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陷落》朝露十八

2、女巫

　　水波微微流转荡漾，裹挟着柔和的光团，一团密密麻麻的、像是聚在一起的蚂蚁摇头摆尾地从静谧的蓝色光芒中悠闲穿过。
　　紧接着一团巨大阴影跟了过来，暂时遮住了所有柔和的光芒。

　　我抖了抖眼皮，看清了这团巨大阴影是什么。
　　是大鲨鱼！

　　我吓得彻底清醒，连忙坐直环顾四周，珊瑚、海草、头顶的鱼群、还有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巨大的半张开的巨型珍珠壳。
　　我这是……在海里？

　　“女巫大人，您醒啦？”

　　女巫大人？
　　我寻声望去，看见两条丑不拉几的小鱼。
　　它们的身上仿佛是被随意泼上了打翻了的调色盘的色彩，杂乱无章，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美感，唯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个是红尾巴，一个是蓝脑袋。

　　“女巫大人，您终于醒啦！”它们的声音听上去很欣喜。
　　我却吓得往后挪了挪。

　　这这这、这是鱼？
　　我定睛看了看，确实是鱼！
　　可是、鱼怎么会说话啊！

　　这两条小鱼看我满脸警惕戒备，小心翼翼地晃着柔软的尾巴往后退了退。
　　红尾巴小鱼说：“女巫大人，您别害怕，我们是蒂安斯大人留给您的侍从，是不会伤害您的。”

　　蒂蒂蒂安斯？
　　侍从？

　　我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我真的一点也不认识它们所说的蒂安斯是谁，也不认识这两只会说话的小鱼。

　　我是——
　　我是……
　　嗯？我是谁？

　　我抬起双手，茫然地打量我的双手，这明明白白是人类的手啊，不是鱼鳍！
　　我是个人类啊，可我是谁？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我是谁、来自哪里？

　　“女巫大人，您别害怕。”蓝脑袋小鱼说，“这里是镜海，按照蒂安斯大人的预言，您是这镜海里的最后一任女巫。”

　　“我是女巫……？！”我喃喃自语。
　　听上去我好像是被那个什么蒂安斯大人选中来做女巫的人，看两条小鱼神情认真，不像是忽悠，我想那可能真的是我吧，可是为什么是最后一任？
　　难道我要一直做这个女巫做到这片海域枯竭？

　　哇！好可怕！
　　那得成千上万年了吧！
　　而且女巫的工作不就是炼药卜算诸如此类的？

　　我站起来准备跑路。
　　炼药占卜我一样不会，实在是难以担此大任。
　　它们还是另选高明吧。

　　看我要走，红尾巴和蓝脑袋急了，化成人不人鱼不鱼的模样扒拉住我，“女巫大人，您不能走啊！”
　　“我什么都不会，当不了什么女巫啊，你们就放我走吧。”我倔强地往前走。

　　这两只小鱼看着小，力气却是很大，拉得我衣领卡在了脖子上，差点给我勒断气。
　　“女巫大人，您可以学！”

　　“我！不！想！学！”我咬牙切齿地说道，被勒得咳了起来。
　　开玩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万一要我和海妖打架什么的，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红尾巴抽出它那像手又不是手的鱼鳍拍了一把蓝脑袋的脑袋，“你傻啊，学什么学？蒂安斯大人已经把记忆和魔法都传给了女巫大人。”
　　说完，蓝脑袋貌似突然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对哦”，倏然放开手。

　　我摔了个狗啃泥。
　　……我真是——
　　实在走不了就炖个鱼汤喝吧！

　　我狼狈地爬起来，怒瞪着它们，红尾巴看上去有些尴尬，鱼鳍上还留着一截布条。
　　很显然，是我刚才摔倒的时候被它扯破的。

　　……
　　这衣服的做工未免也太差了一点。

　　不等我发作，红尾冲了过来，说了一句“女巫大人得罪了”，抬起鱼鳍在我的眉心轻轻一点。
　　我看到了许多画面，也感受到一股温和又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

　　可是所有的画面里都没有我为什么会成为女巫的片段，我觉得很奇怪。
　　按红尾巴所说我是上任女巫的传承者，那不得有个什么传承仪式吗？为什么一点相关的画面都没有？

　　像是察觉到我的疑惑，红尾巴解释道：“蒂安斯大人并没有把所有的记忆都传承下来，她在传承时做了一定的筛选。”
　　看来上任女巫不打算让我知道我是谁。

　　“红尾啊。”我一脸严肃地看向它。
　　这是我临时给两条小鱼取的称呼，一条是红尾巴就叫红尾，一条是蓝脑袋就叫蓝眼，毕竟蓝脑听上去感觉怪怪的。

　　红尾反应了一会才知道我是在叫它，“是，女巫大人。”
　　“我不做这个女巫。”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红尾慌了，“那不行的啊，女巫大人，您已经接受了传承，这是您的使命。”
　　“那就把这份使命交给下一个女巫吧，我可以把这些记忆和力量完完本本地交出去，你放心，我会完全配合的。”我想拍一拍红尾的肩，但是它的肩膀化得不完全，活像脖子上凸出来了两个大肉球，我换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鱼脑袋。
　　嗯……滑的、黏的、冷的。

　　红尾沉默半晌，说道：“不会有下一个女巫了，您是最后一个。”
　　“为什么？”我实在不能理解，星球上有那么多人类，传承者可以再找，为什么说我是最后一个？
　　“因为蒂安斯大人在进行完传承仪式后，将传承之杖彻底摧毁，除了您，再也不会有新的女巫。”红尾看上去很悲戚。

　　嗯？
　　所以没有那个传承之仗，我没办法进行所谓的传承仪式，所以我往后一辈子都得做这个女巫？
　　可是她为什么要毁掉啊？是为了困住我么？我和这位蒂安斯有仇么？

　　我没有记忆，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暂时抛却诸多疑问，沉下声音问出一个我目前比较关心和好奇的问题：“……女巫的寿命一般有多长？”
　　如果女巫寿命有限，那我就先勉强答应下来，稳住这两只小鱼，顺便再找找记忆。
　　如果无限，那我还是选择去死吧。

　　“大概五百年。”红尾说。

　　五百年？！
　　这么长！这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寿命了！
　　我看见了不远处缓缓游过的海龟，心想：我真是要活成老王八了！

　　想到我要这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在这深海里面待上五百年，我就觉得这深海的窒息感快要把我吞没，虽然我能够在深海里自由地呼吸。
　　好神奇，我竟然能够在水里自由呼吸。

　　“我不干。”我再次拒绝。
　　蓝眼闻言着急，想要再来拉我，被我一个侧身躲掉，红尾似乎聪明很多，问道：“女巫大人，您为什么不愿意？”

　　问到点上了。
　　我严肃地回答：“我要知道我是谁。”
　　蓝眼没头脑地回答：“您是女巫大人啊。”

　　我看向红尾，“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红尾眼神闪躲。
　　它果然知道些什么，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我也没打算强求，有心隐瞒的话，再怎么问也问不到真话，费那劲做什么，还不如自己去找，我转身就要走。

　　红尾立马游到我的面前。
　　“女巫大人，我知道得不多，或许您能在蒂安斯大人的笔记里找到恢复记忆的办法。”

　　果然有办法！
　　欣喜之余，我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红尾刚刚说的是“恢复记忆”而不是“找回记忆”。
　　所以那我的记忆就是被人封起来了？
　　是谁？上任女巫蒂安斯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着满腹疑问，再三思量下，我决定认下女巫这个身份——
　　我要知道我是谁。
　　我不想糊里糊涂地活个五百年。

　　有了打算，我忽然安心了一点，我仔细打量起我在的这个珍珠壳。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地形，从我脚下从前方呈扇形扩散，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穹顶与之对应，现下是半张的，头顶视线没有被遮挡，我能清楚地看见游过的鱼群和……大鲨鱼。

　　我害怕地退了两步，指着那只大鲨鱼说：“这个壳不关上，那大鲨鱼会不会冲进来……”把我吃了？

　　红尾回答：“女巫大人放心，海洋里生物都不会伤害您的。”
　　“真的？”我有些惊讶。
　　“当然是真的，因为您是我们的守护神。”

　　好吧，起码不用跟海妖打架、跟鲨鱼搏斗。
　　我看了眼大鲨鱼，心想：我能守护那大鲨鱼什么呢？它来守护我还差不多。

　　红尾看我不再执意离开，问道：“女巫大人，您要不要先去换一身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很是震惊，这还真不能怪衣服的做工不好，已经破烂如纸，只被扯下一截布条都算是好的了。

　　这身衣服发黑发黄，已经看不太清楚它原本是什么颜色，衣服的边线处蜷缩翘起，杂乱无章的焦黑硬块攀附在衣服各处，像一条条僵死的黑虫。
　　这看上去像是……被烧的。

　　传承仪式这么凶险么？衣服都烧成了这样。
　　我赶紧摸了摸我的头发。
　　还好还好，都还在。

　　这身衣服穿着确实不舒服。
　　“麻烦你带我去换件衣服吧。”我说。

　　“女巫大人，您跟我来。”红尾带着我走向它口中的衣饰间，我趁机检查了一下全身，确认没什么伤口和痛楚才彻底放下心。
　　“女巫大人，衣饰间可根据您的想法为您穿上衣物，”红尾说，“您只需要站在镜子面前想着自己想要穿什么就好。”

　　这也太方便了！我跃跃欲试。
　　可真站在了镜子面前，我的脑袋里却空空如也。
　　我不知道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配得上女巫这个身份，思来想去好几回也没个结果，于是我在心里默想着：就把我现在穿的这件恢复成原样吧。

　　我被光芒包围，光芒又很快散去，我看清了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一件素白的长袍裙，长袖束腰，绣着暗纹。

　　我不知道这件是什么衣服，但是我一看见就很不喜欢，心里很是反感。
　　换成以前女巫穿的衣服，我在心里默想。

　　光芒再度聚拢又散去。
　　这一身衣服仍然是素净的颜色，但也比刚才的那件好上很多，一体连衣，裙摆到脚踝，上身还配了件小披肩，看上去很成熟。
　　就是跟我的脸不怎么搭。

　　镜子中的我表情凝重，眉头紧皱，看上去心事重重，但脸颊仍显稚嫩，看年纪大概也就十多来岁。
　　我很疑惑，这个年纪就能被选为传承者了吗？选传承者的标准是什么？
　　但我没有继续深想，反正我可以看到上任女巫的笔记，只需要花些时间我就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了。

　　我没再执着换衣服。我也不知道该穿成什么。
　　等以后有想法了再说吧。

　　巨型贝壳落在海底深处，依稀能看到一片海面上投下来散开的光，虽然穹顶缀满夜明珠，能把贝壳内部照亮得通明，但我还是不太满意。
　　“这个贝壳能挪位置吗？”

　　“当然可以。”红尾领着我走向一处台柱，弓腰说道：“女巫大人，您只需要将一滴血滴进这个印记之中，那整个‘明珠’便就归属于您了，您可以将它安置在镜海内的任意一处。”

　　可携带、可移动，真便利啊。
　　虽然说取一滴血是会疼的，但这点疼痛完全可以忍一忍，我扎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台柱印记。
　　霎时间光芒迸发，我的手腕上印上一圈文字。

　　我搓了搓，搓不掉。
　　借着上任女巫的记忆，我解读出这圈文字表达的意思：钥匙。

　　“恭喜女巫大人，”红尾和蓝眼齐声恭贺，“您成为了‘明珠’的新主人。”
　　我点点头，对红尾说道：“带我去找上任女巫的笔记吧。”

　　红尾一怔，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我暗道不好，这是想要出尔反尔了？
　　但想到我已经能控制整个贝壳，上任女巫的笔记肯定就在贝壳内，我也没再催促红尾。
　　实在不行，我就带着这个贝壳跑了，自己找一找总能找到，只不过要多费点劲罢了。

　　红尾好像看穿了我心里的打算，认命道：“女巫大人，请跟我来。”
　　我们再度回到我最初醒来的那个房间里，红尾看了看蓝眼，“开锁吧。”

　　只见这两只小鱼的鱼鳍比划来比划去，我的正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圆形魔法阵，阵上的符文跟着它俩的动作转动，最终变成一条线消失。
　　一个紫色漩涡显现出来。

　　“女巫大人，这是上任女巫大人的空间，她的所有笔记和收集的炼药材料都在里面。”红尾说。

　　那这岂不就是珍宝库？
　　哇，肯定有很多宝贝。

　　我兴致冲冲地走进去。
　　没一会儿一脸生无可恋地退了出来。

　　红尾和蓝眼面面相觑，疑惑问道：“女巫大人，怎么了？”
　　“没事，我需要缓缓。”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们先把这空间的打开方法告诉我吧。”

　　红尾教了我方法。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忍不住想要怒声咆哮，索性把脸埋进枕头。
　　怒喊声都闷进了软乎乎的枕头里。

　　天啊！我有想过上任女巫的笔记会有很多很多，但是一整面数米高墙都是也太离谱了吧！
　　这上任女巫到底有多能写，才能写下满满一整面墙的笔记！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想到那面可以容纳一千个我的高墙，我就头疼不已，仰天长啸道：“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