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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阳春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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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芦苇地出来后,洛淅沿着来时的小路,穿过狭窄的房屋缝隙,重新跳过那条算不上多宽的水道。唯一不同的是,来时他从狭窄的田埂跳上水泥路,回去时要独自从水泥路跳上高隆的田埂。
他轻盈地越过稻田边的杂草,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往翠奶奶家走。
和陈锦打的那一架,虽然洛淅没挂彩,但他总感觉手腕和胳膊都在隐隐作痛,一阵阵的酸涩连着血肉筋骨传进心里,连带着高挂在头顶的太阳,都刺眼的让人厌烦。
洛淅用力甩手,摇摇头想让自己正常点。
“无所谓,我本来就从不奢望有人能像外婆一样包容我……”洛淅自言自语地念叨。
陈锦太灼热了,灼热得有些烧伤洛淅的眼睛。
罗山椽家住得深,在大片的农田间,而翠奶奶的家则建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所以从罗山椽家的老屋往翠奶奶家走,几乎是竖跨大半座莨源村。
翠奶奶家门口的大路是这两年才修的,连接着好几座小村子,时常车来车往。从莨源开始,村里的人上街都要走这条大路,大路两边时常出现各个岔道口,那些就是通往各户人家的小道。例如翠奶奶家与大路间就依靠一条还未铺上石板砖的小泥路连接,正是陈锦骑着三轮车带洛淅在大路上一个急转弯冲到家门前的那条。
夏季的太阳将土地炙烤得干裂泛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土地,让洛淅不用踩到一脚泥。他还没迈过一道接一道的田埂,便远远地看见翠奶奶家的房子,房子虽然背对着他,但厨房上立着的烟囱似乎在对着洛淅招手。
洛淅深吸一口气,快步朝家走去。
翠奶奶正在家里烧火做饭,她虽说今天是出去跟老朋友聚聚,但也没聊多久,大家都有活要忙,两人在外头聊了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各自搭车回家。她回家时大门挂着锁,上楼进洛淅的房间也没看到人,这才想起来两孩子估计是去罗山椽那小子家吃饭了,索性就给自己煮点挂面垫吧垫吧,等两孩子晚上回来再做饭。
洛淅从大门回家,看见大门敞开着还有些意外,听见厨房有声音便进院子里看了看,见是翠奶奶站在煤气灶前烧水,他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暖意,霎时间冲散那片挥之不去的酸痛。
翠奶奶刚点着火,一抬头就从厨房的小窗户那看见回家的洛淅,她赶紧迎出去,笑眯眯地问:“小淅宝回来啦,中午吃到什么好吃的没?”
“扁豆排骨。”洛淅伸手挽住翠奶奶的胳膊,两人一同走进厨房。
翠奶奶慈爱地拍拍洛淅的手,向他身后探头看了两眼,疑惑地问:“小锦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洛淅僵硬片刻,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攥紧,但眨眼睛又缓缓放开。他松开挽着翠奶奶胳膊的手,转头帮她把煤气灶的火调大,低垂眼眸掩盖自己的情绪,同时也掩盖住他和陈锦之间发生的冲突:“他和罗山椽在一起,我有点困,就先回来了。”
洛淅揭开锅盖,想看着水有没有沸腾,但这火也不过一分钟前才点着,现在满锅水最多只有锅底冒出点白色小气泡。他从翠奶奶手里接过那筒已用掉一半的挂面,推着翠奶奶走出厨房:“我来做吧,您去休息,厨房很热。”
翠奶奶转头不赞同地说:“哪能让你给我做饭,赶紧上楼睡觉,我下毫(点)挂面垫垫就照(行)。”
洛淅将她继续往堂屋推,坚持地说:“一会儿就好,我来弄吧。”
“你这孩子……”翠奶奶无奈地叹气,“这么客气干什么,像小锦似的多好。”
“陈锦不是也帮你做饭吗,我也帮我外婆做饭,所以没事,我做饭很好吃,想让奶奶你尝尝。”洛淅说。
翠奶奶被洛淅推进堂屋,她索性也就不推脱了,摆摆手让洛淅去弄,自己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摇着她的那把大蒲扇。还没隔上一会儿,她就看见陈锦匆匆跑回来,一看见她就松了口气,扶着门框哼哧哼哧地喘。
翠奶奶朝陈锦招招手,喊他过来给他扇风:“大热天跑什么?搞一身汗回来。”
陈锦摆手,热得满头汗,他看着翠奶奶急着问:“奶,洛淅回来没啊?”
“回来了啊,刚回来不久,在厨房呢。”翠奶奶一听见洛淅就又开始念叨,“哎呀小淅这孩子,非说给我做饭,把我推过来自己去厨房忙了,你看看人家,听话又懂事,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有小淅十分之一安静我都得去谢谢观音菩萨保佑。”
陈锦不屑地“切”了一声:“我要是真突然变成洛淅那样,您不得找个算命的给我驱邪啊?”
“又胡扯。”翠奶奶拿扇子打了下陈锦的腿,“你整天还像小时候那样,要一辈子当小孩啊?”
“那怎么了。”陈锦往厨房走,“反正我多大不都是你孙子。”
翠奶奶无奈地摇头,但脸上的笑却一点不无奈,她悠哉悠哉地晃晃扇子,虽然风里也有夏季的灼热,但她心里却觉得十分舒坦。老伴走了之后,这间老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田越种越累,家里也越待越没有人气。陈锦时不时回来陪陪她,她嘴上说着烦,其实心里头高兴的不得了,加上今年洛淅也在这,也算是让她在新年还没来之前就又感受到儿孙满堂的快乐。
陈锦倒是没多快乐,他靠在堂屋跟院子相连的木门旁,双手抱胸,看着洛淅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
跟罗山椽简单道别后他就揣着一肚子的气回家,刚走出芦苇丛想起洛淅没钥匙,估计得傻站在家门口进不去,就顶着大太阳一路狂奔回来。
他暗骂自己被罗山椽传染了老好人的性子:“人家根本就不想看见你,你非得累死自己跑回来送钥匙,就让他在门口站着呗,急着回来干嘛。”
洛淅就站在厨房朝院子开的窗前,往锅里打鸡蛋。他余光早就看见陈锦在对面看着他,但说好了把彼此当空气,他就真一次也没抬头,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任由陈锦将厨房的窗户都快盯穿了,他也没一点多余的反应。
陈锦冷哼一声,扭头看见那群被洛淅当宝贝一样挨个擦过的小鸡仔不知道怎么跳上了摇椅,一团团毛茸茸来回鼓动,看得陈锦莫名烦躁。
他泄愤似地将这群小鸡仔全赶回鸡窝,自己躺上摇椅。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体重也比洛淅重不少,摇椅在他坐下后随着前后的晃动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陈锦双手搭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嘟囔着说:“不知道喜欢这群小鸡些什么,你要想玩就重新擦吧,我可不管了,我现在是空气陈锦,是透明人陈锦,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的。”
洛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正好端着煮好的面往堂屋走,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似乎根本不曾看到陈锦把他辛苦洗干净的小鸡仔又丢回脏兮兮的鸡窝。
他煮面时洗了两颗翠奶奶自己种的小青菜,还打了个荷包蛋,往碗里到了点香油,撒上些早上新摘的小葱切成的葱花,端着碗送到翠奶奶面前。
翠奶奶欣慰地摸摸洛淅的脸蛋:“你这孩子,下点寡面(不加菜的面)不就照了吗,还打个鸡蛋。”
夏天在低矮狭窄的厨房里做饭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洛淅站在煤气灶前,没一会儿就被热出一身汗的汗水,甚至在他低头拿碗时,脸上的汗水多到能顺着下巴滴往地上。但洛淅也没觉得不舒服,他把筷子放到翠奶奶手机,期待地说:“您尝尝好吃吗?”
翠奶奶低头尝了口面,不住地夸赞道:“搞得还挺好吃,在家经常给你外婆做饭啊?”
洛淅摇摇头:“不怎么做,但是会一点。有时候外婆忙,我就自己给自己煮点面。”
翠奶奶一听就又心疼上了,她最是心软,也最疼孩子,陈锦小时候没少被她溺爱着逃过几顿打。她放下筷子握住洛淅的手,常年耕种导致她的手掌极为粗糙,远不如洛淅的掌心柔软,甚至跟陈锦的手也差得很远。她的掌心纹路深刻,指纹却极淡,指缝里有些洗不干净的泥土印记,这双手已然苍老,连手指都开始无法完全伸直,总有一两根是弯着的。
但这双手十分有力,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握住洛淅的手时,他想到的不是抽离。
如果陈锦当年和翠奶奶一同认识洛淅,或许此时他与陈锦间的关系就像陈锦与罗山椽那样,可惜六岁的洛淅没有朋友,十八岁的洛淅也不再需要朋友,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一道坎,这道坎是长达十二年的陌生,将他们隔在一片田的两边。
陈锦十分别扭的和洛淅坐在一起吃过晚饭,又在冲完澡裸着上半身出来时跟抱着衣服准备来洗澡的洛淅对视上。洛淅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看见前面有个人,陈锦却匆匆抓起自己的衣服裤子,拔腿就朝楼上狂奔,如果他没穿裤子,这时应该从屁股红到了耳朵根。
陈锦闷头冲进自己的房间,空调吹出的凉风让整间屋子无比凉爽。他站在自己的床边,随手将衣服扔到床上,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肌,确认刚刚钻出浴室的时候腹肌建在后长舒一口气,瘫在床上自言自语:“还好老子天生丽质,比他那小身板好看多了……吧……”
他双手搭在自己的腹肌上,戳了戳紧实的肌肉,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