到了缓解，虽然发起病来，比从前更难控制，但至少清醒占了大部分时候，你们分开的第一年，她不顾医生的劝阻，一定要飞去美国看你，我不同意，扣了她护照，但她就是有办法说服我。”

　　郑秀妍听到这含泪笑出声：“她是不是说，如果不见见我，怎么知道疗效好不好。”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滴在手里的DV上，她赶紧去擦。

　　Claire有些吃惊：“Kelly她告诉你了？”

　　“没有，她和我说过以前戒酒的事，这么多年，借口还是这么烂，可这么烂的借口，对你却有用。”

　　“是啊，我还是心软了，带她去见了你，本来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开始四处张望找人，她只好跑回车里。”

　　郑秀妍再也忍不住，直接哭出了声，所以，那年生日，手机airdrop里出现的于老师昵称，真的是因为她在附近，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联系人，可是……她记得自己没告诉过Claire会和Amber去哪里……她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她大口喘息跑回来，手表上的心率一直在报警，可她那时候的笑，是我找到她之后，最开怀的一次。”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我没……”
　　“……”Claire犹豫了：“这个，你自己去问她。”

　　郑秀妍张口想骂。

　　“我现在说的这些，于文文不让说，这个DV，如果不是因为是你送的，估计早就被她处理掉了。”Claire无奈解释：“所以，别逼我说一些我都不想说的。”

　　“好，然后呢？她见了我之后，是不是又……”

　　Claire点了点头：“回德国没多久，她就发病了，我都不知道戒断反应具象化是那么可怕的情况，更难想象她在我去德国找她之前，是怎么反反复复一个人熬过来的。后来，有一次发病，她失手打碎了于小蟹的玻璃钢，痛觉让她瞬间清醒，从那次之后，她似乎找到了如何从发病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方法。”

　　郑秀妍想到了于文文随身都带着医疗包的习惯，恐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的。

　　“既然她这么严重，你为什么还飞来帮我做《Shadow》，还一起去台北《影子》的首映会？”

　　“因为你需要啊，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于文文从来不说不，就连最早她帮你录EP也是这样，表面拒绝你，可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办法。”

　　“但也因为我去你了那里，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什么意思？”

　　Claire顿了顿，再想起来，连她都还是觉得痛。

　　“在你台北livehouse当晚，我一直用手机在给她直播……”

　　果然，自己没看错，郑秀妍的手攥紧了些。

　　“几乎和你舞台事故同一时间，她从二楼跳了下去，摔断了几根肋骨。”

　　「嗡」地一声，那晚在耳返里的噪音好像有一次响了起来……郑秀妍下意识捂住耳朵。

　　“姐？”
　　“Jessica？”
　　“没事我没事……你刚刚说，于老师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自己不记得了，但我想应该是看了你的直播，导致发病，可能很严重，她潜意识为了让自己清醒，才跳了下去。我听医生说，急救电话都是她自己打的，这家伙，还不忘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郑秀妍的手从耳朵移到了嘴边，咬住，用力咬住……这样已经很疼了……于文文她……该有多痛……

　　“之后，她的病情反复，我怕她再出现极端情况，就不再阻止她去看你的消息，把手机还给了她。”

　　听到手机，郑秀妍咬着手的嘴松了松：“手机号是德国的，2689结尾，是吗……？”

　　Claire感叹于郑秀妍的聪明：“是。”

　　“所以那时候和我联系的人，不是你，是于老师？”
　　“是。”
　　“为什么？她不是要戒掉我吗？”

　　“戒掉你，远比戒掉酒更复杂，我也问过她，为什么要联系你，她说算是一种告别。”

　　“告别？”
　　“因为没人知道，她能不能熬过最终治疗。”

　　Claire拿过DV，打开屏幕，画面还停留在刚才被郑秀妍按下暂停的地方。

　　“她确认Krystal就是秀晶之后第一时间打给了你，但你没接，接了也没用，她当时就昏了过去，一周后，她接受了全新的治疗方案。”

　　“那个方案，算是一个实验，最好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她其实考虑了挺久，因为达成最好结果的可能性很低，可在她完成找到你妹妹这个心愿之后，她就答应了。”

　　“你刚刚从DV里看到的第一第二个视频，是她开始最终治疗之前拍的，前一天，我们一起看完了你旅综的直播，跨年烟火。”

　　“她说新的一年，要有新的开始，她把目标定在了Krystal毕业，要在那之前，彻底好起来。”

　　Claire说着看向Krystal，点了点头。

　　Krystal抽了张纸巾，心疼地拿纸巾擦着姐姐手背上的微微渗血的齿印。

　　“于老师说等我毕业，就带我去见你，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也没那么笃定，可我愿意相信她，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来找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会打乱于老师的治疗。”

　　Claire重新把DV放在了郑秀妍手边。

　　“要把对你的瘾从对你的爱里剥离出来，换做是你，你能轻易分辨吗？要戒掉你，却保留着爱你，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到。”

　　“看看吧，看看于文文是怎么重新回到你身边的。”Claire缓了缓情绪，稍加冷静地说：“我不妨告诉你，如果这一次于凯莉又因为你变回那时的样子，我会带她走，永远离开你。”

　　郑秀妍点开播放键的手指有些颤抖。

　　于文文在开始治疗时，剪短了头发，看着干净利落，即便脸色不好，笑容有些苍白，却难掩少年气，仿佛是要去打一场硬仗，仿佛知道自己会赢。

　　“医生建议我用视频记录治疗开始后每一阶段的变化……不管结果如何，郑秀妍，我爱你。”

　　“刚开始，于老师还能自己拍，后来……”Krystal哽咽着，搂住姐姐，她清楚地知道后面视频的内容，那是她和Claire陪着于文文一天天熬过来的。

　　郑秀妍终于知道为什么于文文不想让自己看到这些视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原本以为，她摔断肋骨，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可进入治疗后，解离症状让她硬生生踢断了自己的脚踝，因为她觉得身体的那一部分不属于她。”

　　“解离症状……”
　　“那段时间，她都不知道痛。”
　　“Kelly……”

　　视频里，于文文从最初进入治疗时的信心满满，到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世界，再到拒绝沟通，把自己关起来，自言自语，损坏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直到有一天，Krystal给她听了自己随柏林爱乐一起演奏的曲子，于文文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看着秀晶的眼神，再一次聚焦。

　　而视频里，录到了那首曲子……

　　“沃尔塔瓦河？”

　　郑秀妍一耳便听了出来。

　　病房里，于文文缓缓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进医院了。

　　从三个月前，在德国出院之后，她就没再想着要住院，试问哪个在医院住了几年，好不容易出去了的人，还想再住进来的。

　　伤口不痛了，她看了眼自己正在挂着的点滴，看到了熟悉的镇痛成分。

　　勉强撑起身子，沙发上，张俪耷拉着脑袋，一下一下，房间里，没有郑秀妍。

　　找了半天，没找到手机，估计是落在家里了。

　　“张俪……”

　　“嗯？”张俪睡得潜，一下就被叫醒：“你醒了？你等会儿，我给小卡打电话……”

　　“她去录节目了吗？”于文文看了眼时间，问道。

　　“还录个屁，你都这样了，让她怎么录？节目因为张天爱的事，延迟一周进行调整，总不能次次都公开直播吧？这周别的常驻都去和别的综艺联动了，这不是有的新人没团队，缺人手，把苏予和瑞秋都借去了。”

　　电话接通就被按掉了。

　　“嘿！Claire到底把人带哪去了！电话都不接？！”
　　“你说什么？Claire把小卡带走了？”
　　“对啊……我再打一个。”

　　“别打了。”病房门被推开，郑秀妍回来了：“俪姐，你和Claire还有Krystal去吃点东西吧，顺便给我和于老师打包一点回来。”

　　“啊？”张俪一脸莫名，什么个情况？

　　Krystal走到她身边，勾住她的手臂：“走啦走啦~饿了~正好你不是还欠Claire一顿饭么~”

　　“我什么时候欠她一顿饭？”

　　三人出了病房，郑秀妍关上门，走到病床边，于文文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DV。

　　“小卡……”她心一沉。

　　郑秀妍没有说话，把DV往床位的桌上一放，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抱住于文文。

　　“于老师……还痛吗？”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