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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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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旗玉醒来,盯着面前的小宫侍不动,小宫侍被他冷冽的神色盯得腿软,极小心地开口:“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暗了,点盏油灯。”他沙哑地咳嗽起来。
小厮松了口气,忙不迭去找火折子,微亮的烛火在他的掌心里亮起,外面隐约有轻微的响动。“外面下雨了,大人要加床褥子么?”他再次小心地问道。
温旗玉语气很是冷淡:“烫壶酒来。”
庾子商被酒气灼烈地呛醒,她撑开沉重的眼皮,周围是泛着腐烂潮湿气味的牢狱,温旗玉披着什玄色狐氅在她的面前兀自喝酒,但那股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分明来自他的身上。
庾子商倒在他的脚下,而他正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出神,庾子商撑起身子缩到墙角,捂着唇间闷地咳嗽起来。
温旗玉摇晃着酒坛:“太后要保你,你可知道?”
“为着恩情而已。”庾子商眼中淡漠得没有一点情绪。
“你来审我?”
温旗玉俯下身:“恨么?这身皮肉恨不得刮下来还给庾缙对罢?可我不是来和你叙旧谈心我且问你,当年孤鸿山军将被贪的事你知道多少实情?你父亲到底与谁勾结,我看出来有人借着他的手来掩盖那堆亏空账目的事实,你可知当年孤鸿山一战威远军全军覆没,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
庾子商被他掐着脸,她只能被迫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脖上还有一道极深的血的痕迹,疼得她直抽气。“我不知道!我也恨他,我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可是我只是被养在王氏府中的奴婢,你指望我能告诉你什么?”
“如果要查当年的案子,大人不如留我一条命,我是庾缙之女,又在王氏府上有关系,我可以为大人所用,我们可以合作的,毕竟你的确需要一个与内廷毫无关系的帮手,与其杀了我,不如利用我。”
庾子商对上他冷冷的眼睛道。
片刻后有内侍的脚步声在忙中响起,宫侍看见很是惊讶,但不过瞬间就收敛了神色:“景太妃有请庾姑娘,还请姑娘随咱家来。”
庾子商松了口气,忍着痛随着那名内侍离开。
庾子商被两名宫人搀扶着,只是刚走到昏暗的角道,她发觉出异样来,疾风掠过她的鬓发,火光扑朔的瞬间,刀锋猛地向她袭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
他的匕首扎向她后面的宫墙上,她抬眼的瞬间看见那名内室眼底闪过的一丝狠色,身后两名内室也抽出腰间的刀向她刺来!
庾子商的手紧紧地攥向面前之人的胳膊,闪身躲过刀锋,猛地向湖中一跳,巨大的响声很快引起了宫侍的注意,拼命地向远处游出,身上的伤口在剧烈的挣扎下破裂而氤染了原本平静的湖面。
她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已然没有半点力气月光清冷地铺陈下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周围有宫侍提灯跑动的声音,有人跳下水,在她下沉的瞬间有人揽腰将她带上了岸。
庾子商大口地喘息,庆幸劫后余生。
庾子商湿淋淋地跪在下首,最太妃饮了盏茶看着她:“可知是谁要杀你?”
“奴不知。”庾子商已经习惯在王氏的人面前自称为奴婢。“本宫已经恳求了陛下,你可以归家出宫了,只是没成想却出了这档子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现在你是王氏收养的义女,太后会给我们王氏一个交代的,我是代替太后来问你一句,可愿入宫?”她轻慢地开口。
“韫儿不日也将入宫,你也有几分伶俐劲儿,若是入宫倒是也和韫儿有个伴,你要记住,你这条命是我们王氏给你的,你的生死自然也就捏在王氏的手里,我们王氏生养着你,保下你的性命也不用为奴为婢,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我知道母亲对你还算好,只是她年纪也大了,她若离世,你能依靠的还是王氏的门楣,适才你也经历了番生死,知道背后应该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但你成了宫妃,有太后和王氏护着你,他们自然没有那般容易下手,比起嫁给兖王做妾,这已经比原来好了不是么?”
“刚出了庾缙的案子,你们将我送入宫中,原本保下奴一条命本就已是艰难,此举更是会寒了不少朝臣的心,庾缙已倒不易换来的政治清明,你们却转头提拔她的女儿入宫为妃,那些朝臣焉肯罢休,而且王韫与奴同时入宫,奴既为宫妃,奴来日难道不会起异心?当然,奴这条命是太后给的,太后做女奴的亲事也无妨,太后需要把在内廷宫闱中奋杀的刀,奴无愿无悔地做这把刃,女官文试在即,太后是要一个美貌的宫妃,还是一个可以在内廷厮杀的好刀?”
庾子商定定地看向屏风后,那屏风绘制的是副山水画,而在那朵牡丹花后却有道倾长的身影,听到这话,屏风后绕出来一个身穿太监常服的年迈太监来,景太妃略微颔首:“曹公公。”
这能让景太妃称上一可曹公公的,内廷不会有第二个,正是内宫监的掌印太监曹保辅,也是太后面前的得脸太监。这太监倒生得比高执法更加厮文儒雅,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笑意不达眼底。
“你这话咱家听清了,的确是个伶俐的,不枉费太后娘娘的苦心,这宫里伶俐的不多,你会有福气的。”他走到她的面前将她轻轻扶起,“保重身体,你是个好孩子。”
庾子商跪地磕头:“娘娘的恩情,奴自不敢忘。”曹保辅的笑意愈深。
景太妃从发上取下一个金钗,让一名宫女移交到她的手上,她的面容有几分审视:“既是如此,那本宫也就祝你得偿所愿,你已是王氏女子,也就是本宫的半个侄女,这柄金钗给你当礼物了,只不过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与王氏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你的身后可以是王氏,也可是太后,但绝不是庾氏,你只需要记住,你从此和庾氏再无半点关系。”
庾子商接过那枚金钗,跪下来谢恩,她知道景太妃是在敲打她,让她依附着太后为王氏做事,她不卑不亢地接下金钗,她明白自己要走的是杀极其艰难的路,所以她的确要借势,王后以及太后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
庾子商跟着几名内侍出宫,曹保辅对着她道:“你知道太后与你阿娘的交情么?咱家过来正是与你说这几句内情,你听着,你的阿娘并非什么普通贱籍之女。三十年前,邢卫昌巡抚浙江指挥剿除倭患时,捣毁了巫长山,岛上最大的海盗团伙头目魏经被击毙。魏经是南直隶徽州人,靠海上走私致富。他有两个女儿,貌若天仙、知书达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魏经命家在绍兴的谋士,悄悄带她到了绍兴,为大女儿编造了一个家世,托保山为她做媒。到了绍兴,尚未为她觅得佳偶,巫长山之战爆发,魏经一家被灭门,唯独遗下这两个女儿。绍兴知府得到线索,把大女儿搜寻到了,为讨好朱纨,隐瞒她的出身,送给都督佥事邢卫昌作外室,生下一女,此女正是太后,而你的阿娘正是魏经二女儿,而你其实也并非她亲生。”
“太后自然会护着你,只是在这内廷里,能力那都不是最次要的,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捺清那才是致命的。姑娘是聪明人,咱们太后也是仁德的,待你入了内廷做了女官,往后就由咱家来提点你,在内廷里若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自家,最忌讳的是自作生张,落入这王后那边咱家已经打了招呼,这些日子你在内廷的讲学里为那些躲了你的讲义抄录整理文档,只是庾缙的案子还没有定数,你就先住在青院里住着。”
青院是荒废的冷宫,许多遭厌或者犯错的官人就关押在青院,但基本上是犯错的女官居多,因为本朝不允随意打杀女官,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也只是将人丢到青院去自生自灭,因为女官接触宫廷之务,不能杀也不会放出宫去。
庾子商撑着身体随着庾缙来到青院,听闻青院原本是为女官做讲学用的,本朝选拔女官,不论出身与年龄,薪资自然也有些参差不齐,用来教授这些硕角女官礼仪与宫廷常识,只是近几朝选拨女官改成文试,选拔的都是有读书经历的女子,此青院也就渐渐荒废,只见屋檐上堆生着杂草,终究显得荒凉。
庾子商入了院,由着小太后为她收拾出一处干净的厢房,她从书架上抽出一册陈旧的册子,发现不过是一些女官文试的书册,她定眼神,她这是落定在这儿了。
锦衣卫与东厂,都是独立于政府之外,由皇上直接控制的两大警治特务组织。锦衣卫历来由世袭勋爵掌管。它的职能一分为二,一是宫廷禁卫、大朝仪仗等;二是负责监视大臣,缉捕廷杖犯罪臣工。因此它也设了一座大狱,即镇抚司狱。京城中有三大狱,分属刑部、东厂和锦衣卫北镇抚司,三家刑治机构功能虽有重叠,但大略也有分工:盗匪奸杀等民案,由刑部管辖;涉及宦官及公门中人犯罪,由东厂管辖;凡大臣谋反弑逆或忤犯皇上,则由锦衣卫缉拿。所以说,镇抚司狱也称“诏狱”。三座大狱,用刑最酷者,东厂与北镇抚司可以并称。有时,北镇抚司甚至还超过东厂。小老百姓,说起刑部无不骇然变色,而达官显宦,对东厂与北镇抚司则避之如虎。这两个机构互为表里,被皇上视为心肋。因此,这北镇抚司虽只是个三品衙门,但在京师人的眼中,却是个充满血腥威到极致的地方,再急的事,路过这里也得绕个道儿。正因为如此,章大郎才敢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哗! ”
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当头淋下,遍体鳞伤的袁冯也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终于从昏厥状态中苏醒了过来。他费力地睁开了青肿不堪的双眼,好一阵才适应了地牢中昏暗难以辨物的光线。此刻他浑身上下连条亵裤都未着挂,赤条条地被几条大粗铁链子挂在半空中。他毕竟是武事上历练过来的人,稍一留神就已明了自身伤势——肋骨折了六根,浑身上下有二百余道鞭痕,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肤;牙齿已经被打掉了三颗,脚踝骨已经粉碎,能否医好就要看运气了;胸腹之处有五处炙伤,是火筷子和烙铁烙出来的,大小各不相同。此刻浑身伤处火辣辣揪心般疼痛,不必问,刚才那盆雪水中必是放了盐的。
此刻坐在炉火旁烤火的年轻人一边翻动着插在匕首上的牛肉,一边轻轻地笑道:“想不到,你这猢狲却真真有一把硬骨头。如何?盐水竹笋烧肉的滋味可还消受得?”
袁冯也虽然身上痛楚,灵台的一点清明总算还在,他吃力地转过头对那华服青年说道:“齐王殿下,袁冯也身为天策车骑,虽官职卑微,却也是陛下亲简的朝廷命官,不是寻常贩夫走卒。朝廷有礼制,刑不上大夫,殿下如此折磨微臣,恐怕于朝廷脸面上不大好看……”他伤势实在太重,饶是转头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浑身骨骼还是咯咯作响,痛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温旗玉回过脸冷森森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袁冯也,你少在这里与我泛酸文掉书袋,我奉的是陛下口敕,特旨询问你这乱臣贼子,不要说大理寺和刑部,便是正牌子御史大夫也管不着。刑不上大夫?你看看自己这模样,你他娘的也配?少废话,你若是不想多吃苦头,就把让你到东都招募私兵图谋大逆的幕后主使供将出来,我保你无罪有功,也甭在国子监当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劳什子司业了,只要你肯招供,我举荐你到并州做知府。”
这个袁冯也,字和卿,别号豫所,也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殿试为第一甲进士及第第二名,留在翰林院中,三年后又升迁为春坊谕德。
春坊这个官署,专管皇帝的诏令;谕德这一官职,专门负责传达皇上的指令。但这一官署有其名而无其实,仅仅成了翰林院修撰、编修升迁的中转站,因此,修撰、编修们例升春坊谕德开坊。
袁冯也开坊后,接着担任国子监司业,这是一个学官。隆庆皇帝登基,又迁升为南京国子监祭酒,再擢升南京礼部侍郎,两年后回到北京任礼部右侍郎,再改任吏部左侍郎。其实这后两个职位都是虚衔,他的实际职务是詹事府詹事。因詹事府詹事只是一个从四品官,而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给袁冯也这个头衔,是为了提高他的待遇,并不到吏部值事。
袁冯也步入官场,一直担任着学官和史官,从来就没有干过封疆大吏,这倒符合他的性格。与他共过事的人都知道,他一肚子学问,只是为人迂腐,说话又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同年中落下个“吕结巴”的绰号。他办事稳重有余而魄力不足,绳墨有余而变通不足,因此步入官场二十多年,除当了三年国子监祭酒这个正职之外,大部分时间干的都是副职。
袁冯也立即出了身冷汗,“我不知啊,我哪里有这个胆子,只是当夜有信邸送入我的手中,说是东都老母病重,我担心若发丧就自然是要守孝三年,而此时正值新帝登基之初,稍有不慎我的官职就会让人顶替了去,所以这才告假夜中离京,哪里敢筹划什么谋反之事,还请大人明鉴,我所言句句属实,只消大人打听问便知实情。”
“还在和我打太极。”温旗玉冷笑,“你私下的德行我早已打探清楚,本家有宁州,由你生用到死人物扯长大,入朝为官后以各种理由不将老母接入京城供养,反而是你在宁州的夫人孤儿替你照料母亲,可你却在京中另纳了夫人,至今京中的夫人尚且不知为何,入京为官十年未归过乡,如今只是一封病重的书信你就急急策马去往东都,此话你自己可信?巧的是亮王部下这几日也在东都府出没,你是在为兖王效忠?”
袁冯也却见他再吩咐人将一个面圆微胖的人提了上来,一看见带上来的人,袁冯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此人叫袁篆,正是袁冯也的远亲表侄。三天前,东城巡卒刘贵得痨病而死,正好有人介绍袁篆前来找他谋个差事,袁冯也便与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萧肆勾结,让袁篆顶替刘贵当了巡卒。
按皇帝定下的规矩,各军卫的在籍军士,分本兵和流兵两种,本兵采用世袭制,父死子替,代代相传,而流兵则随时招募。本兵每月禄米两石,较流兵高出一倍还多。这刘金贵世袭本兵,膝下无子,人一死等于报了绝户,按例要上报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注销军籍,但袁篆想吞占刘贵的禄米,便大胆顶替了,言明刘贵的禄米与萧肆各得一半。萧肆爽然答应。今天下午,萧肆才把刘贵的腰牌给他,言明明日到铺就职,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袁冯也瞪圆了眼睛,几番神色挣扎后才如实道:“兖王是在找一名为郑青玉的乐姬,她当年是伺候过宗王的…”
温旗玉立刻反应过来,“兖王是打算在皇上的身世上做文章?”
袁冯也颤着唇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郑氏出身贱籍,天下妓女,各地叫法皆有不同,在京城就叫粉唱。却说粉唱既有官妓,也有私窠子。官妓都是获罪官员的女眷或俘获虏敌的妻女,归教坊司管辖,年纪有大有小,美丑参差不齐,其品质远远比不上私窠子。私窠子都是鸨母四处物色十岁左右的女娃儿,买来精心培养,让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会,且接人待物举手投足都极有韵致,三五年后让其出道,一般都能名动一时。由于培养方法不同,色艺标准不同,招徕客人的路数不同,粉唱也分有四大流派,即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而郑氏当归属于扬州瘦马。”
“郑氏原本只是当年先帝官员送给先帝的玩意儿,只是之后先帝身体情况愈下,没有见过郑氏,郑氏成了教坊司的女姬,在一次宫宴上演奏,弹曲失误要被杖责,宗王爷仁德开口为她求情,先帝便将此女赐给了宗王,其实郑氏是耳目,这点宗王也是清楚的,当年宗王诞下长孙,郑氏因此不少传言,那长孙并非宗王亲生血脉,若寻得郑氏,自然可以在陛下身世大做文章。”
“既是如此,又怎须你亲自到东都府,你只不过一司业而已。”温旗玉冷笑道。
袁冯也不曾想温旗玉的直觉如此地敏锐,只见他神色犹豫,温旗玉缓缓将匕首放在袁篆的脖颈上,他当即吓白了脸:“表舅救我!温旗玉他杀人不眨眼啊,他连奉安侯的庶子卫青都敢杀,我还没有娶妻,我还不想死啊!”
袁冯也当即大怒:“温旗玉你竟如此无法无天,我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你强手中握有偌大权柄,可朝中也有法度,岂能由你这样将我们看做牲畜随意打杀!”
温旗玉只淡淡道:“我手中死的朝廷命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我是不要命的之徒,专门以嗜杀为乐,可你应当很珍惜自己的命罢,毕竟这么呕心沥血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美妻稚子在怀,召享天伦之乐,现在死在我的手中那岂非是太过可惜?权柄在握的好处也莫过于此,看见碍眼的,想杀就杀。”
温旗玉边说边将匕首又抵进半寸,雪白的皮肤划出一小道浅浅的伤口来,但只却惊得大叫:“救命啊!表舅快救我,你不忍心看见我死的罢!”
袁冯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到东都府是因为有人递信,这封信是递给陛下的,但却被我充生的人,暗中拦截下来,兖王以此信为挟要我过去一叙。”
温旗玉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哦,这封信上是不是写着当年你勾结户部利用漕船谋利,漕船专为运送粮食和官办的货物,南北的商人常托京城里有权势的大臣弄来漕船以挣黑钱,而你自然也没有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十年前先帝让户部与兵部共同督办将军粮用漕船运到孤鸿山以及边郡的事,可是那批军粮非但没有送到边郡,当年边郡的人连朝廷的一粒米都没有见到,可兵部与户部的人却咬死是我的生父将军粮接下的,父亲身边的两个副将也是如此说的两个副将已经跟随父亲多年,父亲被判斩刑以后他们也跟着自尽,根本不可能会说谎,所以我仔细地想了想,说明父亲当年的确接下了军粮,而崔家又是怎么起势的?难道你忘了?”
温旗玉越说袁冯也面色越发地苍白,“那年正好茶州闹粮荒,哪怕有钱也无义买粮,正是庾缙当时贪了运给茶州的赈灾款,你们用协助的名义让温长宣将这批粮运进了茶州,鸿孤山下的军民则无粮可吃了,但温长宣没有狠心揭穿,因为一旦揭穿你们的阴谋,茶州的粮就要被收回,但温长宣也并非为面子,原本温长宣就已经向当地大郡陈郡筹措到军粮,但陈郡最后关头却没有如约将军粮运到边郡,我很好奇你们又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啊!”
袁冯也的身体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如火烧灼般的疼痛烧灼着他的骨,不过瞬时的他就失去了意识,眼白向上翻卷,犹如濒死的鱼,温旗玉立刻意识到他这是中毒了。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了气息。温旗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丢出去,喂狗。”
袁篆则被吓晕了,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温旗玉从他的身上跨过,走出牢狱,跳动着的淡色烛火将他的脸衬得冰冷:“查。”
温旗玉入夜面见太后,太后身边的尚宫嫔雪玉指下了他:“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近来时常感到头痛,夜中甚至时常梦见先帝,您还是如以前一样,到小佛堂为太后娘娘须经祈福罢。”温旗玉绕过长廊到小佛堂直直跪了下来,烛火映在他的脸颊上,但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他不禁忆起自己的身世,九岁丧母,母亲邢氏是太后的庶妹,母亲死后生父温长宣另娶,太后将他接到宫中抚养,十三岁决定到边关历练,一时也是少年将军,满楼红袖招。只是十五岁那年,温长宣作为虞王侯在孤鸿山下投敌致使全军覆没,他当时正被温长宣调往北漠腹刮截杀一批敌军,再赶回孤鸿山下,已成尸骸遍野之地,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被押往远在千里的龙兴之地,那里有座囚死先朝废帝以及宗室子弟的伽城,一关就是十年,正逢新帝登基,他才得以被太后召回京城,彻查温氏旧案。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温旗玉没有回头,仍旧是一动不动,若落在他人的眼中,他就像是尊被夺去呼吸的神祇。
栾雪玉将火盆从木案底下移出来,拿出金色的纸钱在火盆里烧着,跃动的火苗在夜中如一盏鬼火,栾雪玉对他道:“太后娘娘知道你在狱中杀了奉安侯庶幼子卫青,她虽对外称卫青是病逝,但还是补给他几块封地,奉安侯到底是端阳长年生的亲子,端阳能生又是先帝亲妹,她的手中也握有朝中大半权柄,你真好如此得罪?”温旗玉神色淡淡:“可是我没有杀他,你信我么?”
弯腰收拾地上的狼籍:“我也不知道了,你手上沾了太多血,连我都看不透你,我知道你自苦,可是手上的血沾多了,连你自己都变得麻木而无所谓了
“泊之,你九岁在太后膝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恨恨自己在伽城的那十年,温氏满门倾覆,我不忍心你为了过去的事情将自己毁了。”
温旗玉眼眸盯着那块玉碑没有动:“我现在只想活着。什么陈年旧案,我没想过了。”
栾雪玉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听说是先帝在位时,后宫里的宫女意外怀孕,无奈求到太后跟前,太后素有良善仁德之名,为此让人给宫女办理出宫事宜,只可惜也许是那位轻薄这名宫女的男人担心事情败露,在宫女出宫前将她暗杀,可没有想到的是她五个月的身孕肚子里的胎儿却成功地活下来,太后见她可怜,遂决定将栾雪玉带在身边养大,而当年剖腹产子的十三岁少年如今已经是太医院院判裴虞安,栾雪玉已经看不透这个少年,十年禁监禁,两人已不能再复往日的亲昵。
她侧过头,却看见立在廊下雍容华贵的那道身影,她正想出声,对方却已经阻止了她。年轻时的身后邢氏颇得圣宠,到如今依旧貌美,只是多了份旁人不可直视的威严,她轻声告退,太后却走了进来。
“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她极观和地开口,“卫青的死哀家可以来和你计较,但哀家倒是想问问,你明知道有人会对卫青动手脚为何放任?”
温旗玉跪地伏首,仍不发一言,太后坐了下来:“好,哀家可以不知道,你手上的事情都移交给魏玦,而你去皇觉寺将那桩积案办了,也正好让你静静心,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温旗玉的脸陷在烛火投射的阴影里,灯影一阵微微晃动,他只沉闷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