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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圆月,青蛇 ...

  •   处理完伤口,宋秋辞整理了她的小盒子,想上楼放回房间的原处。

      一抬头,从她的方向只见得客厅那边的院子里,像开了白炽灯一样亮堂。好奇走过去看,竟然是纯粹的月光。电光火石间,一丝灵感摄住了她的心魄。

      季南征只看见宋秋辞风风火火穿过客厅跑到厨房,一阵翻箱倒柜找出啤酒,最后上楼下楼一气呵成,怀里抱着笔和本子小跑向后院。

      兴冲冲的人影消失在客厅的遮光帘后,过了一会儿又露出一颗脑袋:“月亮不错,来看看?”

      季南征那么够意思替她出头,可偏偏自己是个不怎么会还人情的。

      既然美景当前,不如借花献佛。

      季南征踱步过来,手插在兜里站在后院门口抬头看。

      当真如她所言,月亮不错。

      一轮冰凉圆月悬于中天,巧的是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清光无遮无拦洒了遍地银霜。今晚的月亮似乎比正常尺寸还要大一些,月势如丸,肉眼可见上面的阴影凹陷。

      后院靠墙处安置了一排矮榻,以前是给季奶奶侍弄花草时休息用的,现在宋秋辞正盘腿坐在上面,扶手上摊开着白本子,俨然一个简陋版露天画室。

      季南征在矮榻另外一边坐了,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用来放茶盘的小几。

      宋秋辞低头刷刷地在纸上打底稿,耳边潮湿的碎发不时滑到眼前,她顺手挽了,其后的眸子全神贯注在纸和笔上。

      季南征本以为她在画月亮,扫了两眼,却发现底稿上铅灰色勾出的是一座小桥,又有两道长线条,看上去像河的两岸。

      “你画的是什么?”他好奇。

      宋秋辞没有抬头,边画边说:“之前在鸦青镇碰到一个绝佳场景,但总觉得差点儿什么。今天忽然就有灵感了。”

      谈起画画,宋秋辞的灰暗心情似乎一扫而空,言语间还带着一点难掩的兴奋。

      她将画本竖起来对着他,用铅笔在上面粗略比划着演示:“当时的月亮比较昏黄,不够清冷,今天的正好。你看,这是主场景,小桥、河道、月亮,这边一个临水平台,有几节台阶供停泊小船用的,我准备在这儿画一条青蛇。”

      “青蛇?”

      “对,月圆之夜,一条刚刚修炼成人身的青蛇,因为溯流而上体力耗尽,俯在临水的台阶处休息,瀑布一样的长发半截飘在水里,和她尚未褪去的蛇身一起,在青绿的水底招摇。”

      宋秋辞用铅笔点着下巴,目光有些出神,一边构思一边就把想法和季南征说了。

      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宋秋辞是如何工作的。

      脑海中关于她画画样子的印象,还是那个瘦弱的少女背影,倔强而萧索,在日光下一笔一笔画着香樟。

      此刻定定看着她说起画作灵感出神入迷的样子,季南征恍然觉得,她才是那条招摇的青蛇。

      眉目如水,腰肢柔软,不顾一切地向他心底的幽暗处溯游。

      “秋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从未敢使用过的称呼唤她,“芮阿姨从来没有当过第三者,你知道这件事吗?”——然后他撕开了一个,他们之间从未提及的话题。

      宋秋辞的笔下一顿,侧过脸来看他。

      院子里没有开灯,却因为月光的照耀而足以让人看清她的神色,那里面有胆怯,慞惶,探寻。

      “我妈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因为家庭矛盾吧,和我爸离了婚、去了英国。”季南征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后来我爸和芮阿姨重逢,是他先追求的芮阿姨,所以准确地说,我爸才是那个第三者。”

      “但是……”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继续说下去。

      在他话音的留白里,宋秋辞寡淡地笑笑。

      她的目光没着没落,逸散在黑夜的庭院。

      ——但是,这样的故事又怎么够引人注目呢?

      当然是商人的桃色绯闻更能讨得媒体欢心。美貌的第三者出现,处心积虑挤走了曾相濡以沫、共同打拼的原配正室,然后不劳而获地上位当了豪门太太。

      爱看八卦的大多是女人,而她们更愿意嫉妒和攻击的也正是同性。

      一时的安静里宋秋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开了啤酒,大口地喝下去半罐,直到被呛到停下。

      季南征感到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月光下的侧脸,看着她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大口大口地喝酒。

      “季南征,你说我是应该感到生气,委屈,还是无所谓?”

      她紧握着啤酒罐子,那上面挂着慢慢解冻凝出的水珠,“我妈都死了,她也被人说了这么多年,真相如何除了我会在乎,还有谁在乎呢。”

      像是疑问,但又不期待一个答案。

      季南征看着她半垂下的睫毛,“我在乎。”

      他说,“我以为你爸或者芮阿姨会跟你说这些,所以我从小就觉得你很恨我们家,恨我爸,也恨我。”

      宋秋辞似乎是轻轻笑了。

      然后,她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恨你们,只是想离你们远一点。我妈可能不是破坏你家庭的人,但她的确背叛了我爸,曾经也想不要我。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是被她嫌弃的外人。”

      “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这些。”

      近十年的隔阂像个小石子儿一样落在她心里,反复琢磨到她心疼。

      直到那颗石子被打磨得像珍珠一样光滑,没了棱角,可它还在那里,无法消解。

      她终究无法原谅芮雨虹。

      “我觉得芮阿姨不是不想要你,她应该也跟你一样,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不在的这些年,她经常看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发呆。”季南征说,“你的东西,一本书,一件衣服,她都不舍得扔,全都好好地收着。”

      月光清辉,成了此刻一方小天地间唯一浮动的东西。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等季南征再去看宋秋辞时,她的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驱使,他到她面前。半跪下,视线正好能与她平行。

      眼前人满脸是泪,瘦削的肩膀和尖尖的下巴,让他觉得她是那么易碎,易碎到让人心疼。

      “我们是一家人,你属于这里,你不是外人。”

      他向她确定。

      宋秋辞看向他,只觉得眼前的季南征严肃而陌生。

      于迷蒙的泪光中,她无力地扯开嘴角笑了下,“季南征,我此生不会叫你一声哥哥。”

      他们算什么兄妹。

      父辈为不道德的情感纠缠,晚辈为恶毒的流言笼罩,生活和关系都偏离了本该有的轨道,一团乱麻。

      “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季南征目光黝黑如深水。宋秋辞的泪水好像一道呢喃的咒,只要念下,便可教他心甘情愿奉上所有,去让她心安。

      下一秒,他的唇覆上了她的。

      发梢上的茉莉花香,嘴角啤酒的小麦香,还有她倏然睁大的深褐色瞳孔,像放烟花一样在季南征的感官意识里乱成一片。

      而他无知无觉,只想紧紧拥住眼前人。

      宋秋辞被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开,而脑后是后院的墙。

      她的后脑枕在了季南征轻轻护着她的温和手掌里,整个人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心脏剧烈跳动的臂弯里。

      季南征的吻并不激烈,他克制地停在她的唇上,像在烙印着什么,也像终于下定决心,在向她昭示着什么。

      好像过了地久天长,季南征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唇边离开,但手还保持着禁锢的姿势。

      两个人离得太近,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晰。

      他郑重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宋秋辞心里奔腾过千百个念头——

      “完了完了,季南征真的喜欢我。”

      “我们这算不算乱/伦?应该不算吧?”

      “我该怎么办?应该推开他吗?”

      “但是,不推开,也行……是吗?”

      她像一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孩子,惶然在虚空中向不知名的对象发问,最后,在酒精造成的头晕目眩下,她说:“那……那我去把户口迁出来。”

      季南征没料到这傻丫头是这个反应,一时也愣住了,然后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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