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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冰火之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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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以每小时180公里速度巡航,黎明之后,飞行员拉低了高度,操着生硬中文,抓紧时间教田野辨别地上的冰缝。
他告诉田野如看到雪下面有深色,或是沟槽凹陷,边缘有隆起就绕开走,不过现在积雪不厚,比冬季好判断得多,另外接近北纬80°的中部地区冰层因重力作用,十分致密,冰下水文活动不活跃,只要小心避开冰缝,安全方面基本没问题。
历经三个半小时,直升机终于在天亮之际降落在冰山之间,然后按计划留给田野六小时的活动时间,剩下的30公里,就得靠他自己滑行前往了。
飞行员帮他穿戴好雪橇,背上背包,并交给他一把信号枪,告诉他如有紧急情况可求救,最后拍了拍他,说:“Good luck!”
田野点点头,回道:“谢谢!”
然后他转过身,拉下护目镜,深吸一口气,立起滑雪杖,双臂用力一撑,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快速滑去。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就是我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他想。
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为眼前无边无际的冰原开启了长达十小时的“蓝调时间”,如果坐在飞机上欣赏,那是一片超越世俗的绝美仙境,但如果像这样徒步行进的话,将是一场忍受着低温和寒风的艰苦旅程。
好在十月初的格陵兰冰原雪层不厚,只有15~20公分,形成巨大对比的是积雪覆盖下的冰盖,深度达3000米,虽然最底层的永久冻土层属于山地地貌,但3000米之上的表层雪却像无风海面一般平坦,因此雪橇滑行起来并不费力,即使对滑雪不怎么擅长的人,只要掌握好平衡,也可以保持20公里上下的时速前行。
不一会儿,田野便滑远了,他渺小的背影彳亍在广袤的冰原之上,黎明的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像伫立于冰雪之海上的一截木桩,点缀着这白茫一色的世界尽头。
停在冰山隘口的直升机持续嗡鸣着,在低速转动的旋翼下,飞行员缓缓摘下护目镜,注视着田野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羽绒服口袋掏出一支星空棒棒糖,剥开糖纸放到嘴边嘘了嘘,含到嘴里,糖纸塞回口袋后插着兜,呆呆望着田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晨昏浸润的茫茫冰原……
他叼着棒棒糖,转身从飞机上取下一只长条箱子,放到地上打开,拿出里面的狙击枪套件,麻利地组装好,举枪从高倍镜中搜寻到田野身影,又根据风速调节好风偏钮,给枪口安装消音器,最后上好弹夹。
他套上雪地伪装服,背好枪登上雪橇,以45公里时速沿着田野行进方向赶去。
很快他就接近了田野的位置,但他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停下来端起枪,在瞄具中盯着前方4公里处的田野,这个距离正是他手中那把轻型狙击枪的最大射程。
锁定田野后,他又紧张地看了看表,然后继续端起枪,在瞄具里专注地搜寻起来,不一会儿,一群北极狼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虽然北极狼不会轻易攻击不熟悉的生物,但在这种食物极度匮乏的环境里,遇到独行的人类,仍然具有很大危险性。
在瞄具里数了数,这群北极狼数量不算多,一共七只,他的狙击枪弹夹20发子弹,足够驱赶这群濒危的野兽了,现在狼群正在田野的七点钟方向持续靠近,只剩几百米距离,他得赶紧行动!
站立射击的稳定性差,但可以更快调节着弹点,对于非狙杀型的威慑射击足够了,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消音器让枪声发出几声闷响,瞄具里的狼群果然被子弹在雪地上迸射出的雪雾吓得乱了脚步,嚎叫着团团转。
他又连续点射了几发子弹,分别打在每只狼的鼻尖前,嘣起的雪雾和冰屑好像魔咒一样阻挡了狼群,它们惊恐地返身逃跑而去,这一切甚至都没能引起前方“猎物”的注意。
飞行员仍然保持着射击姿态,直到确定狼群跑远,他才送了一口气,看来事先得到的指示十分准确,这下他的任务完成,田野接下来的路程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于是他收起枪,转身返回降落点。
田野对刚才的危险毫无察觉,他正集中精力奔向目的地,尽管雪橇速度较快,难度也不大,可长距离滑行仍然很消耗体力,他不时停下来,嚼上一块巧克力,喝口热水,然后继续奋力前进,在他看来,呼出的雾气似乎是这片冰原唯一的生机。
冰晶结满了他的眉毛,让他看起来像个圣诞老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两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在GPS仪引导下,到达了坐标指示的地点。
他看了看表,距神秘人给他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他的心情松弛下来,刚才由于急于赶路,没有好好欣赏十月北极圈特有的蓝调风光,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在等待它降临的时间里,静静地看一看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番壮美景象。
此时已是正午时间,可十月北纬77°的太阳依然保持着低斜入射角,斜射的阳光通过大气层散射后,蓝色光波长主导了环境,让眼前广阔的冰原、远方的山脉都笼罩在柔和的蓝紫色调中。
田野放下背包和滑雪杖,缓慢地移动脚下的雪橇,让身体转动着,一边保持热量,一边环视此生从未见过的北极奇景。
世界的尽头如此寂静,仿佛置身于幽深的大气海洋,此时的蓝色天际冷艳却又温暖,他将告别这个世界,然后跨入另一个时空,那里将会有他的爱人在等他,他也将沉眠于此地数百年等着她,时间也许是单向流逝的,但彼此的奔赴却是双向的凝盼与牵引。
他将左手抚在胸前,感应着厚重羽绒服里那颗吊坠的温度,此刻,他终于能够和鸥羽白兰一起,站在期待已久的、未来相会的起点上。
他知道,他不会看到神秘人所说的那颗火色流星,它的撞击点就是他现在站立的地方,他正对着它的轨迹,只会看到幽蓝天际中一个光点突然变亮、扩散,然后他将失去意识,并且不知所踪,这个过程最长数秒。
那颗神秘流星会在进入大气层后燃尽外层矿壳,在接触地面之前一刹那,将内部的超低温量子超流体抛洒地面,其中一部分会在一皮秒内浸透他的身体,从细胞到骨骼都会与之融为一体,并在这一皮秒内完全冻结,不会发生一丁点水分结晶刺穿细胞膜的状况,堪称来自宇宙的完美人体冷冻“手术”,然后这颗卵形超流体会变成堪比三体水滴的恐怖存在,量子态外膜会让它在保持自身形态不变的情况下,能够轻易击穿地球上任何物质,所以当它完成皮秒级“手术”,包裹着田野深眠的身体继续前进,在下一个皮秒里会像切入水中的子弹,瞬间摩擦产生的高温会熔穿3000米冰盖,直抵冻土层最深处,直到动能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也没有人会找到他,除非动用当今最先进的探测和挖掘技术,不计人力物力投入地去找一个不确定目标,相信冷战之后的美国人是没有这股劲头的。
此后五百年,他会和鸥羽白兰一起,静静地睡在格陵兰北部腹地冰盖之下,这个地方,就是祂们通往未来的时空之门!
还有最后一分钟,田野仰头望向流星即将到来的方向,平静地呼吸着、等待着……
三十公里外,站在冰山隘口间的飞行员,此时也仰望着宛如暮色的天空,等待着……
六百公里外,陈骐、冬征,还有强撑着起来的丁海生,也站在“国际号”的甲板上,向着北方眺望,等待着……
进入十秒倒计时,那颗火红色的流星如约而至,它像一支天神之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了格陵兰大地的蓝调时间,随着倒计时的流逝,那一道朱红迅速膨胀,终于点燃了冷冽苍穹,将天空、山脉和冰原全部映成火红色,随即熄灭,一切又平静如初……
六百公里外的学生们在甲板上目睹了这一幕,久久矗立,向着北方行注目礼。
三十公里外的飞行员在流星坠落之时,并没有听到撞击巨响,而是听到了几声细如水潮的短音,他知道那来自田野所在的地点,是超流体固化后钻入冰层的独特音波。
他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身后传来飞机轰鸣声,三架黑鹰直升机从他头顶疾速掠过,奔向流星坠落的方向,看来一切都如神秘人计划的那样,接下来的几周,这里会被美军封锁,那些冰原上红色流星内部的超流体残留物,将会成为未来人体冷冻技术的重要开端。
好了,使徒开始了他的使命,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可真是不平凡的一天啊!他想。
登上直升机前,他向着远方暮色挥了挥手,低声道: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