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快穿成为日常》魏丛良

5、破绽

　　天渐渐热起来了，院子里种的桃树都剩下了碧绿的树叶，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燥热的气息，陆离怕热，他拿着一碗酸梅汤喝着，懒洋洋的坐在殿内，他随意的翻看着一本散记，翻看一看页面上便是细密仔细的批注。
　　洒脱清秀的字迹仿佛能看出写字的人，一笔一划勾划出的认真，他的手指慢慢摸索着，身后太子叫了他一声，陆离转过头，太子把写好的策论拿给陆离看。
　　正午过后的光透过开启一条缝隙的窗落在陆离的睫毛上，斑斑驳驳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太子的思绪渐渐飘散，他伸出手，忍不住想要去碰，正巧陆离抬起头，指腹一下子戳在了陆离的眼皮上，陆离叫了一声，捂着眼，疼的流出了眼泪。
　　太子手足无措，他伸手放在陆离的肩头，“太傅，你没事吧，对不去，我……”
　　让一个太子给自己道歉，陆离觉得这可不好，他连忙松开手，露出了有些红还带着泪的眼睛，“没事，只是有些干涩。”他眨了眨眼，太子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又很快缩了回去。

　　“明日要去行宫避暑，太傅有什么要带上的吗？”
　　太子看了陆离一会儿，干脆把策论放在了一边，席地坐在了陆离身边。
　　陆离想了想，“带上那几坛子桃花酒就好。”他嘴馋，晚间的时候，就喜欢酌上两口。
　　太子点点头，那酒是前年春天他和李修能一起捣了桃花做酒而后埋在了桃树底下的，如今被陆离嗅到了酒香味，便每日都要去桃树底下转悠，没过多久，十多坛子的酒就变成了四五坛。
　　“太傅，喝酒伤身，要酌量。”太子瞧着陆离那白生生的脸，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陆离点头称是，又赶紧拿起策论，要与太子讨论，太子无奈，只好不再提着话，凑过头去，挨在陆离的肩上，听着太傅授课。

　　行宫避暑，皇宫内浩浩荡荡的都去了，之后整个皇宫都空了。
　　太子徐岘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车内比车外还热，陆离最怕热，从捂着被子的盒子里，叼了块冰块含在嘴里，就差都倒在身上了，到了避暑的行宫，直接去了屋内，撩开衣襟，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
　　徐岘走来，他从未看到李修能这般的动作，在他的印象里，李修能一直都是庄重严谨的，偶尔也会很温和，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
　　他微微诧异，不过在看到那条贯穿了李修能整个脖子的疤时，他的那种诧异就全都丢到了脑后，转而变成了惊、愤和心痛，三股情绪交杂在心里，让他如同快窒息了一般，难受得要命。
　　陆离约莫是注意到了太子的目光，他放下手，之后一路上热的难受了，也没有在撩开衣襟做出扇风的动作。

　　过了半日，到了行宫，半面环山，又有湖水依傍，柳条飘絮，还有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太子宫殿里一行人下来时，行宫外纷纷扰扰，已经有宫女太监在伺候着各宫下马车进行宫。
　　太子一行带的人数最少，陆离本来和徐岘坐在一个马车上，但就怕被人非议，就先在前头下去了，走了几步，而后跟上去，太子的马车到了，宫女太监纷纷避让，他走下马车，让陆离走到自己身边来。
　　行宫里，各处都种着树，繁枝郁郁葱葱，人走在下头，比打伞还要来的遮阳避暑，没了太阳，陆离就不觉得热的难受了，他正心头愉悦，突然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徐岘站在了原处，看着某处，他顿了一下，也跟着站定，举目望过去。

　　树影重重间，一个身穿华服，头顶凤冠的美貌女子正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过，陆离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日，又看了眼那女子面如桃红的脸，心里有些“佩服”。
　　“那是万皇后。”太子轻声提醒，依照李修能的身份是没有见过这位皇后的，陆离依眼垂下眼，不再看了。
　　他们走在小道上，身边就跟了一个太监，万皇后从不远处走过，目不斜视，便没有看到他们，他与太子的住处，是在行宫深处的一处湖心岛上，建着一座雅致的宫殿，过去还要坐小船，湖面上开着盛莲，碧绿的叶子和绯红的花瓣，层层叠叠锦簇在一起，他们的船便这样驶进了这片花海里。
　　“这里倒是清静。”陆离嘴唇扯开，“出去一趟还得划船。”
　　“我觉得挺好。”徐岘一侧眉毛挑起，他让宫人都出去了，整个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个，静悄悄，又带着凉意，乳白色的纱帘随风飘动，外头是炎炎夏日，这里倒像是直接入了秋。
　　陆离以为太子只是在安慰自己，他便点点头，到这边来，就跟过暑假似的，若是周朝皇子繁盛，那么这些孩子大概来到了这里就是可以放下学业，好好休息一番。
　　不过现在周朝就太子一个血脉，虽然现在吴王摄政，可百年之后，不管中间有何变故，除非是太子被害，这个皇位都该是徐岘的，所以陆离有时候也不明白，李修能究竟是有何不甘，他一开始以为李修能只是想要看到太子登上皇位，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会就只如此。

　　他拿过一本策论，让徐岘去看，“虽然到了这里，但是学业不可荒废。”
　　太子接过，坐在了一旁的矮桌盘，陆离便坐在他的对面，低头翻阅着从东宫里带过来的杂文散记。
　　东宫里的书上都有批注，但不是太子的字迹，他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这是李修能的字迹，虽也清秀，但更有一丝刚正，那散文上的批注也不是李修能的。
　　陆离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笔迹，太子注意到他，“太傅在看什么，那么认真。”
　　“一本杂谈，只是上面一些批注有些意思。”
　　徐岘接过书，看了一眼，“这是我母亲写的，东宫里的那些散文杂谈都是我母亲还在世时收录的。”
　　徐岘的母亲玉贵人，虽是个贵人，但这宫中的女子在进宫前谁不是高门贵族的闺秀小姐，玉贵人的家族是书香世家，书读得多了，便没有那么迂腐，也不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一套，在宫里孤独寂寞的日子，玉贵人便读了很多书，每一本都仔仔细细的批注记下，每一页都有她的痕迹。

　　徐岘小的时候，跟在玉贵人身边，玉贵人教他认字读书，当时皇帝还未注意到他，他和玉贵人便在深宫里相依为命，直到后来，皇帝渐渐发现自己是不会再有子嗣了，便开始留意这个唯一的儿子。
　　徐岘四岁，玉贵人就因病去世，他被抱到万皇后那里养着，万皇后对他不上心，也不喜欢他，就让他自己去玩，也不管他。
　　太子的童年其实有些乏善可陈，他徐徐的说着，也就三两件事，让人心绪能够起伏一下的，是玉贵人的离世，而后便是空洞寂寥了，因为没有别的皇子了，他也不需要去争，他只要做好自己，安守本分就好，可就是这样不争不抢，他还是迫不得已被推倒了权利的中央，被逼迫的去学习争权夺势，被逼迫着去平静的看待最亲的人离开自己……

　　“太傅，我看着你被关押受刑，当时我去父皇面前为你求情，希望他明察，我没有谋反，那都是被人陷害的。”
　　“可父皇不听，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他不喜欢我的母亲，觉得我只是一个贵人生的孩子，配不上这个太子的称呼，他越喜欢万皇后，他便更加厌恶我，他知道我没有谋反，他也知道我是被人陷害，可他却什么都不愿去做，他听之任之。”
　　那日，皇帝让徐岘跪在殿外，徐岘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盖都跪烂了，后来皇帝怕这太子变成残废，才让他起来，之后便是李修能的死刑。”
　　“那日父皇允我出东宫……我站在玄武城上，看着你……不，是那个蒙面的人，他被五马分尸，我就这样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陆离叹气，他目光柔和，“你是太子，是将来的天子，你不需要去做什么……或者说，就算你做了，那也是对的，没人会怪你，因为你是这江山未来的主人，你所做的都是对的。”他侧过头，光落在陆离的脸上，在他那张温柔的脸上，仿佛覆盖上了一层面具，显得温柔又薄情。
　　他从未在李修能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太傅一直都是个温柔如春水一般的人，只是现在，他淡淡的望着自己，眼神是疏离寡淡的，那双眼，仿佛洞悉了一切般的看着。
　　太子的眉梢微动，垂下眼皮，陆离不再说话，他今天的话说的够多了，他心里有一丝疑虑，却不想去挑明。
　　反正时间还早，太阳都还未下山，湖面上层层叠叠的荷花盛开，岸上的柳条飘扬，飞絮在空中转着一圈又一圈，时光刚刚开始，太子挺直着身子，回到了案前习作，清风徐徐，陆离抬手，撩开鬓边的碎发，纱幔掠过眼帘，他看到湖面上落下最后一丝余光，骄阳沉入了水底。

　　…………

　　春去秋来，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桃树下埋着的酒又多了几坛，太子殿下十五岁，吴王掌权一年有余，在他的治理下，整个周国开始渐渐的把下放的权力集中，实行了中央集权。
　　吴王对于国家的管束就和他在行军打仗时对于军队的压制一般，他对于权利的监管到了极致，弄的朝臣们心中忿忿，可又敢怒不敢言，因为军队都在他的手里，整个京城的御林军也都有他亲自调动，平素他们要是说错了一句话，依照吴王残暴多疑的性子，便要招来杀头之罪。
　　而如今，太子已是十五，按理早就该上朝堂，吴王却一压再压，直到今年入春，他才允许太子上朝，同朝臣接触。

　　这是久违的走出东宫，太子面无表情的站着，让宫女给自己换上衣服，他年幼时就被冷待，若不是这徐家的血脉除了他就还只有那一个痴傻儿，也许皇帝驾崩的那一晚，他就活不成了。
　　那些大臣都议论太子无能，就连太监宫女都可以轻慢他，徐岘也从不说两句，可皇宫里的生活，就像是墨，谁进去了，出来的时候都不再是原来的颜色了，更何况是生长在这宫内的人，徐岘是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无害的。
　　徐岘侧过头，看向镜中穿戴整齐的自己，他已是十五岁，按照周国的规矩，早在几年前，他就应该入朝，参与朝政，如今晚了两年，吴王还想拖，但他等不及了。

　　几个月后，入夏，今年周国的夏，比往年还要炎热，连绵不绝的热潮，氤氲在空气里，再加上两月不曾有过的雨水，令周过北方一带陷入了旱情。
　　吴王下旨，让太子去北方峻城视察旱情，不日后，太子便带着钦差侍卫和自己的几个幕僚前去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