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障》挠狂

1、第一章

　　到了傍晚时分，李业终于找到了一家小饭馆吃饭。

　　李业人生地不熟，找这一家吃的极不容易，天黑以后，整个城市更冷清了。

　　李业来的是一家全国连锁店，现钞付了钱后坐在靠窗的地方。

　　付了这饭钱以后，李业口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饭店里有热空调，正对李业吹的位置，他暂时地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身后的椅背上。
　　白天李业转了几趟车终于甩开了那些人，代价就是让原本就没带多少的钱更所剩无几。
　　李业切断了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来的这一个地方，甚至他在今天之前都闻所未闻。

　　一想到今后的生活，李业大脑一团浆糊，因为杂乱无序，到后来他根本不去想了，两只手抱成一团围住了头。

　　“小兄弟。”有个声音传来，李业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来源处。

　　他这一眼并没有多余的感情，跟看营业员的一般无二。

　　那男人倒是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准备点餐，嘴里说：“最近的医院十分钟到，不用谢。”

　　“我不用。”李业觉得非常奇怪，起身想走，自己点的盖浇饭却上来了。

　　“你也点了这个啊。”那男人瞄了一眼放在李业面前的盘子，说：“那我换一个。”

　　李业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李业特意坐在角落里，又正对空调热风，是大多数人觉得干燥而不会选择的位置，本意就是避开与人拼桌或是交谈。
　　李业抬起眼角，直直对着与自己一张桌的面前男人。
　　那男人大冬天穿的并不保暖，身上黑色的短装羽绒服一直散出廉价的异味。
　　这男人并不富有，举止也充满市井街民的乡俗之气。

　　“怎么了？你这眼神这么不对劲。我脸上有花？”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说。

　　李业根本没有想跟这攀关系一样的男人说话的意思，拆开筷子准备凑合。

　　屋里十分暖和，男人也像李业把羽绒服脱了挂在后面，露出里面穿体恤的身体。李业穿的是高领白毛衣，外面气温也不算高，因为这一层差异，李业余光里不禁又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你……”李业嘴角一抽，又马上压下了自己的话头，但显然桌后的男人已经听到了。

　　男人收起手机向李业看来。
　　“在跟我说话么？”男人问李业，李业又不出声了，但也没吃手里的东西。
　　男人又说：“想问我事情？”
　　李业一脸瘫相看着男人久久，方道：“你不冷？”
　　“不冷啊，里面多热。”男人被李业的话逗乐了，眉毛一挑，警觉地问：“你打哪儿来的？父母不在这吧。”

　　李业没答，自己继续开吃。

　　“果然是了，我是做房屋中介的，你想租什么房子买什么，来问我，这是我的名片——”

　　听到男人的职业，李业嘴边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不友善的曲线。

　　“稍等，我女朋友。”男人以为李业是想回话，手一横，挡了挡后歪到一边去接电话。

　　李业不友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男人的菜也上来了，里面咕噜咕噜地还在冒着热汤气。以免滚烫的菜汁溅到自己，李业歪过身躲开，让出了一条道。

　　“这不是我的。”李业说了自己今天的第二句话。

　　李业年纪不大，声音不高不低，男人拿着手机转过来看李业，话头却是对着服务生：“对，是我的。”

　　服务生走了后，男人正坐回李业对面，笑着说：“刚才还是女朋友，现在变成前女友了。”

　　李业：“……”

　　男人托着一边的腮帮子，垂着眼，看着盘子里垂涎欲滴的无花肉，说：“伤心的事，不提也罢。”
　　李业无话可说，话都让男人一个人自导自演整完了。
　　男人轻微地晃晃嘴角，提筷开动。
　　李业也把目光重新从男人身上撇开。

　　男人吃饭没有声音，李业一边吃一边瞟对面的男人。男人体恤外隐隐约约显露的手臂精瘦，单看体型，全然看不出他的饭量。

　　男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李业还在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沾了酱汁的米饭吃。

　　男人看出来了，李业虽然只点了一盘最便宜的菜，可全身上下的气质分明是寻常人家少有的。

　　等李业把饭吃完了，男人说，“你还要去医院么。”
　　“……谢谢，我不用。”李业说：“你经常去？”
　　“……”
　　男人被这么说也不难堪，因为他本就是故意惹火上身，“那好，走吧。”
　　李业却迟迟不动身，男人装傻，李业只好说：“你这么热情，为了什么事？”
　　男人一噎，不想李业这么直白，李业又说：“我不买房，我没有钱，你上门生意找错人了。”
　　男人见自己的心机被轻易识破，便道：“没别的意思，我这人的职业老毛病，小兄弟你要不喜欢这种出事风格，那我下次注意。”
　　李业心里呵呵一声，抬脚，闪人。

　　出了门，后边又是那男人声音：“小兄弟。”

　　李业回头，说：“又怎么了。”

　　男人把羽绒服披在肩上，还有一件外套递给李业。

　　“你衣服落了，拿着。”

　　李业垂眼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接过了衣服。

　　那男人道：“你别多想，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口音又不是本地人，想给你介绍点路子，以免外地人在这被坑蒙拐骗了。”

　　站在小饭店玻璃门口，李业往空阔的大马路望了一眼。男人的话让他十分无语。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业。

　　李业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路子？”
　　男人挑眉。
　　“我叫刘冠诚，名片上有我的名字。”这个李业知道。
　　这男人侧眼，凝视李业青涩瘦削的脸庞，说：“你是一个人溜出来的吧。”

　　李业心里暗搭了一下嘴，脸上不动色，含含糊糊，也不回应。

　　“果然是这样。”刘冠诚当他默认，说，“不怕就跟我来。”

　　李业的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道：“去哪？”

　　刘冠诚说：“我家，五十平的小房子，给你优惠半折，你看怎么样？”

　　刘冠诚报了一个数目，李业说：“我没有钱。”

　　刘冠诚听了大笑：“每一个外地工一开始都是没钱的，区别在怎么赚钱。”
　　“怎么赚？”
　　“怎么赚……”刘冠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念念有词地叨了叨后，道，“你跟我来。”
　　李业说：“去哪？”
　　刘冠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业就已经心动了，都是男人，他想，应该也出不大错，灵机应变就是了。

　　“往这走，在这附近不远。”刘冠诚一边走，一边斜过眼睨李业，“你脸上那疤是什么？”

　　刘冠诚一老早注意到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李业听了，当没听到。

　　“现在还在道上，小兄弟？”刘冠诚看了看李业眼角旁变成白色的疤痕，说。

　　李业：“……”

　　李业终于回视刘冠诚，缓缓张口。

　　“不是，小时候骑车摔的。”李业淡淡地说，“缝针的医生没找好，落了疤。”

　　刘冠诚听到这话，眉心蹙了起来，“那现在能看清么？对眼睛没影响么。”

　　李业懒得回他。

　　刘冠诚哈哈笑了两声，说：“开玩笑的，路在这，这边走。”
　　李业停下脚步。

　　“很久以前的房子了。”刘冠诚回望四周，给李业打量的空间，不经然一般地说，“你那眼睛还是挺好看。”

　　李业本来往刘冠诚那片区域看的视线一顿，默默地转开。

　　刘冠诚带李业来的是一个房屋老旧的小区，门口没有保安，大冬天的，昏黄的灯光照着凄凉枯败的草坪，说不出的萧条。

　　他们上了一栋没有电梯的五层楼高的房子，越往上，空气便显得越为清冷。

　　刘冠诚用钥匙打开门，拿了双拖鞋，李业尾随而进。
　　刘冠诚回过头，同李业说：“你先坐，我倒杯水。”
　　“坐哪？”
　　刘冠诚收拾了一下沙发，打开电视机，说：“在这吧。”
　　李业这才坐过来，没多久，刘冠诚倒了两杯热水，也坐到李业旁边。

　　“我这目前有三份工，一个是服务生，一个是工地建筑，还有一个是酒店的。”刘冠诚拿出一张纸，说，“你自己看看，中意那个。”

　　李业摇摇头。

　　“嫌苦？”刘冠诚看着李业的反应笑了，说。

　　李业踌躇了几秒，摇头：“不是。”

　　刘冠诚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歪肩膀，笑了笑，“没成年？”

　　李业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抬头，刘冠诚正好看着他，一脸的正色。

　　李业闭了一下眼睛，低低地叹气：“去年十二月，刚刚成年了。”
　　刘冠诚呵笑一声：“那是大学生？”
　　“不是，高中生。”李业抬眼，电视里闪过现下大火而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刘冠诚放下水杯，说：“原来是高三逃出来的。”
　　李业头痛地捂住脑门，一只胳膊拐在几上，侧身背对刘冠诚。

　　过了片刻，狭小的客厅回荡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是李业的手机响了，在兜里震鸣。

　　李业看了一眼，掐断了手机来电。

　　刘冠诚在一边观察李业，或许是这个年龄的男孩的象征，李业的下巴隐隐冒出了青涩的胡茬。像没长好的野草，被人割断了一大茬，层次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