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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胭脂铺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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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棠花街后,邱望并未立刻返回古董店,转而去了西边的李疯子家。这李疯子不是别人,正是李仁善的小儿子李德阳。
李仁善如今虽年过五十,瞧着不太显老,前后共有三任妻子,育三子二女。大儿子李德泽目前在某部门任职,二儿子李德福名校研究生在读,二人由李仁善第一任妻子所出;小儿子李德阳由第二任妻子所出,接手其母的裁缝铺;大女儿李慧心和小女儿李慧敏目前仍在校读书,由现任也是第三任妻子所出。
李仁善在第二任妻子怀孕期间出轨,其妻也是得知此事,生产时大出血没挺过去。而李德阳与李慧心相差不过半岁,现任妻子属于小三上位。
李德阳自出生以来,倒是没受什么磋磨,大户人家注重脸面。但是在学业上和外界风评上不如其他兄弟姐妹,还未成年就放弃学业做学徒,成年以后接手裁缝铺,慢慢与李家脱离。
近两年,却渐渐传出他患有疯病,随后便被李家人丢弃在一座破败的小院里。
真要说起来,这里面又是一笔烂账。
西边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不像东边那般繁华热闹,只有上了年纪的大妈们聚在一起,路过的大爷慢慢悠悠的散步,间或聊上几句最近的流言八卦。
“哎,那李疯子瞧着是不行了吧?” 邱望正走着,听到有人谈论李疯子,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姜不言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对外界之事漠不关心。
“怎么说?” 旁边有人接话问道。
“大概五六天前吧?我正巧去他家还东西,看见他那大哥李德泽领着三四个人来了。”
“你还去还东西?是想去偷偷摸摸顺点好货吧?”
“虽说李疯子被赶出来了,李家可是富户,再怎么落魄也有一两件傍身的好东西。”
“去去去,我是那种人吗?”那人啐他。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
“嗨,也可能是接他回李家呢?”
“哪能啊?那李疯子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是被人给打的,这李德泽心可真狠。我还隐约听见他们问李疯子要什么东西来着。只是他昏过去之后,那群人就走了。”
“然后呢,你没上前去看看?”
“我哪敢啊,万一赖我身上惹上一身骚怎么办?幸好当时机灵躲起来了,不然可能就惨了哟。” 人群推搡着,互相笑骂。
“天可怜见的,这孩子怎么落到这种地步?” 草草一句结尾,便转了话题。
至于李疯子到底是死是活,谁又会真正关心。不过是为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些闲谈的乐子罢了。
邱望快步走向李疯子家。
大门破破烂烂,似是被人暴力破开。推开门,破败的小屋一览无余。院内荒草摇曳,许久没人打理。往里走,小院门前留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进了正堂,椅子杂乱堆着,有些已经损坏。墙角蜷缩着一个人,衣服破烂,头发又长又杂,盖在脸上,露出来的脚脖子上都是乌黑的泥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邱望上前,半蹲在他身侧,放下走马灯,轻轻拍了拍他。李疯子身体颤了一下,而后更用力地缩起了身子,嘴里呜呜咽咽,让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命可真大。” 姜不言嗤笑了一句。李疯子的视线扫过姜不言,脸埋在胳膊里严严实实地挡着。那一眼自然没被邱望看到,只有姜不言微微眯起眼睛。
“你得处理一下伤口,不然很容易感染。” 邱望看着他,视线转向旁边。这屋里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他叹了口气,“你先在这里等等。” 随后走出门,去旁边的邻居家借伤药。
姜不言并未一同前去。他落在地上,渐渐靠近李疯子。那人见他走过来,顿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他。
“啧,原来你能看见我。” 他轻挑起唇角,声音阴沉,“等会儿自己处理伤口。” 言罢,他也不管李疯子的反应,在这屋子里四处走走。绕了几圈,听见邱望的脚步声传来,落在椅子边虚虚飘浮着不动,只撩起眼皮看着门口。
邱望拿着从隔壁邻居家借来的伤药,蹲在李疯子的身边。那人坐起来,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抢过药,也不管是怎么用,转过身,扯开衣服,将药一股脑地全倒在伤处。
邱望也没阻止。他站了起来,看了眼姜不言,又转向脚边的走马灯,半晌没出声。等男人整理好衣服,他才唤道:
“李德阳。”
李疯子拉好衣领,又躺在地上不动了。
“你知道胭脂去哪了吗?”
李疯子还是没动静,像是瞬间入睡了一般。
“我以前经常去她的铺子里。”
“但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
“周围人都在传她死了。”
“院子的杂草上,都沾有她的血迹。”
“你们当初快结婚了吧。”
“作为未婚夫,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我看见她的珠钗,就掉在院子的地上。”
“真可惜呀。” 邱望似叹非叹,不知是在可惜那支珠钗,还是那位姑娘。
“我走了。” 邱望拿起走马灯,姜不言随即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屋子。邱望回身,将小屋的门关上,两人相携离开。
李疯子翻身,平躺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屋顶,眼眶泛红,紧咬着唇,有眼泪从他眼角滑下,落在发丝里,渐渐隐匿。
“阿胭。”
静了片刻,空中传来一声应答。
“嗯。”
回到无名古董店时,柳期已经回屋,房间的灯还隐隐透出亮光。邱望来到二楼书房,将走马灯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桌后的椅子落座。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纸,拿起桌上的钢笔,旋开盖,在纸上落笔。
姜不言缓缓走到他身边,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放在桌上,像是把人圈在怀里。
邱望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继续。” 那人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只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散漫。
邱望垂眸没吭声。其实姜不言现在和空气没什么两样,无实体、无实感,完全可以当作周围没人。
但前提是,他看不见姜不言。
姜不言的视线已经落在白纸上,只见上面散乱地写着:
李德泽、李家、两年前、后巷、胭脂。
还有珠钗。
“这珠钗很重要?” 姜不言出声问道,刚刚在李疯子家,也听邱望特意提起过。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与胭脂姑娘闲聊时,她说这珠钗是她心上人所赠。”
“她很喜欢,日日不离身。”
“所以,这么在意的东西,却被丢弃在地上。”
“看起来不像是故意遗落,” 邱望语气很淡,仅仅是平静的叙述,“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聊这些?” 姜不言出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
“只是去她店里买东西,偶尔聊上几句。你明白的,陷入爱情中的人,都很喜欢与人说几句关于心上人的事。” 邱望揉了揉眉头,有些无奈,还有点莫名其妙。
“听你的意思,是确定了这次的事就是那老板娘做的?”
“也许。”
“好吧。”
“所以现在,有几个问题。”
“胭脂姑娘为什么会成为怨灵?谁杀死了她?”
“两年前,李仁善为什么买下后巷却又没了动静?”
“李德阳为什么疯?或者说,是真疯还是装的?他明明已经脱离了李家,又怎么还会受李家制约?”
“李家的人想从他那里找的东西是什么?”
“那么,其中很关键的 —— 李德阳、李仁善或者别的什么人。” 邱望拿着笔,点了点纸上人的名字,“或许这两天就能知道李家发生了什么事。”
“是吗?”
“你真的没见过胭脂姑娘?” 邱望最后又一次问道。
姜不言挑眉不语。
“算了,先休息吧。”邱望起身,收好东西后关灯离开。
但愿不要和李家那位扯上关系,不然就麻烦了。
夜晚,梦里。
又是一样的场景。
被铁链捆绑的姜不言,看不清模样的男人用刀在他身上留下伤口,取鲜血作颜料。
邱望站在姜不言的对面,身体仍不受控,只能静静站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是穿着古时的长袍内衫,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沾染着汗珠,有几缕黏在脸上。
姜不言直视着邱望,好像踏过时间的长河,和他视线交汇、彼此静静注视着对方。
直到邱望醒来。
姜不言还是闲闲地飘着,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邱望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开口:“我们以前就认识?”
“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就看见了你。”
“什么梦?”
邱望抿唇。
“看来不太好,”姜不言了然,也没继续追问,换了语调玩笑道,“其实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你穿着唐制式的衣服。这是我第一次见上千年的器灵。”
“也许是我喜欢古装呢?”
“走马灯也是唐朝的工艺。”
“上一个器灵被我干掉了。”
“每个物件只有一个器灵。”
“走马灯可不一样。”
“那看来你可能真的见过胭脂。”
“我说过的吧,这灯中有许多怨灵。”姜不言靠近,若有实体,这距离足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我从未骗过你。”
“我看见了,”邱望并未躲闪,只看着姜不言那双永远冷淡的眼睛,“走马灯的制作过程。”
“什么?”姜不言声音低沉,周身萦绕这低气压。他静静注视着,看邱望平静的样子,又平复下来,“啊,是吗。那老东西用我的血肉做的灯很漂亮吧。”
“好吧,看来我们之间还没建立信任。”邱望点头,也不再多问。
窗外夜色浓郁,月亮高悬,有春风吹过携来一丝花香。
“你要继续待在这里吗?”邱望复又躺下来,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姜不言。
“怎么?你很介意?”
“那倒不是。待在器皿里对你比较好。”
“行了,睡吧。”
姜不言话落,随即消失在空中。
邱望便又闭上眼,伴着花香沉沉入眠。